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去幼兒園。”美桃坐進車裏以後,對徐貴兒說,“上三環,第四個出口走五百米後右拐。”短短的一星期,美桃已經對從公司到醫院的路線了然於胸。


    徐貴兒忽然一個急刹車,把車停在路邊。


    “陽光兒童醫院?”徐貴兒多次接送圖圖,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麽,“這次肺炎為什麽這麽嚴重,都一個多月了,怎麽還不出院?”


    美桃什麽都沒有說,徐貴兒重新啟動了車子,他關掉車載音響裏震天響的搖滾樂。美桃也默默地開著車,氣氛回歸安靜,是多年老友親密地坐在一起卻各自想著心事的那種不尷尬的沉默。


    其實徐貴兒在出差的這一個星期裏,曾給美桃打過好幾次電話,可美桃的電話不是占線就是沒人接。徐貴兒給美桃發微信詢問,美桃也隻有“好的”、“沒事”、“明白”等寥寥數語。徐貴兒於是知道美桃不接電話隻是因為不想接,而讓美桃心情不好的唯一原因,就是——兒子圖圖。


    徐貴兒一到北京的家,他發現客廳裏是很久沒有打掃的痕跡,而美桃的臥室裏也一團狼藉。徐貴兒收拾了美桃亂丟的穿過的胸衣和絲襪,輕輕地手洗幹淨,晾在陽台上,就馬上開車來到美桃公司樓下等她下班。


    北京進入秋天,總會有那麽一兩場秋雨,氣溫也隨著雨水一點點降低,一層秋雨一層涼。在徐貴兒沉默的當口,有幾滴雨打在了擋風玻璃上,秋雨滴滴答答地下了起來。徐貴兒不喜歡秋天,也不喜歡小雨,在徐貴兒的世界裏,他喜歡一切惡劣的天氣,比如狂風暴雨和電閃雷鳴,不管是虛擬的遊戲還是現實,他似乎總能在電閃雷鳴中解除封印,從此人生進入一重新的境界。然而這隻存在於徐貴兒的幻想中,徐貴兒在每一個狂風暴雨的日子裏狂奔亂跑,萬事回歸平靜以後,一切如常。徐貴兒於是開始等待下一個惡劣的天氣,周而複始,對生活充滿期待。


    天降小雨,對徐貴兒來說這是個再尋常不過的日子,甚至有些無聊,這樣的日子隻適合抱著他的幹兒子圖圖睡覺。不會有什麽大事發生,徐貴兒開車的這一路,幾乎對這個想法深信不疑:圖圖不會在今天出院,美桃也不會心情變好。一切都像上星期自己出差前的樣子。


    夜晚的兒童醫院靜悄悄的,很少有人走動。美桃帶著徐貴兒穿過醫院的小花園,銀杏葉落了一地,在雨水中濕答答地沾在地上,腳踩上去了無聲息,這樣的氣息讓徐貴兒陌生而又恐懼。徐貴兒屬於夜店,越是頹廢的、或者狂野的,越讓徐貴兒開心。


    美桃推開病房門的那一刻,老鄭背對著門口正給圖圖剪手指甲。圖圖的頭發剃得很短很短,像清晨菜市場上剛上市的小西葫蘆上帶的那層絨毛。他的小臉慘白,疼痛讓他帶著一副受難的表情,圓溜溜的大眼睛仿佛蒙了一層霧。看見徐貴兒,圖圖的雙眼才多了一絲鮮活的氣息。


    “徐爸爸!”圖圖一看到徐貴兒,就親切地喊他,聲音雖然微弱卻也難掩快樂之情。


    “哎呦,我淘氣的兒子……”徐貴兒三步跨作兩步走到圖圖麵前,他伸手溺愛地摸摸圖圖光滑的頭,“像個小冬瓜……”


    在圖圖因為這個比喻而樂不可支的時候,徐貴兒注意到正給圖圖剪手指甲的老鄭,老鄭的頭發也理得很短,頭頂一片烏青,徐貴兒顯然對陌生的老鄭憂心忡忡。聽完美桃簡短的介紹,和老鄭寒暄了幾句後。徐貴兒把美桃叫到醫院大廳。


    “為什麽要自作主張啦?給圖圖換了男保姆也不跟我說一聲?”徐貴兒對美桃一通抱怨,“頭發那麽短,是不是剛從牢裏放出來的?這個老鄭的背景,你調查清楚了沒有?”


