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小雨。


    絲絲冰寒的雨線自灰蒙蒙的天上撒落下來。


    即便用雨傘遮住了身子,那寒意仿佛仍能透過濕漉漉的地麵和濕漉漉的空氣滲透到骨頭裏麵。


    路上不多的行人都不由得縮起了身子,將腦袋夾在衣領裏,加快了腳步,往家裏緊趕著。


    一輛敝舊的驢車,就在這深秋的冷雨中離開聖京的北門,往遠處的崇山峻嶺行去。


    這是輛很土很舊的驢車,便是外城的一般人家出門,也會叫上輛至少是駑馬拉的車;這驢車在聖京裏可真是少見,大概隻有偏僻城郊的鄉下人,才會有這麽輛車的吧。


    車前坐了兩個人,兩個老人。


    一個瘦瘦小小的,衣服也是皺巴巴的,一看就是個沒見過世麵的鄉下老頭,和這輛驢車倒很相配。


    小老頭邊上,駕駛座的位置上,則坐著一個身材十分高大魁偉的老者。


    說是身材高大魁偉,其實隻是種感覺而已;坐在那裏,原本看不出有多高大,但這個老者,遠遠望去,給人的感覺就好像是個高高在上的王者,坐在皇家禦駕上出巡一樣,讓人心生敬畏。


    這組奇異的搭配外,驢車裏好像還坐著個少年郎。


    不過,這個少年,坐在車裏,就像泥雕木塑那樣,一動不動地打坐著,也沒有半點聲音。


    兩個老者都沒有撐著傘,也沒有穿著擋雨的披風。但如果有人細心觀察的話,就會發現,雖然寒雨如線,不斷飄灑,兩個老者身上的衣服卻沒有一點淋濕的樣子。


    瘦小的老者抬頭看了看天,低聲嘟囔到:


    “這該死的天,冷得人骨頭都要凍僵了。”


    說畢,從懷內掏出一杆旱煙袋,叭叭叭在車轅上敲了幾下,隨後點燃,吐出一口濃煙,將整個上半身都遮沒了。


    含混的聲音從煙霧裏傳出:


    “怎麽,這頭老鳥怎麽這時候答應見你了?有什麽內幕?”


    高大魁偉的老者雙目筆直看著前方,仿佛出神得樣子:


    “不知道。我隻知道,他既然答應見我,就說明他的立場已經變動,不再是完全站在亞瑟那邊。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我們必須得把握。”


    瘦小老者口氣很不滿地說道:


    “拽什麽拽,搞得他像是聖騎士團長似地;當年在聖京裏,我可沒發現這頭老鳥這麽能裝。”


    高大老者並不回應,隻是看著前路,一語不發。


    身側的瘦小老頭有些無趣,也隻好自顧吞雲吐霧。


    天地間,隻有冷雨打在破舊的車篷上的噠噠聲。而車內的少年,則一直默然靜坐,仿佛就不存在這麽個人的樣子。


    驢車駛出北門約十來裏地,突然間,身後有急促無比的馬蹄聲傳來,越逼越近。


    而車上的三人依舊各自保持自己的姿勢,沒有一人哪怕是稍稍回頭看去;就好像身後的蹄聲和這輛驢車處在不同的次元。


    馬蹄聲來到驢車之後,眼看就要超過的時候,馬上的騎士猛地勒韁,那匹明顯是純血的名馬人立而起,險險刹止在驢車前一步的地方。


    馬上是一名中年騎士,穿著一身普普通通的武士服,但雙目中神光隱現。


    如果有真正的高手在場,就可以發現,來人不但是聖域,而且是聖域中的頂尖高手;這樣的人,在聖京裏也很罕見。


    中年騎士並未下馬,隻是在馬上躬身行禮:


    “大人,有緊急消息。”


    高大老者的頭顱這時才動了動,語氣平淡又蘊含些不滿地說道:


    “什麽急事,讓你不顧暴露的風險也要趕上來?”


