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已經完全變成了冰雪世界。在胡姥姥的蠹痕範圍內,嚴寒的風暴瘋狂肆虐,梁野隻能把蠹痕盡量收縮,節省精力的消耗,與之相抗。盡管在胡姥姥變異的附腦壓製之下處於下風,他並沒有絲毫的慌張,紅色的蠹痕有如銅牆鐵壁,令寒流無法突入。


    胡姥姥目光裏的凶戾越來越濃重,那種眼神,更加接近於曠野裏的野獸,而不大像是一個人了。可見梁野說的不假,這種移植附腦的新技術,確實會讓人的大腦受到影響。


    不過胡姥姥畢竟是黑暗家族中排得上號的高手,雖然情緒上有些失控,並沒有失去神智。當她發現梁野收縮蠹痕硬頂住了她的寒流之後,迅速調整了戰術,開始在地下室裏製造大量的水汽。這些水汽很快被極度的低溫凍結成冰晶,並且漸漸地形成了一層冰罩。


    把梁野和關雪櫻籠罩在其中的冰罩。


    關雪櫻剛開始還有些迷糊,但過了一小會兒,她意識到了這些冰罩的作用:隔絕空氣。她和梁野被關在這個冰罩裏,隻會不斷地消耗氧氣,生成二氧化碳,卻沒有新的氧氣補充進來。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窒息而死。


    她很是緊張,但梁野卻把手放在背後,悄悄搖了一下,示意她不必害怕。關雪櫻明白過來,梁野是不會束手待斃的,他一定是在積蓄能量,等待著一個爆發的時機。她不願意打擾梁野,索性閉上眼睛,抑製著自己的呼吸,連動也不敢多動,生怕消耗氧氣太多會影響到梁野的力量。


    冰罩內的空氣越來越稀薄,關雪櫻漸漸開始覺得呼吸局促,肺裏十分憋悶,意識也有些模糊了。她努力掙紮著不讓自己昏迷過去,死命瞪大眼睛,從背後看著梁野的一舉一動。


    她開始眼冒金星,喉嚨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卡住了一樣,那種感覺別提有多難受。恍惚中,她覺得自己又回到了那個不知是真是假的童年幻境中,自己變回了小小的嬰兒,沉在冰冷刺骨的海水中。波濤怒卷的大海張開了血盆大口,把她吞入肚腹中,馬上就要把她消化成渣滓。


    等不及了,我快要死了。關雪櫻迷迷瞪瞪地想著。


    就在她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斷氣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巨響。她猛地睜開眼睛,之間先前被胡姥姥搗出一個洞的那麵牆竟然整個塌陷了,化為無數碎磚塊散落在地上。騰起的塵埃中,一個隱隱有點眼熟的矮壯身軀走了進來。


    奇怪,這個身影還真是有點熟,會是誰呢?腦子已經不大清醒的關雪櫻難以集中注意力去思考。透過冰罩,她失神地看著那個人跨入了胡姥姥蠹痕的領地,在那樣的極寒中居然能行動自如。


    緊跟著,她聽到一聲撕裂一般的脆響,胡姥姥原本安穩如山的身體竟然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像是遭受到了猛撞。緊跟著是第二下、第三下……一聲聲的巨響過後,胡姥姥猛然張口,噴出了一口鮮血。


    而那個不速之客並沒有收手的意思,他向前跨出幾步,關雪櫻可以清晰地看到,身前的冰罩上出現了裂痕。那道裂痕很快地擴張開,嘩啦一聲,冰罩碎裂掉了。


    可以呼吸到新鮮空氣了!關雪櫻貪婪地大張著嘴,吸入著寶貴的氧氣。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感到即便是普通的呼吸都那麽讓人沉醉。半分鍾後,她總算恢複了一些,這才把注意力重新投向胡姥姥。她發現那些漫卷的風雪冰霜都已經消失了,而胡姥姥……已經癱軟在地上,渾身鮮血昏迷不醒,看樣子完全失去了戰鬥的能力。


    站在胡姥姥身邊的,果然是老熟人——曾經在寧章聞家裏見到過的雙頭怪人範量宇。他的口鼻正在不斷地流血,雙眼裏也布滿了血絲,無疑是被胡姥姥的第一種震蕩蠹痕所傷。但這些傷勢對他而言似乎壓根不存在,此刻他抄手而立,滿臉都是桀驁與不屑,好像剛才打倒的不是名震魔王世界的胡姥姥,而隻是一個籍籍無名的路人甲。


    梁野也已經站起身來,看上去若無其事:“範兄,多謝了。”


