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還存著一肚子疑團,但既然曾煒堅持要他先救活這隻奇怪的魔鼠,馮斯也不好再多問。他強忍著厭惡,注視著麻袋裏這隻離死不遠的巨鼠,心裏一陣陣發毛:我他媽該怎麽救它呢?


    如同他之前告訴曾煒的,他身上並沒有一個魔法開關,可以按一下就開始催化他人的蠹痕。這個比段公子的六脈神劍還要抽風的技能,著實不是心裏想想就能嗖嗖嗖像電影特技效果那樣飛出來的。


    “你這個題目還真有點難,”馮斯打量著巨鼠,“我是真不知道有什麽辦法和它產生精神共鳴,隻能盡力而為吧。”


    “盡力而為?”曾煒哧的一聲笑起來,“當一個人說出‘盡力而為’的時候,通常就意味著放棄。有些事情隻允許成功,不允許盡力而為。”


    馮斯微微有些火起:“那你想怎麽樣?老子又不是上帝!你倒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曾煒搖搖頭:“剛才那句話不是我說的,是你父親說的。二十來年前,他告訴我,有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他想要去做,但是成功幾率很低,我也像你剛才說的那樣,勸慰他‘盡力而為就行了’。而他給我的回複,就是那句話。”


    他又補充說:“直到遇見你並且調查過你的身世之後,我才明白過來,他所說的那件無比困難的事情,大概指的就是把你帶走。”


    馮斯愣住了。他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忽然做出了一個動作:把自己的食指塞進嘴裏,用力一咬。手指被咬破了,鮮血流了出來。


    “我的血曾經對玄化道院的幻象產生過影響,後來對一種魔花也有殺傷力,”馮斯說,“試試能不能對這隻耗子起作用吧——但願不是直接殺了它。”


    他用力擠壓著食指上的傷口,讓血一滴滴滴到巨鼠的嘴角邊。巨鼠仿佛是感受到了嘴邊的血腥味,嘴微微動了一下,舌頭伸出舔舐血液。馮斯連忙又硬擠出幾滴血,全都被巨鼠吞吃掉,但幾分鍾過去了,它並沒有其他異動。


    “媽的,老子的熊貓血都不管用了?”馮斯疑惑地眨巴著眼睛,“這位耗子兄還真是不走尋常路。”


    “也許是血還不夠多。”曾煒淡淡地說。


    馮斯怔了怔,咬咬牙,打算找把刀子什麽的再割自己一刀,反正這種事也是家常便飯了。但突然之間,他感到手背一痛,低頭看去,竟然是那隻巨鼠仰起頭來,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背。


    曾煒伸手想要把巨鼠拽下去,馮斯趕忙用左手攔住他:“別!它好像真是嫌血不夠多!讓它咬!”


    他注意到了,之前始終半開半閉的巨鼠的雙目,此刻已經完全睜開,正在放射出灼灼的光芒,尾部也在不安分地晃動。假如它還有尾巴的話,此刻大概會拚命搖晃吧。它在貪婪地吮吸著傷口處的血液。


    更為怪異的是它腹部傷口處的附腦,逐漸閃爍出某種淡綠色的光芒,開始隻是幾個小小的光點,隨即數量越來越多,連成了一片一片的光斑。


    “這就是附腦工作時的樣子麽?”馮斯極力忍耐著被巨鼠咬住吸血的疼痛,“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呢。話說,一會兒我是不是得去醫院打點兒疫苗?預防鼠疫啊狂犬病啊什麽的……”


    他嘴裏絮絮叨叨,試圖以此轉移注意力,畢竟疼痛流血什麽的對他而言隻是小事,心理上的惡心不適才最難熬。但曾煒並沒有留意他說了些什麽廢話,這個背著殺人嫌疑的逃亡警察一直凝神注意著出租屋外的響動,手放在腰間——那裏有他的手槍。


    “它這麽吸下去,你會不會失血過多?”曾煒忽然問。


    “不至於,它其實吸得很慢,好像是每吸進去一口就要慢慢消化,”馮斯說,“不過這畜生夠貪心,咬住了就死活不鬆口。”


    “那就好。”曾煒點點頭。


    馮斯看了曾煒一眼:“曾警官,現在除了等這隻耗子把我吸幹之外,也沒別的事兒可做了,你能不能先告訴我一點兒你和我爸過去的事情?”