    中年騎士依舊很恭謹地回答道:


    “長公主那裏傳來的消息;裏凡亞大人吩咐,第一時間要傳到大人您這裏。”


    說畢,從懷內取出一張小小的白絹,雙手鄭重地遞給了高大老者。


    白絹上,密密麻麻,寫著些古怪的字符。


    高大老者一目十行,幾下就看完了整張白絹,自言自語道:


    “原來如此。你回去吧。“


    隨後,將白絹轉手遞給了身邊吞雲吐霧的瘦小老頭。


    老頭隨意地抓過白絹,草草地掃了幾眼,也隻是嘟囔了一句:


    “原來如此。”


    說畢,又順手將白絹擲入了身後的車廂內。


    白絹掉落在車內少年的腳旁,少年卻依舊閉目打坐,眉毛也沒有動一下,更沒有朝掉在地板上的白絹掃上一眼。


    仿佛這天地間,隻剩下他一人,在絕頂的山巔,獨自養神;除此之外的,便是天塌下來,也不會讓他睜開雙眼。


    “這老鳥兒躲在山裏,消息倒是靈通;京裏的事情,我們還沒得個影呢,那個艾小子也隻是碰巧猜了出來,他倒是第一時間知道了。”


    瘦小老頭沉默了一會兒,像是忍不住似地開口了。


    見身旁的高大老者依舊沒什麽反應,也不在意,自顧自地說著:


    “亞瑟這一手,夠狠,夠毒。。。隻是,有些逼迫過度了;貴族豪門,都是天然的牆頭草,而這世上,牆頭草是殺不完的。”


    “他本可以挾西征大勝的威勢,堂堂正正地回師;那些牆頭草們自然會認清形勢,乖乖地跪倒在他腳下。卻殺心大起,偏要來這麽一手。”


    “這下,逼著那些人跳出來,站到他的對麵;倒給了我們可乘之機。”


    高大老者依然平視著前方,口中淡淡應了一句:


    “亞瑟要做一個獨夫。”


    “哦?”


    “這次西征獲勝,顯然大大刺激了他的野心,覺得世上沒什麽能阻止他的了;想必,他已經不甘心做一個躲在幕後的操控者,而是要站到台前了。。。即便是攝政王的位子,估計也滿足不了他了。”


    “他要做那個高高在上,天下沒人敢違逆的開國之帝。”


    “有了這樣的野心,自然就少了幾分耐心;何況,從他的角度,趁這個機會,殺一批注定的不安定分子,提拔一批自己的人,建立自己的根基和威權,也是可行之事。”


    “隻不過,他還不知道我們躲在暗處吧。。。”


    瘦小老頭嘿嘿笑道,旋又有些不解地問道:


    “就算那個家夥要做皇帝,獨裁者,你們聖騎士團應該也不會在乎吧?為什麽那個老鳥兒會這麽緊張?”


    高大老者慨然歎道:


    “你畢竟不是聖騎士,自然不明白他的想法。”


    “黃金之鷹,不在乎誰當皇帝;但他最在乎的,是聖騎士的傳承。”


    “聖騎士團成立之始,就是為了應對傳說中地底的魔族;因此自凱尼恩一世之後,向來獨立於帝國內部的爭鬥。亞瑟為了自己上位,在雲奚和西征中讓聖騎士損失慘重,已經讓人頗有微詞。”


    “畢竟前兩者都是對外,即便有人不滿,也不好公然指責;不過,這次大清洗,要是成功的話,帝京裏的豪門怕是要十去四五。。。其中有不少都是聖騎士們出身的家族,這就會打下聖騎士們分裂的根苗。”


    “最重要的,以亞瑟的脾性手段,真的上位之後,一個獨立的,並不完全聽命於他的聖騎士團,還有沒有存在的必要?”


    “或許,聖騎士團還會以某種方式存在,不過,聖山就沒必要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或許就是亞瑟自己搞出來的,那個什麽不倫不類的暗黑聖域了。”


    瘦小老頭點頭,冷笑道:


    “聽君所言,茅塞頓開。果然,每個人最關心的,還是自己啊!黃金之鷹號稱睿智無雙,也未能免俗,嘿嘿。”


    “廢話。”


    高大老者斜瞥了他一眼,隨又轉過身去,出神地望著前方。


    瘦小老頭討了個沒趣,有些悻悻然地哼了一聲,卻終於止住了嘮叨。


    接下來的一路上,三個人再沒有開口,隻是各自出神,就這麽默默地任由驢車一路向北而去。


    這三人,自然就是帝師格倫法諾,黃金之虎泰逖斯,以及帝師的親傳弟子,上一世帝皇凱尼恩十五世的唯一男性繼承人,娑倫.凱尼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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