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飯館唯一的員工提出辭職,化名常生在哈工大當講師的納蘭王爺一臉錯愕,捧著內裏別有洞天的精美茶壺,笑罵道你這小子,你自己瞅瞅,外頭你鬼畫符的春聯才掛了多久,就撒手不幹啦?嫌薪水少?提嘛,我給你漲漲。還是覺得找媳婦困難,你直說,看上我教室哪位了,我破例給你當月老。在這家小飯館做牛做馬有些年數的青年員工搖了搖頭,將一捆用報紙小心翼翼包紮好的書籍放在桌上,誠懇道老板,這兒生意本來就不好,包吃包睡,我一個月能存小一千,很不錯了。這些書我都還你了,我就是想去南邊闖一闖。


    納蘭長生微笑道想闖?怎麽不跟小紅去北京闖,先不說這家夥靠不靠譜,好歹有個熟人照應著,看在我麵子上也不會坑你,南邊你人生地不熟的,不怕被騙?別以為跟我借了點書看就懂人情世故了。


    有一個奇葩名字的青年咧嘴笑道老板,你不總念叨著要看百種人讀千卷書行萬裏路,我這不是聽你的話,在飯館幾年我也看了不少人,書沒看太多,存了點錢,就想出去走走看看,你要擔心我走了招不到人,我幫你找了個東北老鄉,人實誠,肯吃苦,幹活不比我差。納蘭長生一臉苦笑,話已至此,似乎連挽留的餘地都沒了,這小子先斬後奏的伎倆倒是順溜,隻得問道什麽時候走?就這兩天?青年嘿嘿道就今天,反正這個點飯館也沒生意了。納蘭長生伸手指了指他,罵道你趕著投胎啊!可惜這員工何曾怕過“常生”,也沒像往常那樣跟老板頂嘴,而是去洗了洗手,重新係上圍裙,納蘭王爺納悶道你這是唱哪出?青年端出一盤盤早就準備妥當的菜肴素材,輕聲道要走了,給老板娘做頓淮揚菜,到這會兒了,說出來也不矯情了,我心底一直把老板娘當親娘看待,啥時候我在南方那邊出息了,一定回來看你們。


    納蘭長生坐在飯桌邊上,輕輕一聲歎息,竟有些天要下雨女要嫁人兒要遠行的落寞。納蘭王爺的一生,極具傳奇色彩,少年時代便意氣風發,願意去指點江山,青年便早早崛起上位,而立之年卻顛沛流離,逃亡流竄了半個中國,自嘲喪家之犬都不如,不惑之年後再度東山再起,之後由儒入黃老,當得半仙兩字,隻要隨意羅列兩個他的對手或者將他視作敵人的人物,東北齊家,趙太祖,便一芽可知春了。他與人相處,講求機緣,這個青年,就很對他胃口,但一直壓著,並不刻意栽培提拔,否則隨手打賞一個常人數輩子都無法達到的潑天富貴有何難?越是如此,越證明老人對青年的重視。連陳紅熊都被自己的揣測給震懾住:莫不是納蘭王爺要把這個無根無基的門外漢當成了接班人去考察?


    花了一個多鍾頭做完了淮揚菜,從未出示過身份證不知姓名真假的龍傲天抹了把汗,跟老板打了聲招呼,然後走到飯館外頭,抬頭看了幾眼他寫的春聯,一臉滿足自得,嗬嗬傻笑。兩鬢微白的納蘭王爺緩緩站起身,卻沒拿上茶壺,輕笑道這就走了?要不要送你一程到車站?誰料那哥們卻大手一揮道別,矯情。納蘭王爺一瞪眼,把龍傲天喊住,叫到跟前,摘下手上一串紫檀珠子,說送你了,哪天窮得叮當響了,能賣點錢,提醒你找家正規的當鋪,別賤賣了。那家夥二話不說豪爽收下,嘴上卻沒好話:有你這麽說話的嗎?老常啊,你這人就是脾氣差了點,不會說話,要不然生意不至於這麽磕磣,我走哪兒都餓不死,你這飯館沒了我可就不好說了。納蘭王爺沒好氣道:滾!


