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斯已經在心裏對自己說了上百遍“鎮靜”,但當薑米真的出現在視線裏並且走向他的時候,他仍然無法完全壓抑住內心的激動。所以薑米走到她麵前時,顯得很奇怪:“你怎麽了?有心髒病嗎?”


    “沒有,沒有,”馮斯喘了口氣,“謝謝你能來。”


    “不用謝,我也很想弄明白,為什麽你的聲音會成為我的起床鬧鍾。”薑米說,“你到底是什麽人?我們過去見過麵嗎?”


    “三兩句話說不清楚,”馮斯說,“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可以找一個僻靜一點的地方,我給你看一件東西……不不不,你千萬別誤會,我沒有任何別的意思,隻是……”


    “我相信你,”薑米說,“我看得出來你是個很健談的人。但你現在在我麵前說話結結巴巴,說明你心裏真的很激動。我也想弄明白你為什麽見了我會激動。”


    “嗯,我們去教三的背後吧,”馮斯說,“那裏一般人很少,但是很空曠。你離我遠一點,如果有危險,隨時可以逃跑或者大喊。”


    “你還想得真周到,”薑米一笑,“那就去那兒吧。”


    兩人來到三號教學樓的背後,附近果然沒有人。馮斯脫掉外衣扔在地上,身上隻留了一件短袖t恤:“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可能很像是變魔術,但那真的不是魔術,希望你看清楚了不要把我當成跑江湖的騙子。”


    薑米一臉的好奇:“行啊,就算真是魔術,我也喜歡看魔術啊。”


    “真是典型的你的風格。”馮斯笑了笑,“來,隨便說一個詞或者短語,中文英文都行。”


    薑米想了想:“亂七八糟。”


    馮斯伸出右臂,攤開右掌。他的掌心上慢慢閃爍出光彩,薑米雖然有一些驚奇,但這樣的光華,魔術師也可以通過道具變幻出來,所以她仍然隻是默默地耐心注視著。


    半分鍾之後,光華漸漸退去,馮斯的掌心卻多了一樣東西:一個青銅材質的小雕像。他把雕像遞給薑米,薑米小心地拿起來,忽然間臉色變的蒼白。


    “這是……我媽媽。”她喃喃地說。


    這個青銅雕像是一個人像,和薑米的母親詹瑩教授一模一樣。


    “底座上還有字。”馮斯提醒她。


    薑米把底座翻過來,隻見下方刻著一行英文字母和數字的混合物:jennychan19650725。在這一行字符的下方,則是四個漢字,剛剛好就是薑米剛才所說的那個詞:亂七八糟。


    “這是我媽媽慣用的密碼。”薑米說,“看來你不但會變戲法,對我的事情還很熟悉。我相信你了,無論你說什麽,我都照單全收。”


    “我們找個地方坐著說吧,”馮斯說,“那會是一個很長的故事。留學生公寓對門有個咖啡館,我今天在那兒坐了一個下午,試圖等到你,直到我想起我還留有你的中國手機號碼為止。”


    一個小時後。


    因為長時間講述而口幹舌燥的馮斯已經喝完了一大杯橙汁,又要了第二杯,薑米麵前的咖啡沙冰卻幾乎動也沒動。她雙手托腮,像是一個考場上的學生遇到了一道解不開的大題。咖啡館的窗外夜色闌珊,一些情侶成雙成對地走過,更多的人則是背著書包去往自習室。這是一個典型的大學校園裏的夜晚。


    “上一次,我把魔王世界的事情講給你聽之後,你也是這樣的表情,”馮斯說,“不過這一次,你接受的信息量比上次還要大得多。所以你慢慢地想,我不打擾你。”


    “不用慢慢地想,”薑米說,“我能看得出來,你說的是實話。因為在你講的這個故事裏,我的一切行為都很像我,我爸爸媽媽的行為也符合他們的性格,那絕不是隨便什麽人能編出來的,尤其是和我生父有關的那些事,我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講過,外人不可能知道。”


    她細細打量了一下馮斯:“不錯,長得還不錯,看來我挑男朋友的眼光還不算差,但是……”


    她好像有些猶豫,斟酌著詞句,馮斯已經替她說下去了:“但是,一來現在你已經有了新的男朋友,二來你已經有了屬於自己的平靜的生活軌跡。而且,即便你相信了我所說的都是實話,但現在在你的心裏,並沒有一丁點和我有關的記憶,你也不可能突兀地對我產生任何感情。”


