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爹走了之後,俺娘就帶著俺過,俺娘本來就身體因為生俺沒恢複好,春夏農忙,要扛很重的農活,隔年還要去運河邊出徭役修河堤。河堤上可是男人的力氣活,沒幾年,俺娘的身體就被熬得油盡燈枯,俺那時候又小,幫不上什麽忙,等俺能幫上忙的時候,俺娘終於也徹底累垮了,兩年前過世了。用俺爹賣命的二兩銀子買了口薄皮槨寄葬。之後俺就一個人。俺力氣很大,俺能種好莊稼,風調雨順的話,哪怕交兩個人的稅賦俺也能勉強吃飽,等他們去了俺娘黃冊上的名字,省下一個人的稅賦,攢上幾年,過幾年俺也能娶上一門媳婦。”


    陽光下的大棒槌,對未來的生活還是很憧憬的。蘇妍墨隻感覺有些逗,完全忘記四百年前,普遍結婚都很早,十四已經是該考慮的年齡了,於是就說:“好不知羞,你才多大啊,就想著找媳婦。”


    大棒槌沒有接話,憨憨地笑了幾下。過了一會又說道:“俺也不知道為啥俺要長這麽大個頭,害死俺娘不說,還得費兩個人的布料才能做俺一身衣裳,如果俺不長這麽大個頭,俺或許可以少吃點飯食,俺娘或許俺娘的辛勞就會少一些,能活得久一些……”


    大棒槌嗚咽了起來,一抽一抽的,大男孩也有眼淚啊。


    悲慘各有不同。


    蘇妍墨從肚肚前的懶人兜裏摸出兩顆巧克力,自己剝了一顆塞進嘴裏,遞給大棒槌一顆:“給你吃牛奶巧克力,吃吧,很甜的,甜的東西吃了能安撫情緒,不論肉痛還是心痛都會好很多呢。吃了就不會哭。”


    大棒槌接過巧克力,仔細端詳著外包裝,依然如故的小巧精致的仙家範,上麵畫像還是那種看起來就好吃的風格,上麵的字他還是依然如故的不認識,還能治痛,仙女姑奶奶的零嘴都這麽精妙。他舍不得吃,他想留給他最重要的人,掏出方便麵袋子,放進袋子裏和路引一起放好,再次貼身收藏。


    “你怎麽不吃?可好吃呢,甜甜呢。”


    把別人分享的美食當麵收進口袋,多少是一件尷尬的事情,大棒槌憨憨的揉揉腦門,訕訕笑道:“我想留給喜妹吃,這樣新舅媽再欺負她的時候她就可以少痛一些。”


    “喜妹是誰?”哪怕是三生三世的老妖精,一樣有研究別人八卦的興致。


    “喜妹是我娘舅家的表妹。喜妹今年十二歲呢。”大棒槌說完黑臉泛紅,顯得更黑了。


    “沒說明白,繼續說。”蘇妍墨的八卦之心不死。


    “俺爹還在的時候,外公做主,給我倆訂了搖籃親。俺打算過幾年把娘的黃冊名去掉,沒了多餘的賦稅,就可以攢些錢,娶喜妹過門的。”


    大棒槌究竟是個大孩子,靦腆的模樣與他這人熊一樣的體型形成極大的視覺反差,讓蘇妍墨看起來糟心極了。


    “哇——你有妹子哦。別不好意思,我再給你一顆巧克力,你吃吧,那一顆你留給喜妹。”


    仙女姑奶奶絕對的好人呢,自從娘過世以後,除了喜妹就沒人對我這麽好了。


    蘇妍墨突然意識到這是四百年前。就古人的人文世界觀,以及科學技術的製約,顯然十幾歲的成家立業,以及老表開親,都是很正常,鄉風民俗對這種親上加親的事情也是樂見其成。她沒法去改變什麽,再說這種事情從一個現代人的角度很難對古人解釋清楚,這需要社會人文科學技術律法等的全麵促成。再說她現在隻是一個孩子,做不了太多,至於惡果,也就是近親結婚後的唐氏嬰兒,也不是絕對,也就是相對幾率增大。


    蘇妍墨其實更願意與人平等交流,但此刻她並不想糾正大棒槌對自己的稱呼,並不是她喜歡被人恭維,而是為了安全,她必須保持一種神秘感,她現在的這種神秘感是後世的社會經驗、人文層次代差、科學技術體係鴻溝幾個要素,乘積迭代堆積而來,這些代溝讓她無法與本時空的人溝通甚至交流,她一個人也無法在一時間去改變社會人文,科學技術,也無法去創造出一個她可以熟悉的環境,讓別人去一下子適應。從來就是少數適應多數,所以她也隻能模擬本時空人的思維觀念,用他們的意識形態來逐步匹配出一個交流的思維平台,並慢慢去潛移默化身邊的人或事,以期逐步達到溝通的平衡。如果神秘不再,她很可能馬上成為大棒槌的搶劫對象,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有時候絕對的壓製反而是對自己的一種保護,保持神秘反而是一種必要。與虛偽與否無關。


