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歡辰住在本地一座高檔小區裏,屋子是頂樓帶花園的躍層。同一層樓原本有兩套這樣的躍層,他一口氣把兩套都買了下來,自己住一套,另外一套始終空著,以備不時之需。


    現在馮斯和薑米就坐在這套客房裏。雖然隻是客房,王歡辰仍然花了大力氣裝修,讓整個房間充滿了土豪的氣息。王歡辰一邊倒茶一邊說:“沒辦法,我也知道這房子裝修得別扭,但誰讓我扮演的就是土老肥的角色呢?真要裝修得有品位,外人看到就會懷疑了。”


    馮斯看著王歡辰手裏那把價格不菲的宜興紫砂壺:“不,不算別扭,我爸也喜歡這種風格,天下土豪是一家。”


    薑米則對掛在牆上的唐卡充滿了好奇心:“這幅唐卡上畫的,難道是格薩爾王?”


    “就是格薩爾王,”王歡辰點點頭,“這幅唐卡描述的,是格薩爾王北地降魔的故事。畫麵上被格薩爾王踩在腳下的那個妖魔,就是北方魔國的魔王魯讚。”


    馮斯聽到“魔國”“魔王”這幾個字眼兒,心裏一陣突突直跳。不過看看王歡辰的表情,似乎並無特指,而且話題很快轉開,這才放下心來。他隨即意識到,自己已經有些敏感過度了,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這樣下去會得神經病的,他拍拍腦袋。


    就在這時候,王歡辰的手機響了。他說了聲“抱歉”,走到陽台上去接了電話,回來時滿臉笑容:“搞定了。房間給你們訂好了。吃了飯過去還是現在就走?”


    “現在就走吧,麻煩你了!”馮斯和薑米一同站了起來。


    此前在車上,當王歡辰告訴兩人、道觀遺址已經改建成溫泉山莊時,兩人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樣一來,建築規模擴大了許多,原本想要找到道觀的準確方位已經很難了,更不用提現在正是十一假期,裏麵肯定擠滿了人,想要悄無聲息地行動幾乎是不可能的。


    盡管如此,兩人還是決定去山莊裏住上一個晚上,碰碰運氣。這也是先前薑米的主意:“我們一定要到那裏去實地踩踩看。你不是總說你會莫名其妙地和與魔王相關的事物產生精神感應麽?說不定你一到那裏,就會激發出點什麽東西,那不是最好麽?”


    “要是為此激發出點讓我們送命的東西,那就是最壞了……”馮斯嘟囔著,但也並沒有反對。


    向王歡辰表達了去山莊看看的意願後,在本地關係網不小的王歡辰立即托人幫他們找房間:“現在客房基本都該預訂滿了,沒點關係恐怕沒有空房間。”


    現在房間訂好了,王歡辰把兩人送到山莊後很快離開,但兩人走進房間後,才發現有些尷尬。顯然王歡辰理會錯了兩人的關係,直接給他們訂了隻有一張雙人床的情侶套間。而此時山莊已經客滿,再要換房間也來不及了。


    “沒事兒,我睡沙發已經睡成習慣了。”馮斯扔下行李,來到房間的窗口向外眺望。雖然這個房間是隻有一層的獨棟情侶木屋,但山莊地勢高低落差很大,這裏正好處於高處,可以大致看清整個山莊的全貌。按照資料上的介紹,這座溫泉山莊受到當地政府的重點扶持,也是本地旅遊的龍頭項目,占地將近三千畝,大大小小的建築超過百座,如今從窗口看出去,果然是一片密密麻麻:酒店、溫泉、健身會所、餐廳、夜總會、電影院……


    “還真是麻煩呢。”他歎了口氣。首先需要在這麽多建築物當中,找到幾百年前那座道觀的大致方位,然後還要瞞過其他人的耳目。這原本就夠不容易了,萬一找到了什麽都發生不了呢?雖然自己的確是好幾次與魔仆和擁有附腦的人產生過古怪難解的精神反應,但也未必會次次奏效。如果真的一無所獲,那就是白白浪費一天了。