    青年果真一溜煙跑路了。


    納蘭王爺拆開報紙,裏麵四十多本書,借出去什麽模樣,還回來還是什麽模樣。


    ——————


    昆明巫家壩國際機場,來了幾位讓服務台漂亮服務員哭笑不得的客人,這群人紮眼得一塌糊塗,為首一位穿唐裝的中年胖子,脖子裏的粗金項鏈因為太粗了,有點像地攤上賣的那種十幾塊錢能買好幾米的那種,長相憨態可掬,就跟活彌勒一般。身邊跟著個玩世不恭的公子哥,穿著鮮亮,吊兒郎當的。若隻是這個組合,也隻不過是一對暴發戶父子那麽簡單,但他們身後可跟著四位黑西裝壯碩漢子,個個孔武有力,身高都在一米八左右,都能去黑幫電影當臨時演員了,都不用劇組安排道具服裝。但就是這幫瞧著特有氣場的一夥人,一聽說頭等艙的價位要比經濟艙高出一截,青年就立即拉著那個眼睛始終停留在女服務員挺好胸部上的胖子開始竊竊私語,水靈客服依稀聽到幾句,“老唐,頭等艙殺豬是殺豬了點,但聽說服務員都特正點,雪白滾圓嫩翹挺,要啥有啥,你就割點肉。”“小景啊,這世道賺錢不易呐,能省就省,我們這麽多人,我都省下給女兒的一頓飯了。”“老唐,你有點人性好不好,這是老子第一次坐飛機,還他媽有恐高症,要不是為了陪你這孫子,我寧願坐二十個鍾頭的綠皮火車也不坐飛機,你至於嗎?!”“唉,小景啊,話是這麽說,可理是我那個理,情大不過理嘛。”“太讓我寒心了,跟你這種老板混社會,早晚要給你背黑鍋不說還撈不到善終。”“小景,這就是你不對了,跟我這種老板混才有前途。錢都是扣出來省下來的,你要不樂意做經濟艙,你自個兒花錢坐頭等艙。還有,你那口頭禪是怎麽說來著,死道友不死貧道,死施主不死貧僧?我覺得吧,有你這樣的小弟才要小心,指不定哪天就被你篡位了。”


    前台那位漂亮客服竭盡全力保持優雅微笑麵對這兩位活寶。


    最後這幫人還是清一色選擇了實惠的經濟艙。那個紈絝裝扮的青年一坐上前往客機的機場大巴就開始打擺子,四位體魄魁梧的西裝壯漢板著臉卻偷著樂,沒想到無法無天的小景爺也有今天,從北京回來一定要當個精彩段子說給兄弟們聽。唐裝男人拍了拍青年肩膀笑道小夥子不行啊,跟砍人一樣,才剛剁人一隻手就暈,大老爺手*打們丟人現眼,也就腦袋瓜還算不錯。笑彌勒這話說的並不含蓄小聲,巴士上一些原本就下意識與這個小團體拉遠距離的乘客立即再退幾步。上了飛機,胖子手把手教青年如何係安全帶,看到年輕男人的蒼白臉龐,都不忍心再挖苦鬥嘴幾句,隻是好奇問道:“小景,恐高,還挑靠窗的位置?”


    青年笑容慘白,但眼神異常堅定道:“熬一熬,說不定這道坎就熬過去了。喝酒吐多了就會習慣,見血多了也就不那麽頭暈,做什麽都是這個理。”


    胖子笑著點頭道:“的確是這個理。”


    從雲南飛北京幾個鍾頭的行程,把胖彌勒憋得慌,身邊這個得意門生就跟女人便秘一樣,連不恐高的他都有些緊張,就跟伺候孕婦差不多,一路的噓寒問暖,這讓那幫高端職業保鏢一個個看得豔羨不已,能有這規格這待遇的,在雲南說不定連戴最大頂官帽的大佬都沒啊。一下飛機,半死不活的青年立即生龍活虎,還在北京首都機場的過道裏便神經質地大喊一聲北京我來啦!中年胖子咳嗽了一下,輕輕道低調,我們要低調。年輕男人心情極好,伸手拍打著胖老板的下巴,嘿嘿道:“老唐啊,吃東西我不講究,但我發過誓,這輩子不管到哪裏,都要住最好的酒店,你要不樂意花這個錢,老子自己掏腰包!”


    被拍著下巴的胖子也不生氣,樂嗬嗬道:“好說好說,我那寶貝閨女也要麵子,住一破四星級我都不敢給她打電話說到北京了,這回由你挑,東長安1號上那個?還是釣魚台國賓館?或者盤古酒店?要不私宅也行,四合院那種,我有門路,住這類劃算,因為都不要我付錢,住了是給他們麵子。”


    青年很不客氣地獅子大開口:“四合院?老子沒那返璞歸真的高雅調調,要住就住最市中心的,靠近長安街的,最高最貴的,不是總統套房堅決不行!老唐,接機的車子別整什麽寶馬奔馳,來點高檔貨,嗯,最好牌子也牛點,逆行都沒人敢攔的。”


    被稱作老唐的胖子還真是好脾氣,笑眯眯道:“都隨你。”


    胖子看待身邊這位外界眼中典型“得誌便猖狂”的年輕男人,一半有點像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還有一半則是依稀看到自己當年的風采,沒辦法不特例。一行人乘坐兩部賓利來到地址很能嚇唬人的東方君悅酒店,要了一套總統套房和外交套房,總統套房單獨安排給年輕男人,胖彌勒主動串門,把私人管家攆出去,在酒櫃弄了瓶酒,沒當冤大頭挑最貴的,而是挑了瓶合適的,跟青年一起坐在酒店頂層落地窗前欣賞風景,他坐著喝酒,很慢,這酒也不便宜,喝快了心疼不是?年輕男人光腳站著,卻是一杯酒一飲而盡,抹嘴笑道:“真爽!”