    “沒事,老鄭對圖圖確實非常好啊。讓他帶圖圖我很放心。”美桃說。


    “你放心,我還不放心呢?!”徐貴兒仍然喋喋不休,“誰也別想搶走我兒子!”


    “沒人跟你搶,你放心吧。”美桃安慰徐貴兒。


    “我兒子什麽時候出院?我還等著帶他去遊樂場呢!”徐貴兒說。


    “三年以後。”美桃平靜地接話。


    “what?”徐貴兒噗嗤一聲笑了,繼而又覺得美桃是在故意為難自己,他不可思議地看著美桃,等著她給自己答案。


    “圖圖得了白血病,正在化療。”美桃平靜地對徐貴兒說,熬過了最難受的階段,美桃內心裏反而十分平靜,徐貴兒親眼看著圖圖長這麽大,對徐貴兒本也沒有什麽好隱瞞。


    “我讀書少,你千萬別騙我。”徐貴兒開始搞怪,“肺炎和白血病,哪兒跟哪兒呀?”


    “是真的。”美桃說。


    “哪個庸醫胡亂診斷?要負法律責任的!”徐貴兒看出美桃不是在開玩笑,忽然變得異常凶狠,和上一秒還在搞怪的徐貴兒判若兩人。


    美桃不再說話。任何詞語在生死麵前都蒼白無力,會有親媽拿自己的孩子開玩笑嗎?徐貴兒想到這裏,忽然在寬敞的醫院大廳裏蹲下來,把頭埋在兩個手臂中間,嚶嚶地哭了。


    這是美桃第二次看見徐貴兒哭,第一次是在圖圖出生時,徐貴兒從美桃手中接過皺巴巴的閉著眼睛睡覺的圖圖,他忽然就止不住地落淚,感動到無以複加。而現在,美桃看出徐貴兒在極力克製自己的情緒,他把身體蜷縮成一小塊,聲音也壓得極低,盡量不引起別人的注意,這與他誇張外向的性格是如此不符。兩人說好了無論發生任何事,都坦然麵對,然而麵對上帝的吝嗇和不公,誰都無法做到坦然。


    美桃的心裏常常是滿的,老鄭對圖圖的好讓美桃安心地投入工作、徐貴兒的陪伴慰借著美桃的心、東方旭雖然常常把他的意誌強加到美桃身上,然而他也實實在在地幫助著美桃。從這點上說,美桃又感念著上帝對她的好。美桃對現代社會的相處法則也看得一清二楚,美桃也是徐貴兒絕佳的傾聽對象,又是東方旭最值得培養的得力助手、公司的招牌。人類從進入社會生活以後,就存在著各種各樣的交換,物物交換、價值交換,凡對自己有所幫助的人無不在潛意識裏期待著別人能還回來,這,就是人性。而唯一讓美桃看不懂的,就是老鄭。


    “徐貴兒是我哥哥。”麵對老鄭不經意間的詢問,美桃輕描淡寫地回答,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忽然不想告訴老鄭實情。


    “那你的父母實在幸福,兒女雙全。”老鄭由衷地感歎。


    可是美桃一看到老鄭真誠的眼神、特意為圖圖剃的光頭,美桃忽然改變了想法,對老鄭,沒什麽好隱瞞的。“不是。”美桃說,“徐貴兒是我的大學同學、好朋友,還是我的合租室友。我常常把他當作哥哥看待,從這個意義上說,他也是我哥。”


    老鄭心領神會地點點頭,表示理解美桃。


    然而此刻美桃多麽想抓住老鄭的手,把關於她的父母、關於圖圖的事一股腦兒全告訴老鄭,使他們之間不再有界限,甚至像家人一般親密地相處,來彌補美桃缺失很久的愛。在這個充滿消毒水氣味的陌生的病房,老鄭是美桃唯一的支持和依靠。


    可是哄著圖圖睡著時已經到了午夜十二點半,倦意征服了美桃。她一回頭卻看見老鄭早已把美桃的床鋪得整整齊齊,老鄭幫美桃帶上房門,悄悄離開。美桃也很快在幽暗的病房裏沉沉地睡去。要是沒有老鄭的守護,美桃真不知道該怎麽在這冰冷的醫院熬下去。


    ------題外話------


    改成早上八點更新了~看到文的親麻煩評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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