    大棒槌舍不得一口把巧克力吃完,隻用牙釘下一小塊,剩下的留起來以後和喜妹一起吃。


    像仙女姑奶奶那樣眯起眼睛品嚐。


    綿軟柔甜滑,大棒槌不知道選擇這五個字來形容吃巧克力的感覺,也差不多就這個意思。


    甜嘴果然是能讓人幸福的——小時候爬在他爹脖子上逛縣城吃糖葫蘆也是幸福的,一個幸福勾起另外一個幸福,難怪仙女姑奶奶說能治療痛呢。


    看著他幸福的表情,蘇妍墨問道:“好吃吧。”


    “嗯”既然話匣子打開了,就聊得很主動:“俺舅舅喜妹家在隔壁陽澤縣,離這裏往東三十裏地到喜妹家,四十裏地到陽澤縣城,陽澤縣城就在大運河西岸,聽人說跨過運河再往東兩百多裏地可以到達大海邊,聽說大海很大很大,水都是鹹鹹的。從這裏離西邊安平縣也是四十裏地,二十裏到我家黃崖村,往南離慶淮府六十裏。再遠的地方俺沒去過,聽鏢局的鏢師說,往南順著運河就到了京師金陵。這裏是兩縣一府三地的交界處。也是個三不管地帶。所以我們在這裏落草做山賊。這次因為沒糧食,打算去舅舅家借點,好歹渡到開春吧,開了春,去運河上出徭役,官府管飯的呢。”


    顯然接下來的話要勾起他不好的回憶:“舅舅姓鄭,是手藝人,能做一手好的泥瓦活。十裏八鄉蓋房子都請他,所以也是一年忙到頭,每年在家呆不了幾天。就生了大表哥和喜妹兩個,日子勉強過的去。自從五年前外公和舅媽因為疫病,相繼過世,後來舅舅續弦找了新舅媽,還生了小表弟。”


    “因為舅舅常年不在家,要帶著大表哥在外出手藝,所以家裏就是新舅媽當家。大表哥今年十九歲,本來大前年要成親的,結果新舅媽說是女方彩禮要十八兩銀子,她們家娶不起,可我知道舅舅家不缺那點銀子。反正就是各種胡攪蠻纏,最後愣是攪黃了親事齊活,雙方退了親。後來聽人說,女方氣的不成,直接放話招親,彩禮一文不留,夫家出十八兩,娘家再添箱十八兩,全部給姑娘作陪嫁。這樣鬧了以後,大表哥的親事就成了當地的笑話,因為新舅媽,媒婆都不敢上門。”


    “新舅媽每天作著妖的欺負喜妹,稍微不順暢就說喜妹不孝順,鬧得滿村皆知才罷休。然後就打喜妹,反正現在喜妹不像是她孫家的姑娘,而是粗使丫鬟。帶小表弟,還得洗衣做飯。大冬天的燒點熱水洗個碗就說喜妹敗家玩意,浪費柴火……”


    “去年冬天俺打了幾擔柴火送過去,說是給喜妹燒熱水用的。新舅媽就說俺心氣小,不知道好歹,舅媽也算半個媽,她是在幫俺磋磨媳婦,訓性子……敢情她欺負喜妹俺還得感謝她。俺嘴笨,說不過新舅媽。大冬天的,喜妹的手凍得老高,都破皮生瘡了,俺也不知道,他們家怎麽冬天有那麽多衣服,需要敲開冰窟窿洗。俺想帶喜妹走,可舅媽說要十八兩銀子不帶回禮,還得俺自己準備添箱的,不然休想帶走喜妹。”


    “上月俺去衙門開具路引,就是打算去舅舅家借點糧食,結果舅舅不在家,新舅媽說沒有。還指桑罵槐打了喜妹,說喜妹是個喪門星,克死了親娘不說,還勾引野漢子上門打秋風借糧。那話絕不是一個當娘的長輩能說出來的,舅舅不在家,也沒人管得了她。俺知道,俺如果不去的話,喜妹就不會挨那頓打。”


    “你說俺是野漢子嗎,俺和喜妹可是訂過親的;俺是打秋風嗎,開年俺就去出徭役,俺力氣大,一個人可以幹兩個人的活,還可以替別人頂一份徭役賺些錢,賺了錢俺就還糧食,是借好不好。”大棒槌的情緒有些激動。


    “俺怕喜妹挨打,就離開了舅舅家,回來的路上碰到他們打劫,也就是下麵剛剛俺埋伏的那條路咯,這是從陽澤到安平的官道。”好吧,不是機耕路是官道。


    “你說俺這麽窮還打劫俺,於是俺把他們揍了,他們見俺力氣大個頭大,就要拉俺入夥。因為他們說山上有吃的,所以俺就跟他們上了山見了趙當家的。俺上山後,一直下雪,沒幾個好晴天,就算晴天,遇到官差咱也不敢搶,要不遇到和尚或者尼姑,再不就是逃難的,這買賣也就一直沒真正開張。”


    “山上趙當家的見俺一次買賣也沒幹成,也就沒算俺正式入夥。不過好在每天可以喝一次稀粥,不至於餓死。等俺幹成了一次買賣,就可以和他們咱雞頭燒黃紙,拜過關二爺後,就可以每天一頓幹飯的一頓稀飯。”大棒槌看起來很想轉正成為正式山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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