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九星殿殿主時,他是驚慌的,害怕的。害怕後者會打斷自己的計劃,會擾亂他將藍玉複活的步驟。


    可在看到後者帶著藍玉的身體回到九星殿之後,寒諾心中所有的擔心和不安在一瞬間便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喜悅和慶幸。


    無塵對他說:“你可以回到你的寒陰教,繼續做你的教主。”


    “至於我假扮你的事情,清言已經知道。隻要你及時回去,找個合理的借口解釋,按照清言對你的重視程度來看,她是不會責怪你的。你依舊還是過去的你……”


    寒諾聽之,不禁反問:我真的要回去嗎?不,不回去,那裏是我的噩夢,我不要回去。更堅定了內心長久以來的想法。


    他搖頭,懇求道:“請讓我留在九星殿,成為你的貼身護衛,將生命交給你,為你效命。”


    寒陰教是他那個不負責任的父親所創,本身,他對這個勢力毫無感覺。而之所以要奪取寒陰教教主之位,不過因著年少時,內心的不甘罷了。


    再者,在這強者為尊的龍騰大陸,若是有一定的勢力作為庇護的話,未嚐不是好事!


    在遇到藍玉之前,他以為,這世間唯權勢最為至高至上。


    在遇到藍玉之後,他卻是頓悟,即便擁有至高權勢,卻沒有一個真心愛著你的,並且是你愛著的人一起坐擁共享,又是何等的寂寥?


    高處不勝寒,誰能伴在他的左右?


    清言嗎?


    怎麽可能……那個女人總是說著如何看中他,如何喜歡他。


    可他清楚這個女人真正在乎的隻有她自己的感覺,她的喜好。他於她來說,不過是所屬物和物主的關係。


    他尊敬她的同時,也恨著她。


    因為她,整個寒陰教變得烏煙瘴氣。以前隻有他一個人修煉禁術,現在所有加入寒陰教的成員,都在修煉禁術。


    進入寒陰教的人本就心思怪異,性情不穩,嗜血成性。在修習禁術之後,更是變得異常殘忍殘暴。


    近年來,這些人為了得到所謂的力量,在清言的蠱惑之下,甚至會舉行人祭這樣的恐怖手段。


    而他,在她的照看下,並沒有變成這樣子。


    她說:我看中的人自是這世間最好的,忍耐力最強悍的,不要讓殘忍侵蝕你的靈魂。


    他卻是清楚的很,她這是在為自己找借口。


    因為她自己已經變成了這樣的一個人,而他,是她認為唯一比較幹淨的東西,她將自己的夢想和不甘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她越開心,他越憋屈。


    可轉念一想到藍玉,他的心便溫暖了起來,雙眼滿含柔情蜜意。


    藍玉被救回來了,他不顧尊嚴和身份,跪著央求著留在九星殿,以後將生命賣給九星殿。


    而他的要求隻有一個:好好保護好藍玉。


    無塵哪裏會不答應?這正是一個順水推舟,博取頃洛好感的機會,他是傻了才會平白放過。


    將一切聽清楚的頃洛心下震驚的同時,也有欣慰和狂喜。


    好啊,實在是太好了,她一直以為像藍玉這樣不苟言笑的人不會有男人喜歡,如今卻是出了一個寒諾,真是出乎她的意料啊。


    既然出現了一個願意守護著她的人,作為主子,自是要成全一番的。


    頃洛當下拍手叫好,後麵又暗戳戳地去聽牆角。


    可惜九星殿防禦自是頂級的,就連牆壁都是頂級的隔音石所做,想要偷聽到隔壁的話,談何容易?


    頃洛苦巴巴地撅著嘴,很是遺憾。


    算了算了,還是別看了,這是人家的私房話。即便身為主子,也不能偷聽下屬的話不是?


    無塵輕笑,拽著頃洛的手,走到最深處的密室之內,拿出一塊投影石,遞給頃洛。寵溺地笑道:“看吧!”


    頃洛諂媚地笑了笑,拿過投影石,將道德什麽的甩到一邊,沒有愧疚地兀自觀看了起來。


    當頃洛看到那張被毀容的臉之後,硬是被驚嚇到無以複加,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無塵,“他……他……”


    “這是修煉禁術之後的結果。”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你放心,藍玉看中的人,自是好的。即便他修煉了禁術,卻不會隨便殺人,更不如外界所傳的那般殘忍是血。”


    早聞寒陰教之內的人個個都是怪異的,性格怪異,招式怪異,甚至連修煉的手段也很怪異,是所有人不齒的存在,卻也是被人忌憚的存在。


    頃洛不禁好奇,究竟是什麽樣的禁術,讓一個人即便連容貌都不在乎,也要去修煉?


    “與勢力相比,容貌算不得什麽?”


    如果有兩全其美的辦法,誰願意拋棄其中之一?