    接連喝了三杯,很傷麵的青年紅著臉眺望北京長安街夜景,眼神恍惚。


    中年胖子斜眼看著他的背影,笑了笑,這個年輕後生的出人頭地很有意思,一等一的北大高材生,屬於窮苦雞窩裏飛出來的鳳凰,寄托了整個家庭乃至於整個村鎮的期望,原本還算一帆風順,人清高了點,傲氣了點,多才多藝的文青嘛,繪畫吉他和陶塑都是自學成才,跟教授辯駁個哲學論題都能讓同學幹瞪眼一整節課,確實有點資格去瞧不起誰,但不耽誤畢業後進入不錯的企業,打拚幾年也能蛻變成長為一名馬馬虎虎的成功人士,有房有車,找個北京媳婦,按部就班,說不定還能再往上爬,但不曾想大四那年受了操蛋的情傷,一蹶不振,學業荒廢,連休學都不幹,直接跑雲南去瘋,迷上了石頭,但老話把道理早就說死了,識古不窮迷古必窮,一個才看了幾本入門書籍就玩敢翡翠的稚嫩外地佬能不走眼?那麽點可憐家底能不立馬破產?賣畫賣字賣工藝品隻差沒做鴨賣肉的年輕人浪蕩了三年,久而久之,在雲南賭石底層市場都知道有這麽個曹瘋子,後來還真應了那句一命二運三風水四靠祖蔭的玄妙說法,早已賒賬無數無人願意借一百塊錢給他的可可憐蟲不知道從哪裏借了四萬塊,賭下了一塊不被任何行家和資深玩家看好的毛料,一削一切割,起先連半點綠都沒沒瞧見,大半後仍然沒跡象回本,明擺著十有**又是一場竹籃打水,旁人都起哄曹瘋子你可以抱著這廢料當個紀念品,別削下去了,留點念想。當時“微服私訪”的胖彌勒也在場湊熱鬧,都準備掉頭走了,卻被一句話給扯回來,年輕人抬頭環視一周咧嘴笑道沒事,大不了抱著去跳湖死了算,下輩子做豬做狗都不做人了。最後,奇跡出現了,竟出了保守估計能做成兩隻鐲子的貨,“種”和“水頭”都是近幾年最佳,瞠目結舌的專家不得不百感交集地估價六千萬,但這還不是讓胖子最感慨的,最觸動他的是那個年輕人當場看到結果後,死死抱著石頭嚎啕大哭,不是那種被天大好運砸中後的喜極而泣,而是極怨氣的那種撕心裂肺,那一刻起,在滇桂兩省和緬甸越南都堪稱一方霸主的“老唐”才記住了這個不太一樣的年輕人。後來年輕人獨立運作翡翠的所有環節,經曆了一場接一場的談判,最終和並不是出了一個最高價的彩雲談妥,再度讓中年人刮目相看。後來男人才知道,這個青年是出身山西農村的單親家庭,在他最叛逆的歲月裏,母親也病逝,他甚至不敢回去奔喪。


    胖彌勒悄悄離開房間,撥了一個號碼,笑道:“閨女,老爸到北京了,您抽個空見一麵唄?”


    那邊憤怒道:“你就這麽怕我喜歡上趙甲第那個混賬王八蛋?唐仕,我跟你說了一百遍一千遍了,我對這個挨千刀的富二代沒有半點好感!”


    中年胖子早就把手機拿遠,等到吼聲減弱,這才繼續說道:“我這不擔心萬一嘛,自己心肝寶貝被趙鑫那個家夥的兒子禍害了,我就活不下去了。”


    電話那邊尖叫道:“你帶著嘍囉一起滾回雲南,不見!”


    胖子委屈道:“閨女,到了你地盤,賞口飯吃唄?”


    一連串的“滾滾滾”傳進雲南土皇帝的耳朵。


    ——————


    趙甲第沒有直接從雙流機場飛浦東國際或者虹橋機場,而是先飛去杭州,接機的是已經剛剛拿到浙江省政府正式行政文件的李檀,如今是貨真價實的李大秘了。


    王家老爺子已經通過王竹韻向這邊的門生傳達了某個隱秘信息。


    所以不光是李檀接機,杭城第一號紈絝班頭劉欣劉大公子親自安排了午飯地點,樊龍泉作陪。


    兩人握手,一切盡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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