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烊的時間快到了,酒吧裏還剩下唯一的一個客人。


    李文森一邊清理著其他幾張桌子上的殘酒,一邊用視線的餘光打量著這位客人。這是一個看上去二十歲出頭的青年人,身材高大,麵孔稱得上英俊,但是很奇怪的,李文森看不出這個人的職業和生活背景。


    這一點很不尋常。李文森在酒吧裏討生活已經有十多年了,這家位於三裏屯的屬於他的酒吧也已經營業了三年,算得上是閱人無數。從打雜到調酒師,再到自己當老板,他見識過成千上萬的酒客,已經擁有了一種近似於偵探小說中神探一樣的眼光,打個照麵、聊上兩句,對於對方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基本就可以心中有數了。


    曾經有一天晚上,一個衣冠楚楚的中年人獨據一桌,一個人喝著悶酒。他並不像其他的饕餮酒徒那樣酒到杯幹,而是淺斟慢飲,始終顯得風度翩翩。他的手機放在手邊,並沒有關機,隻是開啟了靜音模式,不時地震動著,但中年人卻並沒有接聽哪怕一次。


    這是一個陷入了感情危機的事業成功人士,李文森很快做出了判斷。看他的模樣,不是正在被情人逼迫,就是正在被元配逼迫,總而言之,已經走到了必須做出重大抉擇的臨界點上。他來到自己的酒吧,不隻是需要用酒精麻醉一下過分緊張的神經,可能也是需要用酒精暫時壓製一下理性,然後在感性的驅使下做出某些決斷。


    半夜一點左右,中年人付賬離開了。李文森並沒有太在意。他見識過太多的男女之間的掙紮和齟齬,甚至有元配和小三在酒吧裏大打出手的,相較而言,這樣一個沉默平淡的酒客,實在太普通。


    到了第二天,他在電視新聞裏看到了這個男人。確切地說,是這個男人的屍體。盡管對麵部做了馬賽克處理,但這個男人的身形、衣服以及無名指上的婚戒,還是被李文森認出來了。


    中年男人是被人一刀刺穿肺葉身亡的,不久之後,犯罪嫌疑人被抓獲,下刀的是他的情人的前男友。此後有好事的記者順藤摸瓜挖出了一個頗有些曲折的故事,原來該前男友之所以會對中年男人下毒手,背後還有中年男人妻子的蠱惑煽動。


    這就是人生,李文森輕點鼠標,關閉了這篇網絡上的報道。他大概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知道中年男人在死亡之前的最後一夜幹過什麽的人,但這樣的知曉卻並沒有絲毫的意義。一個人死去了,留在世上的痕跡終將被完全抹去。他的人生,他的事業,他為之焦頭爛額的愛情與婚姻,終究隻會化作讓網民們興奮五分鍾的談資而已。


    那一次的經曆,除了一番對人生世事的感慨,也讓李文森更加確認,什麽樣的人在自己麵前都無法藏住他的秘密。但今天夜裏,李文森覺得自己遇到了對手。


    他真的完全看不明白這個年輕人的來路。這個年輕人的身上,散發出兩種截然相反的氣質:目空一切的驕傲和小心翼翼的自卑。一方麵,這個人打量酒吧裏的一切時,帶有一種絕對的俯視般的眼光,就好像他是世界的主宰;另一方麵,當他被杯子裏的金湯力嗆了一口時,臉上明顯浮現出一種生怕別人嘲笑他的尷尬,畢竟金湯力口感相對舒適,隻有不常喝酒的人才會被嗆到。


    其實根本就沒有誰注意到你吧,李文森想,大家都很忙啊,誰有餘暇去嘲笑一個不會品嚐雞尾酒的人呢?但你為什麽那麽在意呢?就好像一定要像人們證明你什麽都會才罷休。


    他不禁稍微對這個人多了幾分興趣,在酒吧裏來往的時候,稍稍多看了此人幾眼。在酒吧這樣一個休閑的場所,他竟然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從麵料和做工來看是定製的,價格不菲。事實上,這個年紀的年輕人,很少有願意穿正裝的。


    他穿著這一身又是想要說明什麽呢?表現他與年齡不般配的成熟?如果是這樣的話,這個人的麵相應該看起來很幼稚才對,但李文森卻分明能從他的眉宇間讀出某種飽經世事的滄桑,這種滄桑是絕對假裝不出來的。


    大約晚上十一點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事,酒吧裏的兩個酒客一言不合打起來了。這種事對於酒吧而言並不算罕見,李文森迅速打電話叫來警察平息了鬥毆。不過,在這場鬥毆發生時,酒吧裏的其他客人都紛紛離座,稍微躲開這兩個揮拳的漢子,以免被誤傷;唯有那個年輕人,盡管距離事發地點隻隔了兩張桌子,卻始終穩穩當當地坐著,好似什麽都沒有發生。李文森再次注意到他的眼神:這兩個糾纏在一起的壯漢,在年輕人的眼裏,就如同兩個小小頑童一樣可笑而毫無威脅。


    最後李文森放棄了努力。猜測一個人的身份經曆,於他而言不過是打發時間的小小愛好,偶爾有失敗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就這麽一直到了打烊的時候。李文森打理完其他地方,來到年輕人的桌旁:“先生,抱歉,打烊的時間到了。”


    年輕人點點頭,掏出鈔票遞給李文森。李文森回到櫃台找好零錢,當他把零錢交給年輕人時,對方忽然瞥了他一眼:“這一晚上你都在不停地盯著我,到底是在看什麽?”


    李文森愣住了,同時也有些窘,沒想到自己的小動作竟然會被對方留意到。他正想解釋,忽然覺得喉嚨一緊,像是有人卡住了他的脖子——但是對方並沒有伸手,甚至於動都沒有動一下。


    我是在做夢麽?李文森驚恐萬狀地想著。


    這雙無形的手越來越用力,呼吸困難的李文森伸出了手想要把“手”掰開,卻發現自己找不到一個有形的實體去觸碰,即便想要自救都無能為力。


    頭昏眼花的時候,他聽到年輕人在他耳邊近乎輕柔地說:“你是想要猜測我到底是個什麽人?對嗎?”


    李文森勉強點點頭,隻覺得眼前發黑,脖子似乎馬上就要斷掉。就在這時候,咽喉處的壓力忽然消失,他一下子軟倒在地上,咳嗽了許久,似乎從來沒有發現過自由呼吸是那麽的美好。


    “怎麽樣,你最後得出了什麽樣的結論?”年輕人蹲下身來,饒有興致地問。


    李文森喘息了好久,勉強坐起來,低聲說:“我……我什麽都看不出來。”


    “什麽都看不出來……”年輕人似乎很滿意,嘴角浮現出一絲詭異的笑容。他想了想,忽然說:“既然這樣,我就給你一個機會吧。”


    “什麽機會?”李文森茫然。


    “活命的機會,”年輕人盯著他,“既然你對我那麽有興趣,我就讓你好好猜一猜。你不妨把你想象中的我是什麽人都一一說出來,如果能猜對一半以上,我就饒你不死。不然的話,隻能送你到地獄裏去慢慢猜了。”


    李文森渾身一震,想要開口討饒,但從年輕人的眼睛裏可以看出,對方既然做出了決定,就絕不容許他討價還價。他隻能咬了咬牙,生平第一次為了自己的性命而開始進行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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