    頃洛點頭,忍住內心不適,耐心地看著影像中的人。


    隻聽寒諾不停地輕聲說著什麽,語氣異常的溫柔,繾綣,飽含深深的思念。


    他說著彼此之間的過往,說著彼此初見時的場景,說著最真摯的愛戀。


    牽起藍玉的手,他輕輕吻上她的手背。


    “玉兒,好久不見了!相比你不認識我了吧!”他苦笑著。


    “想來也是,我們這麽久沒有見麵了。並且一見麵,你還是被寒陰教的人綁著!直到你的身體被奪,你都不曾知曉我就是你曾經救過的愛哭少年。”


    “還記的嗎?那時候,我告訴你,我叫諾,一諾千金的諾!你說,這個名字太過沉重,我卻不以為然。因為對我來說,雖是沉重,卻是我最深的思念。”


    “你可知這些年我是怎麽過來的?”


    “我是一個私生子,是最不被人待見的私生子。教主夫人不願意接受我,她沒有兒子,生怕教主之位落到我的頭上,屢次三番地暗殺我,想除之而後快。”


    “父親不喜歡我的母親,隻因為母親是一個用盡手段,成功爬床的侍女。連帶著我這個私生子,他也不喜歡。在他眼中,我是臭水溝裏最肮髒的蛆蟲,甚至還不如。”


    “以前的我恨父親,恨那個教主夫人;我怨生下我的人,怨天下所有人。我的不甘,並滅有人看到;我的痛苦,也沒有人在乎;我的生命,更是多餘的存在。”


    “被追殺到快要死的時候,我隻有一個念頭:我不想死。那時候,我想著就算我死了,也要先將那些人拉到地獄裏去。”


    “上天還是看不過去了,派來了你,最公正不阿的你。年少的你,板著臉,伸出手,拉起深陷泥濘中的我。還記得那時候你對我所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麽嗎?”


    見藍玉沒有回答的跡象,寒諾繼續苦笑著,再次親吻上手背。


    “你責罵我‘哭什麽哭,哭就嫩給解決問題嗎’。那時的你,簡直太過絕情,一點都不考慮一下我的心情。那時候,我就在想啊,這個少女真是一個暴脾氣的,以後怕是沒有男人緣的,”


    “後來呢,我自打嘴巴了。在見到你幫助我躲避暗殺,替我治傷,狠心殺了那些欲奪我性命的人,我又想‘我真是走運啊,竟然能遇到你!’”。


    “離開你之後的我,日日夜夜輾轉反側,無法入睡。,你是我的思念,我的救贖。我既期待再見到你,卻也害怕再見到你。”


    他一手撫上幹裂粗糙的嘴唇,“想必,看到現在的我,你一定會討厭的。畢竟你還是那麽的英勇不凡,而我……已經醜陋到不能直視。”


    他低下頭,看著漆黑的水晶地麵。


    “但是即便這樣,我還是希望你能睜眼見一見我,看一看我現在的樣子。因為現在的我,不管變成什麽樣,都是為了你而存在啊!“


    他的語氣甚是哽咽,一時失了聲。


    “他竟然哭了……”


    頃洛輕吐,內心酸澀的很,直接關了影像,將投影石交還給無塵。


    “不看了,真是催人淚下。他們的私房話,我還是不要聽了。”


    無塵拿過投影石,笑了笑,將頃洛抱入懷中,輕聲安慰道:“我不會讓你難過,我也不會毀容,我會好好保護你,守護好你印象中最美的我。”


    頃洛泣不成聲,抱著無塵,將頭深深埋進他的肩。不知是感動於無塵的情話,還是感動於寒諾和藍玉的相處。


    她想:或許兩者都有吧!


    房間內,寒諾緊緊握著藍玉的手,不曾鬆開過,雙眼似是毫無焦距,又似是緊緊盯著藍玉的臉,久久沉默不語。


    想著兩人初遇時的感動,相處時的守護,離別時的傷感,他的雙眸再度紅了幾分。


    心是熱的,卻也是涼的。


    他的臉曾是最美的,現在卻是最醜的。


    良久,他再次哽咽出聲:“求求你,醒來好不好?我不當寒陰教教主了,我不要那些過眼浮雲的東西了,我隻要你!”


    “隻要你醒來,你就是我的一切,我的生命。所以求求你,醒來,好嗎?我需要你啊……”他趴伏在她的床邊,看著床上緊閉著雙眸的英氣女人,眼前漸漸模糊。


    又是一夜……


    夢幻中,依舊是那個布滿殺機的魔獸森林,依舊是那個充滿噩夢的夜晚,他無助地逃竄著,等待著不知何時才是死亡的最終章。


    他哭著求饒著,他不甘死去,他要好好活著。


    他的求饒,哭求沒有換來冷麵人的同情,反而是最極致的厭惡。眼見著帶血的刀刃步步逼近,他隻剩絕望,再無其他。


    突然,一道明亮充滿怒氣的女生傳來,“哭什麽哭,哭能解決問題嗎?”


