單口相聲分成兩種,一種是說小笑話小段子,供大家哈哈一笑,跟對口相聲內容上沒有太大差別,無非是兩個人說變成了一個人說。


    另外一種就是說書了,單口相聲的說書跟評書門的說書一樣,沒什麽區別,他們的技法也是從評書門這裏學習的。


    形式上和技巧上並沒有什麽差別,但是內容上卻是有所區別。評書先生都是正經說書的,人家一說就是兩個月,所以基本說的都是長篇評書,而且有頭有尾,敘事分明,評情評理。


    可是單口相聲卻是人家相聲演員的兼職,人家今天說一段明天就不說了,明天就說對口去了。像李壽海這樣專門說單口的,整個相聲門獨他一份。


    也正因為如此,所以單口相聲的特點就是故事非常刺激,常常都是說什麽凶殺命案、凶宅鬼怪,怎麽刺激人的感官就怎麽來,而且坑刨的無比大,吹得無比厲害,因為他們不必考慮填坑的事兒,他們明天就不說了。


    就拿小說來舉例子,評書就是慢熱型的長篇小說,前期很慢熱,慢慢平鋪直敘,中間還夾雜許多風土人情,曆史知識,你剛去聽書的頭幾天故事壓根就沒展開,啥玩意兒也沒有,甚至連書膽都沒出場。


    但是單口相聲不一樣,這就是非常刺激觀感的小白文,甚至比小白文更狠,小白文還得講究邏輯道理,還得把坑給填上。


    但是單口相聲他不填坑,它就直接一劍毀滅百萬人,世界爆炸了,這個死屍一會兒在這兒,一會兒在那兒,怎麽刺激怎麽來,怎麽詭異怎麽來。


    然後你要問這到底是為什麽呀?他會跟你說嘿嘿,請聽下回分解,可是壓根沒下回了,他直接太監了,因為他自己也圓不上。


    這個狀況一直要持續到壽字輩門人當家做主,相聲藝術大興盛時期,其實現在的相聲藝術還是處於剛起步呢。


    等再過十來年,相聲藝術大興盛之時,長篇單口相聲也就創作出來了,也跟長篇評書一樣,可以說好幾個月,這就有頭有尾了,節奏明白,包袱段子特別多。


    那時候讀相聲藝人想法又多又大膽,既學習了評書的敘事方式,又結合了之前單口相聲的節奏明快氣氛詭譎,再加上相聲藝人最擅長的抖包袱形式。


    那段時間的長篇單口大熱,鋒芒甚至一度壓過評書門的傳統評書,逼的評書先生也得趕緊創作新評書書目。


    那時候真是群星璀璨。


    但是就現在而言,單口相聲還是挖坑不填的狀態。


    原本李壽海以為高傑義會把這段單口改的稍微平緩一點,各個情節改的合理一些,方便後續填坑。


    但是他沒想到高傑義更狠,比他的原先的更加風波詭譎,情節也更加大膽,這人頭一個接著一個,全是大坑,他這是不準備填了吧?


    肯定填不了啊!


    不說別的了,就連李壽海師門傳下來的這段兒,其實都是殘本。不是說失傳了,而是這案子前麵吹得太狠了,後續的坑根本填不上。


    李壽海的師父也沒給填上,後來身體不好就鬱鬱而終了。李壽海苦思冥想了許久,也沒能填上。


    所以這段說是叫長篇單口,其實也就是中篇的量,這故事說到一半的時候就說不下去了,後麵圓不回來了。


    而且他之前都是撂地賣藝,都是演一出是一出,也沒固定的老書座兒。為了多打些錢,前麵隻能越吹越狠。


    他已經夠狠了,高傑義比他更狠。李壽海真想罵一句,靠,你才是說相聲的吧?


    評書門人也是麵麵相覷。


    潘會長的神色有點精彩,扭頭看向了秦致遠,怪異問道:“這就是你師門所傳?”


    “咳咳。”秦致遠愣是被水煙給嗆到了,他咽了咽口水,強撐道:“厲害吧?”