    馮斯揉揉腦袋,決定先去休息一會兒,等到晚上再說,一轉過身,卻發現薑米不見了,但通往小屋露台的門敞開著。他走了過去,不由得目瞪口呆:薑米已經換上了一身泳裝,在露台上自帶的微型溫泉浴池裏開始泡溫泉了。這種情侶套房的文字介紹裏還專門附庸風雅地使用了外來詞匯:露天風呂。


    “好舒服啊!”薑米一臉滿足,“就衝這溫泉,這一趟就沒白來。”


    “所以我就說您老的根本目的還是背包遊……話說我們飯還沒吃呢!”馮斯哭笑不得。


    “小馮子去讓禦膳房準備點酒菜,哀家就在這兒吃了。”薑米活脫脫一副太後的嘴臉。


    “喳。”馮斯彎腰鞠躬,退了出去。他一麵拿起房間裏的訂餐電話,一麵想著薑米水裏若隱若現的白皙的身段,一時間有些走神。


    漂亮姑娘就是讓人心情愉悅,他想。


    薑米果然就賴在浴池裏吃完了晚飯,之前的萎靡不振一掃而空。她還招呼馮斯:“你也進來泡一泡吧,挺舒服的。”


    馮斯搖搖頭:“免了,您老身材太性感,我怕流鼻血。”


    “算你有點審美能力!”薑米倒是毫不謙虛,接著又詭秘地一笑:“你和你那位姓什麽來著的女同學,還沒有發展出點不一般的關係來?”


    “姓文……我們什麽關係也沒有!”馮斯有些狼狽,趕緊轉移話題,“你也真老土,這種地方哪兒來的什麽天然溫泉?全都是鍋爐房燒出來的!”


    “沒什麽關係,真正的日本雪山露天溫泉我也泡過啊。”薑米說,“隨遇而安就好了。”


    “你的心態還真不錯。”馮斯聳聳肩,心裏卻想起了幾天前在賓館門口聽到的那淒婉的哭泣。他發現,其實薑米和自己還真有點像,都是那種不願意把內心的悲傷吐露在外的人。當然了,比起自己來,這位此刻正在作呆頭鵝戲水狀的姑娘大概更二逼一點,所以她內心的抑鬱不會像自己那麽重,好好地哭一場、發泄一下,就會輕鬆很多,而隨便一點小事都能讓她馬上高興起來。所以自己多數時候都是一個壓抑的人,而薑米,總體上很快活。


    真希望我也能像你那麽快活,馮斯在心裏說。


    入夜之後,溫泉山莊裏人頭攢動,各路生物都開始活動起來。馮斯和薑米在山莊裏逛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向人打聽那座失蹤道觀的事情。他們發現,這座道觀對於守衛人們來說是一個不能提起的禁忌,對普通人而言卻是一個有趣的談資,尤其是山莊裏的服務人員,似乎是出於招攬顧客的需要,誰能都口沫四濺地講一段道觀的故事。那麽一會兒工夫,兩人就聽到了七八種不同的故事版本,甚至連“道觀裏的道士其實都是外星人,來地球完成考察後就離開了,道觀其實就是外星人的飛船”這種九流科幻段子都出來了。


    “中國人民的想象力真豐富……”薑米表示五體投地。


    “還不是都是跟著貴國那些三俗的b級片學來的!”馮斯愛國之心熊熊燃燒。


    於是問題來了,從這些人嘴裏,兩人得到了四個不同的地點,均被講述人信誓旦旦地表示“道觀的老地方就在那兒”,哪一個才是真的呢?


    “一個地方一個地方地逛逛試試吧,”薑米說,“權當碰碰運氣。”


    “你的台詞不應該是‘權當玩一趟’麽?”馮斯一瞪眼,“不過也隻能如此了。”


    接下來的時間裏,兩人依次去往了那四個地點。他們先是打了幾局保齡球,馮斯被滅得——用網絡術語來說——渣都不剩。接著去看了一場所謂的“4d電影”,其實就是普通3d電影加上一些類似座椅震動、噴水之類的噱頭,內容也隻是一些神神叨叨的古代民間傳說,風神雨神什麽的,不過觀影效果還算不錯。看完電影後,兩人吃了一頓疑似本地四川大師傅做出來的“粵菜”,短時間內吃了兩頓飯,讓他們的肚子都有些圓鼓鼓的。


    “怎麽樣,有什麽收獲嗎?”薑米問,“有沒有突然感應到點兒什麽玩意兒?”


