陝西府穀縣附近。


    離黃龍山不遠,明軍立下了營寨。


    營寨一圈是輜重車輛,無數的帳篷次序井然。


    中間是一片空地,空地北邊就是帥帳。


    黃龍山上,廝殺聲清晰可聞,明軍正在進攻盤踞山上的流賊王二與王嘉胤。


    還未到午時,明軍就已攻上山頭。


    沒什麽好說的,以萬餘官軍進攻三四千流賊,勝負沒有懸念。


    帥帳裏,副總兵賀虎臣請示道:“撫軍,賊眾已潰,是不是收容降卒免得多做無謂殺傷?”


    洪承疇瘦長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搖搖頭,沒有說話。


    賀虎臣皺眉,國字臉上滿是不忍,卻不再勸:“末將明白了。”


    轉身出去發布命令。


    洪承疇也很無奈,收容了又怎樣?


    養是養不起的,放回去繼續做亂?


    ——


    他以前一直在浙江任職,天啟七年才調到陝西。


    雖然時間不長,可任職督糧期間,對陝西情況卻了解了不少。


    說起來,陝西的亂子從萬曆時就開始了,根子還在遼東大敗上。


    當時四路進攻後金卻潰了三路,杜鬆等人手下四散而逃,陝西就聚集了不少潰兵。


    地方官也不以為意,隻要別鬧大了,就隨他們去了。


    結果就是十幾年來愈演愈烈,加之老天爺幫忙,才有了今日之事。


    如果要平息民亂,必需以雷霆手段清除這些禍源,才能談及其他。


    午後不久賀虎臣就來稟告:“撫軍,賊眾大部已經清剿,剩餘四五百人已經竄入山區。”


    “挑選精銳兵馬,繼續進剿,絕不給能賊人以喘息之機。


    其餘軍兵打掃戰場,救助官兵傷者。”


    “末將遵命。”賀虎臣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雖然派遣了軍隊追剿,洪承疇卻沒指望什麽。


    很明顯,指望官軍進山與流賊捉迷藏,無異於異想天開。


    他所求者,無非是給流賊以持續不斷的壓力。


    隻要賊人沒有歇息的機會,遲早會自行消亡在山裏。


    繼續按照腹案布置。


    第二日,洪承疇在府穀縣城宴請當地頭麵士紳。


    “撫軍到。”


    酒樓上亂哄哄的眾人瞬間鴉雀無聲,大夥齊齊起身行禮:“拜見洪撫軍。”


    “無需多禮。”一身儒袍的洪承疇擺手,徑直上樓來到雅間。


    身後,府穀縣令與當地有頭臉的士紳一同跟隨上了樓。


    坐下幾句寒暄過後,洪承疇徑直道:“本官請你們前來,有兩件事。”


    “這第一,事發突然,大軍出動剿賊,朝廷糧餉卻一時調度不開,此事還要各位鼎力相助。”


    “這第二,本官雖然已經將賊人剿滅,可難保沒有漏網之魚。


    因此本官要求各位出力,自行籌措糧餉組織民壯守衛鄉裏。”


    眾人互相看了看,不出意料,又有些出乎意料。


    索要糧餉是慣例,這沒什麽好說的,大軍既然來了,多少都要出一點血的。


    可組織民壯就很意外了,這可有些犯忌諱,朝廷對此一向是嚴禁的。


    這事洪承疇也是深思熟慮之後才決定的,是大軍剿賊的必須的輔助手段,犯些忌諱也顧不上了。


    “撫軍,民壯之事甚是有些不便,這合適嗎?”李縣令問道。


    “此非尋常時期,有什麽事,本官一力承擔。”


    “要多少民壯?又需要多少銀子?”


    眾士紳開始打小算盤了。


    洪承疇歎了口氣,這些人就沒一點遠,隻顧著眼前的三分利。


    等了片刻,見眾人還是沒個主意,他不耐煩了:“本官擔著幹係給你們機會,你們卻還糾纏於一點銀錢?


    既然這樣,就算本官沒說,此事就此作罷。”


    又低聲笑道:“本官坐鎮西安府,城高牆厚兵多,些許蟊賊卻傷不得本官半點皮毛。


    諸位呢?