    “我和他,曾經是生死之交、最好的朋友,盡管我是警察而他是一個職業殺手。”曾煒的語氣很複雜。


    “職業殺手?老爹還真威風啊。”馮斯並不感到驚奇。從馮琦州死亡那一夜的打鬥,他就能判斷出,父親經受過專業的格鬥訓練,而且有著豐富的實戰經驗。後來他猜測過父親身份的各種可能,職業殺手自然也在其中。盡管職業殺手聽起來更像是影視劇或者偵探小說裏的元素,但這個職業是確切存在的。


    “不過你身為一個警察,居然和職業殺手是好朋友,難道你是傳說中的黑警?”他發問說。


    曾煒搖搖頭:“不,我雖然有時候辦事不太依規矩,但從來沒有忘記過我是一個警察。我和他成為朋友,起因是他救過我的命,所以後來,我一直希望能把他帶回正路上。”


    “帶回正路?你的意思是把他投進監獄吧?”馮斯不無挖苦地說。


    曾煒微微一笑:“我不否認我有這樣的想法,畢竟無論誰都應該為自己做過的錯事付出代價。不過說實話,我並不認為我做得到這一點,因為我始終找不到你父親犯罪的證據。辦案是需要證據的,即便我心知肚明你父親做過什麽,沒證據也沒有用。”


    “法律萬歲。”馮斯哼了一聲,“那麽後來,就是因為我的出現,我爸從你的生活中消失了,對嗎?”


    “是的,他消失了將近二十年,我一度猜測他會不會是在幹活的時候遇到了不測,”曾煒的聲音忽然變得低沉,“但我沒想到,我會在一個意外的情況下見到了他,然後又因為自作聰明,泄露了他的行蹤……”


    “我覺得我有點猜到你是誰了,”馮斯打斷了曾煒的話,“我爸被害死的那天晚上,他曾經說過這麽一句話:‘你們的確沒見過我的臉,但這個世上還是有一個人見過的。你們想必是找到了那個人,那個被我當成生死之交的人。’你就是他所說的生死之交,對不對?是你出賣了我爸爸,是嗎?”


    曾煒的目光裏充滿了悲痛:“如同我剛才所說的,我的確泄露了他的行蹤,但卻並不是故意出賣,那隻是……一個無心之失。然而,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造成的後果終究已經難以挽回了。”


    馮斯試圖從曾煒的眼神裏讀出虛假和矯飾,但他所能看出的隻有真誠和不加掩飾的悲傷與愧疚。憑直覺,他認為曾煒並沒有騙他,否則曾煒此刻的表情足夠競逐奧斯卡了。


    “就是說,你並沒有故意出賣我爸,他被發現隻是意外。然後你開始想辦法保護我,而我一直以為你有別的陰謀……”馮斯尤其疲倦地用左手掐掐自己的額頭,“抱歉我的腦子有點亂,容我想一想。”


    曾煒正打算說話,忽然間眉頭一皺:“有人來了!”


    他拔出了手槍,把馮斯拉到他的身後。馮斯當然從這個動作裏讀出了保護的意味,不過他顧不上感激,因為巨鼠的咬齧力量猛然間加重了。那些正在靠近這間出租屋的不速之客,似乎是激發了它的某種情緒,馮斯無法分辨那到底是害怕、緊張還是高興,總之它興奮起來了,除了嘴上咬得更緊,身體也開始笨拙地扭動,四肢不停搔扒。


    “你不會打算連骨頭都一起給我咬斷吧?”馮斯很是無奈,但眼看著巨鼠明顯煥發出生機,也不敢輕易收回手。正不知如何是好,屋外有了新的響動。


    “老鼠!老鼠!”“耗子!”“媽呀救命啊!”一片驚呼聲響起來。從聲音聽來,叫喊的人男女老少皆有,而且來自不同的方向,似乎是這一片居民區裏的人都被驚動了。


    這間出租屋隻有在和門同側的牆上有窗戶,不過窗簾一直是緊閉的。曾煒猶豫了一下,右手仍然持槍,左手小心地撩起窗簾一角向外看了一眼。他馬上重新放下窗簾,臉色格外凝重。


    “怎麽了?他們為什麽喊?”馮斯問。


    “我們的這個小朋友……果然能力不一般,”曾煒說,“全世界的老鼠大概都被它召喚過來了。”


    馮斯一驚,不管三七二十一,拖著手上的巨鼠也到窗邊探頭看了一眼,這一看嚇得他渾身一顫——院子裏到處都是老鼠!大的,小的,黑色的,灰色的,在院子裏的空地上來回亂竄,看數量至少有上百隻,還有更多的源源不斷從門外鑽進來。雖然他小時候也是敢於捏著活老鼠滿教室嚇唬女生的主兒,但這樣大規模的鼠群暴走還真是聞所未聞,眼看著那些密密麻麻蠕動的軀體,不自禁地一陣惡心。


    “這他媽是怎麽回事?”馮斯驚魂未定,衝著曾煒喊了起來。雖然已經經曆過許多的風浪,但在此時此刻,當詭異的場景突然出現時,他的第一反應卻是向曾煒發問。那種感覺,就像是一個無助的孩子向可靠的長輩求助一樣。