    範量宇一咧嘴:“不必謝我,你以為我不清楚你現在的力量麽?你隻是顧忌著小啞巴的安危、想要等到最好的時機再發力而已。”


    梁野跟著一笑:“其實我也是知道你喜歡打架,所以想讓你過過癮而已。”


    “我和這個老妖婆曾經交手過兩次,她移植了新附腦之後,確實比以前強太多了,”範量宇說,“如果不是先和你打了一場消耗了力量,我未必贏得那麽輕鬆。”


    “輕鬆?”梁野搖搖頭,“她的蠹痕震蕩可不是兒戲,換成別人,現在腦漿都爆出來了。你永遠都是那個怪物。”


    “謝謝誇獎,”範量宇聳聳肩,“這個老妖婆交給我吧,你把小啞巴帶回家。”


    梁野目光炯炯地看著範量宇:“胡姥姥並沒有什麽太特殊的地方,你我都知道,從黑暗家族的族員身上幾乎沒可能問到口供,而那樣的移植附腦技術,幾個月前可能還算新鮮,現在麽,各大家族不可能沒有掌握了。反倒是關雪櫻這個姑娘身上藏著重要得多的秘密,你為什麽那麽放心把她交給我?這不是你一向的作風。”


    “我做事但憑自己的喜好,沒有什麽特殊的原因。”範量宇冷冷地說著,把胡姥姥像一袋麻袋一樣扛在肩膀上,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梁野回過身,扶起關雪櫻:“你沒事兒吧?”


    關雪櫻搖搖頭表示自己無礙。梁野不再多問,帶著她走了出去。這裏果然是一座正在重新加固的舊教學樓的地下室,由於重新修葺,所以暫時不對學生開放。此時已經是深夜時分,天空中正在下著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整個教學區覆蓋上一層亮眼的白色,地上已經有了不淺的積雪。剛剛走出幾步,關雪櫻就忍不住噴嚏連連,再加上半天時間水米不進,先前又在與蟑螂的戰鬥和與胡姥姥蠹痕的抗爭中消耗了大量體力,她兩腿一軟,跪倒在了雪地裏。


    正想掙紮著站起來,梁野已經伸出手,把她橫抱了起來,蠹痕把一股熱力傳遞到她的身上,幫助她驅散寒意。關雪櫻心裏一寬,疲倦像水銀一樣擴散到全身,在梁野的臂彎裏沉沉睡去。


    北京城已經陷入了長夜的安眠中。在這片每個月都在傳說要被拆遷的舊教工宿舍樓裏,幾乎所有的窗口都已經黑沉沉一片,隻有寧章聞家裏還亮著燈。晝伏夜出的寧章聞已經醒來,聽文瀟嵐說完事情經過,立馬心急如焚,在屋子裏走過來走過去,好似動物園裏忘了喂食的狼。


    “再走下去,樓下鄰居要蹦上來問罪啦!”文瀟嵐說,“這件事,隻能相信範量宇了,他是魔王世界裏最能打的。如果他都不行,你在這裏把地板踩塌了也沒用啊。”


    寧章聞勉強點點頭,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了下來。但沒過兩分鍾,他又像彈簧一樣重新彈起來,走了兩步,想起文瀟嵐“樓下鄰居蹦上來問罪”的警告,站立著不敢再動。


    看著他那副抓耳撓腮的樣子,盡管滿腹愁雲,文瀟嵐還是禁不住噗嗤一樂,正想要說點什麽去勸慰他,門外忽然響起了敲門聲。寧章聞頓時把倒黴的樓下鄰居拋到九霄雲外,幾步跨到門口,手忙腳亂地打開了門。


    門外站著梁野。幾個月前,馮斯從大山裏把關雪櫻帶出來之後,曾拜托梁野把她送到寧章聞家裏,所以幾個人都見過麵。


    關雪櫻被他抱在臂彎,正在熟睡之中。看見寧章聞來開門,梁野伸手想把關雪櫻遞給他,寧章聞漲紅著臉擺了擺手,好像是不敢接觸關雪櫻的身體。梁野輕輕搖頭,徑直走進去,在文瀟嵐的指引下,把關雪櫻放到她的床上。


    “她沒事兒吧?”文瀟嵐一麵幫關雪櫻脫鞋蓋被子一麵問。


    “累了,睡著了,無礙。”梁野簡單地回答。


    說完,他向著大門走去,看來是要離開。文瀟嵐忙叫住他:“你……能不能解釋一下發生了什麽?”


    “你們知道得越少越好。”梁野說著,打開了門。


    “好吧,不說就算了,你們大人物都這麽神神秘秘的,”文瀟嵐說,“不過,兩個腦袋的家夥呢?你遇見他沒有?”