    本官可不敢保證次次都能及時救援。”


    李縣令忙打圓場道:“撫軍誤會了,並不是糾纏於銀錢,而是在考慮多少合適。”


    “是啊,我等是在商議人數。”


    洪承疇不但不耐煩,而且忽然之間覺得這些人很是麵目可憎。


    “人數你們回頭自己商議,千人以內本官都擔著。


    本官軍務繁忙,你們還是先商議犒軍之事。”


    這些細節,自然不會令巡撫難做,雙方總能拿出一個大夥都滿意的數字。


    當然,洪巡撫的行囊裏,多了幾千銀兩也不足為奇。


    回來後,自思沒什麽遺漏,洪承疇開始寫請功奏章。


    隻是,心裏卻還有點憂心忡忡。


    問題在老天爺身上。


    今年陝西大旱雖然麵積有所減小,可旱情卻比去年更重,十餘個縣形式不容樂觀。


    安塞.清澗.兩當.漢南等等,各地多有不穩跡象。


    民以食為天,吃不飽必然作亂。


    對此他也無計可施,這不是三五萬人,這是三五十萬之多,換了誰也無計可施。


    救也救不過來,雖然說每人隻需三兩銀子就能度過一年,可算上各級官吏的油水,三五十兩也打不住。


    何況,光有銀子沒用,得換成糧食數千裏轉運到這裏,這已經超出了朝廷的能力。


    且等著看吧,再有,再剿就是了。


    眾士紳到底還是性命要緊,幾經周折,府穀縣湊出了600人的糧餉,招收民壯訓練。


    洪承疇也發文給各地主官,要求同樣辦理。


    ——————


    四月中旬,新任陝西巡撫洪承疇上陝西流賊疏。


    ‘臣知陝西事急,因此歸陝之途不敢有半點耽擱,急歸後廣布夜不收偵測賊情,又於各處邊軍調集五千餘人,會合各兵備道下萬餘人待命。


    至二月底得知白水王二北上會合賊首王嘉胤,據府穀縣左近黃龍山為惡。


    臣遂率諸軍日夜兼程抵達黃龍山,賊淬不及防之下,兼之將士用命,遂一戰潰敵。


    大軍追擊數十裏,斬首無數。


    賊首僅帶數百人竄入山中,臣已令各軍派得力之將進山追剿。”


    之後請求封賞有功將士,撫恤士卒,都是應有之義,不需多說。


    各縣招募民壯,朱由檢更不在乎,隨便招。


    再索要欠餉。


    ‘各邊鎮欠餉多者五六年,少者亦有二三年。固原鎮為九邊之一,曆年欠餉已達16餘萬之多。


    各軍初則賣衣賣軍器,後則賣妻賣兒,開始還隻是發些牢騷,今則動輒聚集鼓噪,臣擔心變不遠矣。’


    膩歪,朱由檢真的是膩歪透頂。


    為什麽會這樣,你洪承疇不知道?


    固原鎮每年京運銀14.58萬,另外有屯糧以及陝西民運糧餉20餘萬石。


    兵額曆經裁減,從萬曆時9萬人到現在的5.98萬,糧餉可沒減多少。


    何況,實際有多少兵?


    如果能拉出來2萬人就算是巡撫總兵很有良心了。


    你不去整治一番,倒來上疏訴苦,真當皇帝個個都是傻子嗎!


    一個個吃的腦滿腸肥,這才欠了一年的餉,你們隨便在手心裏漏點就夠士卒吃飯的。


    這點銀子都不舍得,任由士卒饑寒交迫,遂有嘩變的危險,還有臉索要欠餉?


    再者朝廷也沒銀子給,雖說內庫還有百多萬,卻是杯水車薪而已。


    大明文官的德性啊!


    都一個鳥樣!


    無論是忠臣還是貳臣!


    ‘今逋餉愈多,饑寒遍體。向之那錢借債勉置弓矢槍刀,依然典且賣矣。多兵擺列武場,金風如箭,餒而病.僵而仆者且紛紛見告矣。每點一兵,有單衣者,有無絝者,有少鞋襪者,臣見之不覺潸然淚下矣。’


    這是盧象升任宣大總督巡閱軍鎮時寫的,讀之令人惻然,悲天憫人之意撲麵而來。


    是不是很感動?


    是不是很悲傷?


    可你是宣大總督,解決這事就是你的職責啊!


    可是,士卒過不下去,主因並不是朝廷欠餉,而是糧餉都被包括你在內的各級文武官員給吃了啊!


    至於說盧象升有沒有分潤?


    你猜?


    須知,盧象升的評價各種各樣,可就是沒有清廉二字的。


    ——


    朱由檢考慮一會,決定交內閣處理,內閣如果覺得該賞,朱由檢也不會攔著。


    雖然說已經將陝西作為棄子來處理了,可這事是能做不能說的,必要的麵子活還是要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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