    “厲害。”潘會長給他豎起個大拇指。


    郭文華的表情也很好看,他也沒想到高傑義會來這麽一出。


    他兒子郭誌明碎碎念道:“這是個啥呀,這是個……這是個啥呀,這是個……這啥也不是這……”


    陳斌和師徒也對視一眼,有些哭笑不得。


    潘會長的高徒劉月鵬師哥扭頭看了看高傑義,然後又搖了搖頭。


    連田嵐雲師叔都看不下去了。


    高傑義站了起來,有些靦腆地笑了笑:“見笑了,諸位,一段小小的評書,還希望諸位前輩多多指點。”


    “你這是評書嗎?”趙日華出聲質疑。


    高傑義理直氣壯道:“怎麽不是評書了?這就是《施公案》裏麵的一段兒,等會兒施大人就出來破案了。這是我的師門秘傳的道活兒,沒聽過吧?”


    “咳咳……”秦致遠又被氣嗆著了,老臉都有點臊紅。


    現在評書門能說的書就那二十九部,這是評書研究會定下的,你是不能亂說其他的。所以高傑義把這段兒給套進了施公案裏麵,但其實跟施公案並沒有半毛錢關係。


    高傑義知道比拚硬實力,他肯定是比不過郭文華的,人家那是多少年的名家大蔓兒了,說的又是他最拿手的包公案,自己肯定比不了人家啊。


    那自己隻能出奇製勝了,從書目的內容上來獲得優勢。要說書目內容,這段兒太刺激懸疑和詭譎了,再加上高傑義非常紮實的功力,兩者相加,這段可以說是絕了。


    真正的說書鬥藝,是需要把書座兒叫來的,書座兒說了才算的。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自己評不出來的,讓書座兒評的,大家也就都認了。


    如果把書座兒叫來,保不齊高傑義還真的能贏了郭文華。畢竟他的更刺激啊,太適合做比賽了。


    但關鍵是,郭文華明天還能接著說,他的這些東西他都能給圓上。但是高傑義他能給圓上嗎?


    你要是圓不上你這就是耍賴啊,可關鍵他這玩賴又是在規則裏麵的,畢竟他是比賽,比一場就得了。所以這才是大家神色又怪異又精彩的地方。


    趙日華不服氣道:“你說的這都是些什麽呀?亂七八糟,你吹得這麽狠,你圓的回來嗎?”


    高傑義厚著臉皮,理直氣壯道:“廢話,你也不瞧瞧我師父是誰?我能圓不回來嗎?”


    “咳咳……”秦致遠遲早被自己給嗆死。


    趙日華瞪著眼睛問道:“那你倒是圓圓看啊,那三顆人頭是怎麽來的?”


    高傑義道:“那能告訴你嗎?這可是我師門秘本,你還想榮活兒啊?”


    “嘿,你這還真玩賴啊?”趙日華氣壞了。


    高傑義反駁道:“你懂個什麽?”


    倆人吵了起來。


    門外,汪老魚和馬三兒頓時神色緊張了起來。


    馬三兒問道:“魚爺,他們吵起來了,咱們進不進去啊?”


    “這個……”汪老魚神色遲疑,他也不知道該不該進去,誰讓他們沒約定好暗號呢。汪老魚又怕壞了高傑義的事兒,所以他這會兒可糾結了。


    高傑義也是混不吝的主兒,該客氣的時候客氣,該爭的時候一點都不客氣:“怎麽就玩賴了,這段有毛病嗎?你要想知道後麵怎麽回事,你給我磕一個,我就教你。”


    趙日華怒罵:“你大爺!”


    高傑義反噴:“那是你祖宗!”


    “嘿……你……”趙日華氣急了,一揮手不小心把杯子給碰地上了,杯子摔在地上,頓時給砸了。


    門外。


    汪老魚聽得精神一振:“哎呀,摔杯子了。我明白了,這就跟戲裏鴻門宴裏那樣,刀斧手埋伏兩側,以摔杯為號啊,對吧?”


    汪老魚展開了豐富的聯想。


    馬三兒有些茫然地搖搖頭:“不知道啊,我從來不聽戲啊。”


    汪老魚罵了一句:“沒文化的家夥。”


    “兄弟們。”汪老魚大喝一聲,精神大振:“輪到我們上場了,快衝啊。”


    一群流氓混混拿著木棍嗷嗷叫就往裏麵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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