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心頭悸動平息,眼前景色已經換到城外。


    上次出城,還是去皇陵。而今天隊列行進的方向剛好與皇陵方向相反,一北一南。


    馬車行駛在官道上,路邊的樹木葉片大都已泛黃,向陽麵的樹葉更是掉落了不少。車輪壓過,發出一陣陣脆幹的碎裂聲。


    我靠在清蘊肩頭,想著這七日在皇宮裏,自己一直在安排忙活著大大小小的事情。


    小到自己這一路上要帶的各種行頭著裝、大到離開皇宮後這後宮裏的各類事物的交接,都是親力親為。


    我這是故意讓自己忙起來,才能不去想戰場上的事。


    可如今坐在這駛向戰場的馬車裏,我再沒辦法克製住心中的種種擔心憂慮。


    蕭懷瑾答應協戰的結盟書已經快馬加鞭送往遼東,想必過不了幾日就能送到大兄手中。


    但我們這大隊人馬想要到達戰場,腳程最快也至少還需近一月時間。


    一月,足以改變太多事。我最擔心的就是阿爸,他已經近知命之年,此次又受如此重傷,若一直昏迷不醒可該怎麽辦?


    還有大兄,被譽為草原之鷹的他,總是一腔熱血、小太陽一般的的他。若是肩傷太重再不能挽弓射箭又該怎麽辦?


    比起槍術騎術,箭術才是他最引以為傲的,他不但能箭無虛發,還能多箭齊發。


    想著以前看他射箭,側對著陽光、弓弦拉滿、一箭射出,沒有不中的。就算是百步之外空懸的一顆葡萄,也隻需一箭。


    阿爸的舊部都說大兄的箭術比起阿爸年輕時也毫不遜色。


    若沒有大兄從旁指導,我的箭術也不會進步那樣快。


    雖然我知道,不論是阿爸還是大兄,都是最不屈不撓、直麵挑戰的。他們是草原千萬好男兒的代表。


    就算上次北疆的突襲真的給他們造成了嚴重傷害,他們也絕不可能被打倒。


    而且他們都是為了族人、為了草原而戰。對他們來說,能保護好自己想保護的東西,就已足夠。


    但作為女兒和妹妹,我如何能不心痛?


    馬車離皇城遠一分,離草原近一分,我的擔憂就深一分。


    大隊人馬日夜兼程,用了大半月時間終於趕到邊關。出了關,就是草原。


    在這期間我與蕭懷瑾關係緩和了許多,畢竟馬上就要進入草原地界,他的氣也早就消了。


    但途中清蘊有兩次也差點被發現,還好我反應得快,糊弄了過去。


    但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我要回家了,我終於要回家了。大兄、阿爸你們一定要等著我,小翎兒要回來了。


    走下馬車,我站到地麵。


    離上次站上這片邊境土壤,已過去兩年。


    我甚至已經可以想見關外的離離草原、成群牛羊、潔白氈帳和親人、族人們的笑顏。


    但與此同時,我心裏又湧上一股深深的憂慮。一直沒有阿爸蘇醒的消息傳來,我好害怕會發生什麽不好的事。


    我一邊努力克製自己,不讓自己顯得慌亂,不讓思緒往壞的方向猜想。


    一邊又急切的盼望著能馬上見到阿爸和大兄,親眼確定他們的傷勢。


    這邊,邊關總領早準備好了豐盛的接風宴來迎接我們。對於士兵們來說,這是他們上戰場前最後一頓像樣的飯食。


    不隻是將領,蕭懷瑾讓所有兵士都與他同列一席。


    為此他還特意命人將飯桌搬倒屋外,和將士們一樣露天而坐。與士兵們同飲同食,君臣同樂。


    作為皇後,我自然坐在蕭懷瑾身邊與他一同舉杯,但我的心早就飛到了關外去。


    一席飯吃得味同嚼蠟,什麽珍饈美酒我都不關心。我隻恨身後沒有一雙翅膀,不能立刻飛回到親人身邊。


    ————————————————


    第二日一早,大軍啟程出關。


    當關口那道巨大沉重的鐵木門被兩排軍士合力打開時,從草原方向投過來的陽光好像把我的靈魂深處都照亮。


    清蘊坐在我身側,我倆的雙手不自覺緊緊握在一起,都是一樣的難掩激動。


    終於,終於,我又踏入了這片我深愛的土地。


    挑開馬車窗簾,我看向窗外,四周的一切都那麽熟悉,熟悉得好像我從不曾離開。因為這是在我夢裏出現過千百次的場景啊。


    前方地勢較高的小草坡上,那顆枝繁葉茂的大樹依舊挺立在當中。


    草原土壤薄、降雨少,除了雪鬆樟子鬆之類,別的地方連灌木也長不太高,更別說是這樣高大繁茂的一棵樹。


    當初第一次看到它時,就給我留下了極深的映像。


    我不知道這樣一株需三人合抱才能抱住的大樹,是怎麽在不適宜它的草原上生長起來的。


    但我知道這其中一定是不容易的。


    這樹不知經曆了多少曲折、多少風雨吹打、多少年的磨礪才能長成如今這般。


    它麵朝著草原的方向,四周都是空曠原野,所處地勢又高些,人們就算在離它十裏的地方也能一眼望見。


    樹的軀幹高而粗壯,枝丫伸得很長,就像一把撐開的巨型綠色傘蓋,似乎在庇佑著這一方土地。


    再次看到它,我心中依舊如第一次一般震動不已。


    若是可以,我也想成為這樣一株大樹。即使長在不合適的土壤,也能辟出一方天地,保護自己想保護的東西。


    而在我心裏,阿爸就是這樣一株大樹。


    但與這棵樹不同的是,阿爸是草原土生土長的樟子鬆。


    草原給了他成長的養分,他也傾盡自己的所有守護回報著草原。


    大兄和我,一個是在這樟子鬆上練習飛翔的蒼鷹,另一個是在樟子鬆庇蔭下成長起來的小紅馬。


    我們的所有族人則都是這片樹蔭下的綠草和樹枝上棲息的小鳥。


    它們簇擁著樟子鬆,也受著樟子鬆的保護。


    可現在這棵樟子鬆的樹幹被一群惡狼抓得傷痕累累,樹根也被狼牙咬斷不少,正往外冒著綠色的生命汁液。


    樹上的蒼鷹在和惡狼搏鬥中亦折損一翼。


    樹下的綠草和樹上的小鳥更是被狼群踏折、咬死了許多。


    我這匹不得已離家千裏的小紅馬正往樟子鬆那疾奔而去。大樹一定不能倒,這是縈繞在我心頭的支撐著我腳步的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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