    “就是這樣的,”薑米點點頭,“看來你的確是個聰明人。我現在很難形容我的心情,既然你曾經喜歡過我,也該知道我是一個愛玩愛鬧喜歡新鮮刺激的人,但是你剛才所說的那一切,實在是有些……刺激過了。我需要時間去好好消化。”


    馮斯喝了一口橙汁,慢慢地說:“其實,從今晚和你重新見麵的那一刻,從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我就後悔了。我這個人很奇怪,許多時候覺得自己已經想得很通透很通透的事情,可能發生一丁丁點兒變化,我就會開始後悔先前的決定。”


    “你為什麽後悔?”薑米說。


    馮斯手裏無意識地把玩著吸管:“最開始的時候,我想,我是個沒用的天選者,我沒有任何能力保護你,可我也知道你的性格,你絕對不會為了危險這種事兒而離開我。所以我請路晗衣讓他的手下抹去了你所有和我有關的記憶,就像你父親自己的選擇一樣。但是在機場悄悄看著你們離開回國的時候,我忽然發現,失去你之後,我的心裏像是空了一大塊,那種難受就像嗓子眼兒被死死堵住了一樣,就像是北方的冬夜裏頂著大風走路一樣,真他媽的難受,難受到讓人恨不能馬上掛掉。”


    “從那個時候起我開始後悔做了那樣的決定。每過一天,後悔就會多一些。所以我總是想,如果時光能倒流該多好,如果能回到那一天,我一定不會對路晗衣提出那個請求。可惜的是,已經過去的事情終究不可能再重來一次了,我以為我會永遠失去你。”


    “但是現在,你還真找到了挽回這一切的機會。”薑米的語調有點兒奇怪,似乎帶有一種冷淡的漠然。


    “不,並不是挽回,”馮斯看著窗外的人流,“我剛才也說了,我總是做完一個決定就開始後悔。你居然回到了北京,我很高興,我希望能告訴你一切,喚回你過去的記憶,重新和你在一起。可是就在剛才,當看到你走向我的時候,我又覺得我再次做出了錯誤的決定。”


    “因為你突然又覺得,我現在的生活也挺好的,比起讓我在你身邊一起麵對各種危險,倒不如讓我好好地活著?”


    “大概是吧。”馮斯把頭往椅子上一靠,“我好像真的是無論做哪種決定,事後都會覺得不對。”


    “嗯,我聽出來了,你是一個專情的人,一個有責任感的人,一個舍己為人的人,”薑米看著馮斯,“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清楚這一點:你是一個混蛋。”


    馮斯沒有回答,隻是靜靜地注視著薑米的眼睛,神情黯然。


    “我隻想告訴你,我很生氣,”薑米說,“我是一個人,獨立自由有自己思想的人,而不是你手裏的青銅雕塑。你有沒有想過,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你自己感到心安,卻從來沒有在意過我想要什麽,從來沒有在意過我的感受到底是什麽——我究竟是一條狗還是一塊肥皂,讓你覺得可以憑你的喜好來決定我的將來?”


    馮斯無言以對。薑米接著說:“我在美國的時候,也讀過一些我媽喜歡的中國武俠小說。在那些武俠小說裏,我最惡心兩個男主角,一個為了所謂的家國大業,把心愛的人讓給敵人;另一個為了所謂的兄弟情誼,把心愛的人讓給朋友。我讀那些書的時候就一直不明白,這些了不起的大俠們憑什麽把女人當成貨物一樣讓來讓去?他們為什麽不能問問女人到底想要什麽,為什麽不能問問女人所希望的未來是什麽樣的?”


    她站起身來,披上外套,一字一頓地說:“現在你在我的心目中,就很像是那兩個大俠。如果我以前真的愛過你,那或許是我看走眼了吧。”


    “對了,還有一件事我沒有告訴你。我這次選擇來中國做交換生,其中很大的一個目的其實就是找你,找你這個在我的手機裏留下起床鬧鈴的人。我想要知道你是什麽人,你和我之間發生了什麽,你為什麽後來再也沒有在我的生活裏留下其他任何印記。但是現在,用你的話來說,我很後悔,很後悔知道了這些。”


    薑米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出咖啡館。馮斯一直低著頭,似乎連她的背影都不敢多看。過了許久,估計薑米早已走出他的視線範圍,他才重新抬起頭來。


    “我真的是個混蛋嗎?”馮斯輕聲問自己。


    “大概……大概是吧。”他自己給出了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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