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雪櫻在廚房裏手腳麻利地洗幹淨鍋碗瓢盆,用抹布擦幹淨灶台上的汙漬,然後清理地麵。幹完這一切的時候,時間剛剛走到七點鍾。她回到自己的房間裏,捧起一本初中生物課本看起來。隔壁房間裏,寧章聞仍然在對著電腦不停地搗鼓。


    轉眼之間,馮斯已經有好幾個月未曾露麵了,關雪櫻十分想念他。倒並不完全因為文瀟嵐所說的馮斯最喜歡吃她做的菜、而寧章聞對食物並不特別挑剔,有時候會讓她有些對牛彈琴的感覺。更重要的在於,對於他們這個小團體而言,馮斯像是一根中軸,把所有人都緊密地聯係在一起。有馮斯在,大家才可以經常聚在一起,聽馮斯吹牛,聽文瀟嵐挖苦馮斯,聽寧章聞講一些他自學製作遊戲的心得。而因為馮斯的存在,有時候還能見到範量宇、王璐、何一帆等奇奇怪怪的守衛人,雖然馮斯一再強調“那些人不是我的朋友,反而隨時可能變成敵人”,她還是覺得那些人蠻有趣的。


    尤其是梁野,對她特別的照顧,她也對梁野有一些特殊的親近感,經常覺得這個冷硬的漢子就像是她的哥哥一樣。然而,馮斯走了,文瀟嵐也很少來了,守衛人們更是不見蹤影。關雪櫻難免有些寂寞。


    今晚她看到的是講生物遺傳的那一章。初中課本講的很淺顯,所以關雪櫻也能看得懂其中的基本道理。她隻是微微有點走神,不知怎麽的就想起了自己的母親。在她模糊的記憶裏,母親和自己倒還長得挺像的,符合遺傳學,尤其是充滿靈秀的眼睛,不過自己從小過著村姑的生活,母親卻怎麽看怎麽像城裏人,帶有一種自己所不具備的優雅的氣質。


    後來知道了母親可能來自日本,又知道了母親原來也和魔王世界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她不由得對自己的身世更加好奇。可惜的是,可能略微知道一點真相的梁野什麽都不說,那幾個試圖綁架自己的人也並不明言,隻有範量宇幫她確認了一點。


    “你的腦子裏沒有附腦,”範量宇說,“你就是一個普通的小啞巴。”


    我就是個普通的小啞巴,這倒也沒什麽不好的,關雪櫻想,可是媽媽也和我一樣普通嗎?她萬裏迢迢跑到中國來是為了什麽?又是什麽人殺死了她呢?


    這些疑團至今沒有答案。好在關雪櫻生性開朗,想到母親的時候難免難過一會兒,難過完了心情很快就能恢複。她看了一陣子生物書,又打開馮斯專門買給她的筆記本電腦,開始跟著教學視頻默背日語五十音圖。盡管她並不能發聲,但還是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聽懂看懂這門可能是母親母語的語言。


    專注地學習了一段時間後,她脖子略微有點酸,於是停下視頻打算休息一下。這時候她忽然注意到窗外有一道黑影掠過,速度極快,推開窗戶後卻又什麽都看不見。


    又來了,關雪櫻想。她扯下一張白紙,在紙上寫了幾個大字:“請進來吧。”然後把白紙貼在了窗玻璃上,重新關好窗。沒過多久,玻璃被敲響了,關雪櫻再抬起頭,看見窗口伏著一個人,依稀能看出是個女人。


    對方既然敲了玻璃,就意味著打算和她麵對麵了,關雪櫻打開窗戶,對方敏捷地跳了進來,連桌子都沒碰到,卻在直起身來的一瞬間胳膊肘碰到了椅子,疼得她差點張嘴叫出來。關雪櫻也看清了,這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人,長得還蠻漂亮的,但眼神裏充滿了狡黠的意味。這樣的眼神,關雪櫻在王璐和何一帆的眼睛裏都曾經見到過。不知道為什麽,她並不喜歡這樣的眼睛。


    陌生女人一邊揉著胳膊,一邊略帶好奇地打量著關雪櫻,關雪櫻在手機頻幕上敲出幾個字遞給她:“別誇我膽子大了,每一個來找我的人都這麽說。”


    女人笑了起來:“你還真是有意思。不過聽上去,來找你的人不少,你真的不害怕麽?還有,你沒有裝一個語音閱讀軟件嗎?這麽看字好麻煩。”


    “說話的軟件馮斯幫我裝過,我不喜歡那種假的聲音。”關雪櫻繼續通過手機說話,“害怕也沒用,反正你們要抓我去哪兒,我也沒有力氣反抗。但是我對你們說的話都是相同的:我不知道媽媽做過什麽,不知道她藏了什麽東西,更不知道藏在哪兒。”


    “啊,看來你有些誤會,”女人說,“我不是那些想要抓你的人,也不是來問你問題的。事實上,我對你的了解,可能比你對自己的了解還要深一些。”


    關雪櫻打了個手勢表示不解,女人壓低了聲音,作神秘狀:“我是你姐姐。”


    關雪櫻驚呆了,女人卻給了自己一記輕輕的嘴巴:“哎呀,說錯了,輩分亂了!不是姐姐不是姐姐,是姨媽!”