    “這隻老鼠,興許能散發出某些特殊的氣味或是信息素,吸引其他的鼠類,”曾煒說,“某種意義上說,它大概稱得上鼠王吧。”


    馮斯啞然失笑:“要是獅王、虎王、狼王、鷹王什麽的,聽上去倒是威風。鼠王說出來可真有些喜劇色彩。”


    “鼠王比你說過的那些王可怕得多。”曾煒並沒有笑,語聲裏充滿嚴肅。


    馮斯微微一怔,還沒來得及搭腔,眼前忽然一花,身邊的出租屋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廣闊的雪原。頭頂的天空藍得就像是用顏料畫出來的一樣,四周的視野開闊,可以看到許多綿延高聳的巍峨雪山,正在太陽下閃耀著金色的光芒。這是一幅在平原地帶和普通山區都絕對無法看到的畫麵。


    又是這隻“鼠王”幹擾自己的精神所製造的幻想麽?馮斯正在想著,卻聽到曾煒開口說:“這是什麽地方?西藏?這是幻覺嗎?”


    “應該是西藏,那些應該是犛牛吧?”馮斯伸手指著前方,一條玉帶一樣的清澈河流彎彎曲曲地蜿蜒而過,河岸兩側是一些長著長毛的牲畜。


    “是犛牛。”曾煒肯定地說。


    曾煒看到的東西和我一樣,馮斯想。如果是鼠王精神幹擾所產生的幻覺,所產生的幻象都是由自身的經曆與情感所引發的,兩個人不應當看到同樣的東西。看來隻有另外一種解釋了。


    “這的確是幻覺,不過不是鼠王幹的,而是我們的敵人所製造的,目的是把戰鬥控製在某個世俗凡人看不見的空間內,以免引起注目,”馮斯解釋說,“但是這又不完全是單純的幻覺,在這片精神領域中,我們的身體會隨著幻境中受到的傷害產生反應。也就是說,如果在這兒被砍一刀,我們的身體會貨真價實地留下刀痕;如果在這兒掛了,我們的軀體也就真正死了。”


    “那我的槍能有用嗎?”曾煒問。


    “我也不知道,不過我猜想,現實中屬於你我的物質力量都會原封不動地被複製進這片幻域,你的槍應該能使喚,”馮斯說,“但能不能擊破對方的蠹痕就得看他們的能力了。喏,他們來了。”


    就在兩人身前幾十米處,悄無聲息地出現了三個人。這是兩男一女三個白人,但女人的相貌裏帶有一些亞歐混血的特征。看來丁小齊當時說的是真的,馮斯想,這個家族以純種白人為主,但也有一定的混血比例。


    “這些人應該就來自那支西藏家族,”馮斯低聲對曾煒說,“要當心,這是一群徹頭徹尾的瘋子。”


    “我盡力而為。”曾煒簡短地回答。


    “喂,大哥,是誰幾分鍾前還在教育我‘盡力而為’四個字就是騙人的?”馮斯沒好氣地說。


    “我那是激你而已,”曾煒悠悠地說,“世事哪能盡如人意?這句話是你父親說的沒錯,但我從來都不同意。”


    馮斯哭笑不得,但這麽一扯皮鬥嘴,心情倒是輕鬆了一些。他重新把注意力放到三個敵人身上,發現對方已經走到了距離兩人隻有五六米的距離。這三個人的身材都顯得瘦削而精幹,麵孔黝黑,大概是青藏高原特有的生活環境所造成的。走在最前麵的白人男子有一張馬臉一樣的長長的臉,嘴裏叼著一個歐式的煙鬥。在他身後的另一名白人男子留著一頭金色卷發,左耳有醒目的殘損,隻剩下了一半。


    和殘耳男子並肩行走的,是一個個頭高挑的混血女人,她看上去很年輕,神情間隱隱有些恍惚。不隻是她,她的兩個同伴也是如此,明明麵對著魔王世界中至關重要的天選者,卻都顯得心不在焉。


    “各位好。”馮斯照例一臉滿不在乎地伸手打招呼——當然他隻能伸左手,右手還被巨鼠死死咬住。此時麻袋早已不翼而飛,巨鼠全部的重量都掛在他的右手上,讓他不隻是手背被咬得生疼,整條胳膊也酸痛難受。


    但對方沒有做出任何回應。他們就像聽不懂中文一樣,看都沒有看馮斯一眼,三個人的視線都聚焦在巨鼠身上。馮斯正在感到尷尬,卻看到這三個歐洲人一起做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動作。


    ——他們齊刷刷地雙膝彎曲,跪在了地上,隨即整個身體匍匐下去,開始虔誠地磕頭。


    “他們大概不是在膜拜你吧?”曾煒說。


    “那當然了,我還沒那麽自戀,”馮斯低頭看了一眼越來越有活力的巨鼠,“看來我們的這位鼠王,絕不僅僅是老鼠的頭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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