    “他幫我打了一架,然後離開了。”梁野停住了腳步,欲言又止。


    “想說什麽隻管說,”文瀟嵐說,“我和馮斯認識那麽久,什麽樣的話都嚇不倒我了。”


    “我希望……你以後盡量不要見範量宇。”梁野說。


    文瀟嵐愣住了:“為什麽?”


    “因為你會讓他心軟。”梁野回答。


    這句話讓文瀟嵐更加迷惑。她回想著自己和範量宇認識以來的種種事由,隱約覺得梁野話裏有話,又一時間難以分辨。最後她問:“你和他不是仇敵嗎?他心軟了,也許你的家族就會少死很多人,那有什麽不好?”


    梁野搖搖頭:“除了天選者之外,範量宇是我們當中最有可能超越自身能力的極限、進而對抗魔王的人。我寧可他多殺我們幾個人,也不能失去這一丁點兒微茫的希望。”


    文瀟嵐歎了口氣:“雖然我還不明白你的意思,但是……見不見他,恐怕不是我能決定的。能不能讓我最後問一個問題?”


    “問吧。”梁野說。


    “他的身上有一個項墜,裏麵藏著一個女孩的照片。能不能告訴我那個女孩是誰?”文瀟嵐問。


    “她……是範量宇變成今天這個樣子的直接原因。”梁野說完,快步走出門,把門從外麵關上。文瀟嵐怔怔地站在原地,許久沒有動彈。


    直到雙腿都開始麻木了,她才反應過來,連忙挪動到沙發旁坐下來。那張黑白照片上的清秀麵龐再次出現在她的腦海裏。那到底是怎麽樣的一個女孩?她和雙頭怪物之間到底有著怎麽樣的過往?她到底做了什麽,或者有什麽事情發生在她身上,令範量宇變成了今天這樣?


    文瀟嵐靠在沙發上,心裏湧現出無數的猜測和無數的疑問。透過窗戶,雪夜裏的大氣呈現出古怪的暗紅色,白色的雪花撲簌簌向下掉落,窗外一些脆弱的樹枝承受不了積雪的重量,開始發出斷裂的聲響。


    北京城今冬的第一場雪。到了明天、不對,是今天早上天亮之後,那些潔白的雪將會被無數的輪胎和鞋碾壓成肮髒的黑色冰渣。人們抱怨著下雪帶來的交通災難,在自己的車或者公車上堵著,在能把鐵塊擠扁的地鐵上窩火連天。這是人們的生活,簡單、平凡、糟心而美好。他們完全不知道,就在他們的身邊,存在著一個全然不同的詭異世界。這個世界能改變他們的曆史,摧毀他們的生活。


    “我到底是怎麽陷進去的……當一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優秀學生幹部多好……”文瀟嵐疲憊地自言自語著,終於感到眼皮子睜不開了,慢慢沉入夢鄉。但並沒有睡多久,鑰匙開門的聲音就驚醒了她。她睜開眼睛,正看見馮斯推門走進來,手裏還扶著一個斯斯文文的年輕人。緊跟著進門的還有第三個人,那是一個臉上頗有幾分野性的漂亮姑娘,打扮很成熟,但仔細看臉,年紀應該和馮斯差不多。該美女顯得有些萎靡不振,就像是剛剛睡醒一下。


    “你的身邊總是不缺美女啊,”文瀟嵐揉著發酸的肩膀站了起來,“你不是在瘋人院裏養老麽?怎麽跑出來了?”


    “發生了大件事,不出來不行。”馮斯脫口而出粵語腔。


    “我這裏也發生了大件事,咱們先聽誰講?”文瀟嵐說。


    “誰也不講,先救命,”馮斯費力地把手邊扶著的年輕人放在了沙發上,“你還記得上次那個傻大個俞翰在家裏的一通鬧騰嗎?”


    “當然記得,差點幫政府省了拆遷錢,”文瀟嵐打量著這個年輕人,眉頭皺了起來,“喂,我說,他不會也像那個傻大個一樣鬧起來吧?”


    的確,眼前的這個年輕人滿臉痛苦,膚色一會兒赤紅一會兒青紫,眼睛鼓得就好像要爆炸,喉嚨裏發出近似野獸一般的咆哮聲。這一切看起來都像是當時附腦失控的俞翰的翻版。


    “他如果真鬧起來了,恐怕會更糟糕,而且是糟糕得多。”馮斯說。


    “謝謝你的這個好消息,”文瀟嵐喃喃地說,“既然如此,你為什麽還要把這顆定時炸彈扛回來?”


    “因為他救了我們的命。”馮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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