    這一幕就此停頓,男人驚喜,一臉驚喜地看著睜開雙眸的女人,激動地咧開嘴。可……


    突然想到被毀了容貌的下半張臉,男人緊張地掏出黑色麵巾,蒙在臉上。


    他不能讓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自己最醜陋的一麵,他要做的是:成為她印象中最美好的夢。


    她是英姿颯爽的,他亦是英俊不凡的。


    不知道她有沒有看到我的臉呢?


    希望沒有,畢竟誰也不喜歡我現在的臉,我也是……所以,請求你別看到。可如果你看到的話,能不能不要露出鄙夷的表情?


    因為我承受不住你的厭惡,沒了你的喜歡,我還依靠什麽而活?


    所以,能不能不要鄙視我……


    寒諾終於戴好了麵巾,假裝輕鬆的笑了笑,滿含期待地問道:“你剛醒嗎?”


    求求你,一定要是剛醒啊……


    很明顯,上天並沒有聽到他的祈求。


    藍玉淡淡地看了寒諾一眼,一臉嫌棄的表情仿若萬箭穿心,傷的寒諾遍體生寒,痛苦不堪。


    寒諾渾身僵硬,身上流竄的血液奔騰起來。


    她果然是嫌棄他了嗎?


    然而,藍玉接下來的話,卻讓他仿若春風拂麵,烏雲散去,點點金光四散而下。


    她說:“以後少戴麵巾,對皮膚不好!”


    寒諾呆愣原地,久久不能從震驚中醒悟過來,她說了什麽?


    她讓他少戴麵巾?她不嫌棄他嗎?她是沒有看到他毀掉的容顏了嗎?她這是再關心他嗎?


    可……


    他不自信地問了句,“你剛才看到了?”


    “嗯!”藍玉點頭,很快又補充了一句,“不醜,很好看!”


    和她印象中的他很像,即便已被毀容,還是那麽英俊,至少她是這麽認為的。


    寒諾大喜,大喜之後,趕忙手忙腳錯地出門去尋頃洛。


    頃洛是藍玉的主子,她說過,隻要藍玉醒過來了,叫她來,就能用最快的速度,最好的方法,穩固好藍玉的魂體,修複藍玉受損的身體。


    看著跌跌撞撞,快樂到要飄起的消薄背影,藍玉嘴角上揚。


    多年不見,諾還是那個諾,真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啊。


    再見頃洛,最鄙視哭泣的藍玉哭了!


    寒諾囧,他竟不知道藍宇也是一個愛哭鬼。


    “主子,是我的錯,不該私自離開國公府。”


    “都過去了!”與藍玉不同,頃洛倒是心疼的很,哪裏會斥責藍玉半句,一手拿著手帕,輕輕擦拭著藍玉的臉。


    “這些年,你怎麽樣?”


    藍玉靜默不語。


    頃洛秒懂,將無塵和寒諾攆出了房間。


    此時,藍玉這才放下所有擔憂,重重下跪,對著頃洛磕了一個響頭。頃洛驚慌失措,趕忙扶起後者。


    她是真的不明白藍玉有什麽對不起自己的?


    “有話好好說,慢慢說。還記得我曾經告訴過你的嗎?天底下,除了君主和父母,任何人都沒有資格讓你下跪。”


    藍玉自愧,即便過了這麽久,主子還是那個主子,絲毫沒有將她當作小跟班看待。


    她何其有幸,竟然能夠得到主子的另眼相待。


    兩人坐下,藍玉這才將自己所經曆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詳細道來。


    在她得知師父易中天遇到危險的事情之後,便趕去了四方大陸。可她沒有見到師父,反而遇到了一個神秘蒙臉男人。


    那個男人強大,神秘,一眼便能知曉不是能招惹的。


    她一路逃竄,卻是誤入了一家黑心客棧。半路之上,她突然醒了過來,憑借冷靜和高超智慧,逃了出去。逃出去之後,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到了龍騰大陸。


    對於龍騰大陸,她是敬畏的,雖曾有心想闖,可在沒有足夠實力的前提下,她絕不會私自行動,衝動而為。


    想到頃洛,她便準備返回鳳舞大陸。


    殊不知竟意外遇到了寒陰教的人,更是被人當作祭品捉了起來。


    她被綁到了寒陰教,見到了寒諾。


    再次見麵,已是數年之後,誰還記得彼此年少時的情況。她沒有認出蒙麵教主寒諾,寒諾卻是憑借著留下的玉佩以及藍玉的畫像,認出了她。


    他沒有及時和她相認,背地裏,數次毫無理由地幫助她逃跑,皆是以失敗告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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