    關雪櫻張了張嘴,卻無法說話,女人緊接著說:“我是你的姨媽,也就是你媽媽的妹妹。”


    關雪櫻愣了好一會兒,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按照道理來說,突然見到一個親人,心情應該是十分喜悅的。但此刻的她除了震驚之外,好像並沒有什麽情緒,那或許是因為在家鄉的山村裏保守家人欺淩,讓她對“親人”這個詞匯天生就不敏感。


    不過,她也能看出來,這個女人並沒有騙她。這張年輕的麵孔,和記憶裏母親的臉型真的很像。


    “我叫上杉舞子,你媽媽叫上杉雪子,”女人說,“所以你的名字裏有一個‘雪’字。”


    關雪櫻思索了一會兒,還是在手機上認真地打出三個字:“姨媽好。”


    上杉舞子歪著頭想了想:“唉,還不如姐姐呢,姨媽這個稱呼一下子讓人老了一百歲……不過算啦。”


    “你的中文說得很好,不像日本人。”關雪櫻說。


    “啊,因為你的外婆,也就是我和你媽媽的媽媽是一個中國人。我們從小就學中文說中文。”上杉舞子回答。


    “你也是守衛人嗎?”關雪櫻又問。


    上杉舞子搖搖頭:“我要是守衛人,還用得著爬窗戶那麽狼狽?我沒有附腦,你媽媽也沒有,你外公外婆也沒有,我們全家都隻是普通人。”


    她打了個手勢:“行了,別打字了,我知道你有一肚子話要問。我既然找到了你,自然是要告訴你的,但我不能現在就告訴你。有些話,必須當著天選者的麵說。”


    關雪櫻一驚,在手機上打出“馮斯”兩個字,加了個問號。上杉舞子點點頭:“對,就是馮斯。我想要見他,有很重要的理由要見他。”


    關雪櫻有些猶豫,沒有回答,上杉舞子看出了她的心思:“我知道,你剛剛認識我,擔心我對馮斯懷著什麽壞心眼。沒關係,我給你時間,你慢慢考慮,想好了給我發短信,這是我的號碼。另外,這個小玩意兒送給你。”


    她遞給了關雪櫻一個小東西,關雪櫻接過來一看,是一個優盤。


    “能讓我從大門出去嗎?我不是守衛人,爬上你家的窗台真的費了牛鼻子勁,而且還很危險,摔下去是會真的沒命的。”上杉舞子大大咧咧地問。


    關雪櫻無聲地笑了。她點點頭,領著上杉舞子走向大門,寧章聞照例在自己的房間裏房屋緊閉,充耳不聞。


    打開門,上杉舞子走了出去,回頭看看關雪櫻,眼眶裏忽然有了淚花。她輕輕撫摸了一下關雪櫻的頭頂:“你長得……還真像我姐姐。”


    那一刹那,原本以為親情對自己並沒有多大影響的關雪櫻,卻莫名其妙地發現自己的眼睛也濕潤了。


    上杉舞子離開後,關雪櫻回到房間,躊躇了一陣子,還是把優盤插到了電腦上。優盤裏隻有一個文件夾,點開之後,裏麵是上百幅照片。


    全部都是關雪櫻的母親上杉雪子的照片。


    這些照片全都是上杉雪子年輕時候的,那時候並沒有數碼相機,所以都是紙質照片掃描的,有的病不是很清晰,但關雪櫻還是專注地看著每一張照片。


    沒錯,母親真的是在日本長大的,關雪櫻想。因為在這些照片裏,很多背景都帶著日文,比如日式餐廳、日本城市的街道、日本的機場等等。還有一些雖然沒有文字、卻易於辨認的日本地標,比如富士山,比如京都和奈良的古老建築。


    她還注意到了一片非常美麗的櫻花,和她在網上搜到的“關雪櫻”的圖片十分接近,她憑直覺猜測,這或許就是她名字的來源。


    當然,最大的關注點仍然在母親上杉雪子身上。和記憶裏總是冷冰冰麵無表情的母親相比,照片上的上杉雪子青春洋溢,言笑晏晏,和後來那個山村裏的沉默婦人幾乎就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


    盡管如此,看著母親年輕時的容貌,關雪櫻仍然難以抑製那種從心底深處湧起的思慕之情。她默默地流著眼淚,翻完了全部的照片,並且再次確定了母親和上杉舞子的關係:兩人在不少照片裏都一起出現,看上去關係親密,而臉型的近似更加說明了她們的血緣,盡管那時候上杉舞子還隻是一個稚嫩的小女孩,但那種狡黠的眼神在十多年後也並未發生改變。


    但是除此之外,上杉舞子再也沒有留下其他的任何信息。她沒有說明姐妹倆的身世,沒有說明上杉雪子為什麽會來到中國,沒有說明她們這一家“普通人”為什麽會和魔王世界扯上關係,更沒有說明那個令黑暗家族垂涎的上杉雪子所保守的秘密。


    很顯然,不見到馮斯,這位眼神狡黠的姨媽什麽都不會告訴我,關雪櫻想。我當然巴不得立馬知道和母親有關的一切,但是,我真的要替她聯係馮斯麽?萬一這是一個圈套呢?萬一她會傷害馮斯呢?


    關雪櫻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頭,陷入了苦惱之中。看來今晚要睡不著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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