    “半點也沒有。”馮斯大搖其頭,“除了那個4d電影晃得我頭暈。”


    “我看是那一堆大胸豔舞女郎出場的時候你看得太專注的緣故吧?”薑米吃吃笑著。


    “別說得那麽庸俗,人家跳舞是為了求雨的!”馮斯哼了一聲,“再說那些肌肉男出鏡的時候您老的眼珠子也沒閑著。”


    兩人說笑著,來到第四處地點:一個特殊的“保健溫泉”,無非就是往鍋爐房燒出來的洗澡水裏添加一些帶有怪味的中藥,或者放進一些號稱能啃食死皮的小魚。薑米顯然對泡澡這項健康有益的活動情有獨鍾,二話不說就準備往裏闖,卻被馮斯一把拽住了。


    “這裏麵……還是我自己去吧。”馮斯囁嚅了一陣子後說,“你可以去其他地方玩玩。”


    薑米莫名其妙:“為什麽啊?”


    她頓了頓,似有所悟:“啊,你是不是想在裏麵勾搭漂亮姑娘怕我在旁邊不好意思?你隻管放心好了,我這個人最知情識趣,可以裝作不認識你……”


    “哪兒跟哪兒啊不是那個意思……”馮斯連連擺手,再開口的時候,臉色略有點紅,“我是說,您老這身材,配上你們美利堅人民熱情奔放的比基尼,到這樣的大眾浴池、呃,大眾溫泉裏麵去晃一圈,實在是……太招搖了。我們最好稍微低調一點。”


    薑米想了想,歎了口氣:“說得也是,我就算是你在誇獎我好了。可我該去哪兒呢?”


    “你可以回房間去接著泡你的‘露天風呂’嘛。”馮斯說。


    “算啦,沒你陪在身邊,一個人泡也不好玩。”薑米搖了搖頭,“我就在這附近隨便轉轉吧。你出來給我電話。”


    馮斯心裏一動,不知道她說這話是有意還是無意,抬眼看去,薑米神色如常,似乎並沒有什麽暗示。別想多了,他在心裏罵了自己一句,然後對薑米說:“行,那我進去泡著了。你自己小心點。”


    他走進保健溫泉裏,看見裏麵分布著大大小小十多個不同功能的小池子,隨便選了一個,坐進了水裏。水裏遊著無數體型細微的小魚,啃食著他皮膚上的死皮與泥垢,癢癢的倒也挺舒服。


    看來不是太對,馮斯想,我還是沒有產生任何特殊的感應。之前那些屢次出現的頭痛欲裂的感覺,一丁點都沒有出現過,說明附近並沒有任何強大到足夠讓他的附腦有所警覺的事物存在。難道是自己判斷錯了?道觀的消失其實和魔王沒有任何聯係?但再一想想守衛人們諱莫如深的態度,又覺得不應該。


    要麽就是那些消失後的殘留痕跡隱藏得太深了,平時半點力量也不會泄露出來,因此無法與之產生感應。那該怎麽辦?難道非要等到一個雷雨天?


    “那不成了守株待兔了麽……”馮斯自嘲地晃晃腦袋。這一路上都有薑米在旁邊嘰嘰喳喳,直到這時候,好像才能稍微清靜一點,讓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想法細細沉澱。雖然此時此刻泡在溫泉裏很是舒服愜意,但他還是覺得,這一趟來到川東有些欠缺考量。大概是聽到薑米的哭聲讓他受到了觸動,又大概是兩人的身世令他油然而生同病相憐之感,總而言之,原本準備了一肚子苦口婆心的諫言的他,最終臨時改變了主意,痛快地定下了行程。


    但此刻來到這個溫泉山莊裏,他卻有些茫然,不知道該做些什麽。想想自己幾個月前去雙萍山的時候也是這樣,雖然懷著一腔勇氣,對於具體該怎麽調查,其實還是心頭無數,隻能硬著頭皮走一步算一步。當然了,那一次運氣不錯,村民們過激的反應讓他尋找到了破綻,最後有了那一係列驚心動魄的遭遇。但假如那時候那些山民能做到滴水不漏地用謊言打發他呢?他能有什麽辦法?


    好像是什麽辦法都想不出來罷。比起梁野、路晗衣等人的幹練,他感覺自己就像是一隻到處亂撞的無頭蒼蠅,運氣來了能撞到一盤菜,卻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撞到蒼蠅拍上去。


    “老是得這麽碰著運氣走下去嗎?”馮斯撥拉著水裏的小魚,自言自語著。


    他在溫泉裏泡了半個小時,知道不必指望能產生什麽感應了,於是站起身來,到更衣間換好衣服,走了出去。


    從熱氣騰騰的室內溫泉走出去,外間的空氣顯得涼爽宜人,也讓他的頭腦更加清醒。正準備給薑米打電話的時候,他忽然直覺地發現有人在背後盯著他。他不動聲色地一邊裝作查找電話號碼,一邊向前走去,然後猛地一回頭。視線之中,有一個人影迅速地轉身走開,瞬間消失在人流中。


    馮斯向前趕了幾步,但今晚山莊裏的人的確不少,稍微被阻擋一兩下,就已經失去了對方的蹤跡。他隻能狠狠地低罵一聲,開始努力回想剛才那匆匆一瞥所見到的背影。那個人穿著寬大的風衣,戴著帽子,馮斯隻能根據自己那不太可靠的模糊記憶,一點點勾勒著出一個後腦勺的頭發有些花白、背部有些佝僂的老年男性的形象。


    難道這個盯梢自己的人是一個老頭兒?馮斯想著。而且他發覺,這個背影竟然隱隱有那麽一丁點……眼熟,就好像是在什麽地方見到過。而且,似乎見到這個背影的時候就在最近。但馮斯想來想去,又想不到到底自己有哪個熟人能和他對上號。


    要麽就是自己曾經在大學裏無意中見到過這麽一個背影?馮斯想,大學裏有很多上了年紀的職工家屬,也有不少老教師或者老領導,自己無意中見到過、又無意中留下印象似乎也不足為奇。但如果這個人真的來自於自己的學校,那就更奇怪了——學校裏會有什麽人會來跟蹤自己呢?


    要麽索性隻是自己風聲鶴唳草木皆兵而已、其實那個人根本沒有在盯梢我?馮斯苦笑一聲,決定不再多想,先找到薑米再說。但沒等他撥號,電話卻已經響起來了,打電話的正是薑米。


    “美女,我們倆真是心有靈犀,我也正渴望著聽到你的聲音。”馮斯接起電話。


    一向喜歡說笑的薑米這次卻沒有理會他的玩笑,而是用一種急匆匆的口氣直截了當地說:“快過來!我發現了一個我們的熟人!”


    “熟人?”馮斯一愣。這也太巧了,剛剛才看到一個似曾相識的背影,怎麽薑米也見到了熟人?他禁不住衝口而出:“是一個老頭兒嗎?”


    “什麽老頭?是個老太太!”薑米說。


    “老太太?”


    “就是楊謹的媽!我的親生奶奶!”薑米的語氣裏飽含著複雜的情感。


    馮斯楞住了,腦海裏浮現出那個即便遭遇喪子之痛、自己受傷不輕、卻依然氣度優雅的老婦人。按理說,現在距離她的兒子去世也就一兩個星期,她自己頭部還受過傷,不留在家裏好好休養療傷,怎麽會千裏迢迢跑到這座川東小城來了?


    他猛一激靈:難道是這位老人從兒子楊謹的遺物裏發現了什麽和這座道觀有關的事物,於是前來調查、以期待找到楊謹死亡的真相?那樣的話,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了。


    “你在哪兒?我馬上過來!”馮斯很是興奮,“想辦法攔住她!”


    “我沒法攔住她。”薑米回答得很幹脆。


    “為什麽?”馮斯一怔。


    “她好像……是被人綁架到這兒來的。”薑米說。


    “綁架?”


    “對,綁架。至少也是脅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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