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走了多久,驢車早已離開了大路,拐上了山間的小道。


    到後來,連小道都已經消失,眼前隻剩下連片的碎石,灌木和土坡。


    接近午後的時分,驢車終於來到了一片林間空地中。


    四野的林木多是鬆柏之類的耐寒植物,還有些綠意;而空地上,則已經是枯黃一片。


    偶爾有幾株頑強的草花從枯敗的黃草中掙紮出來,綻放著凋零前最後的絢爛生命。


    抬頭望去,北麵的林木後,是一坐高聳的雪山;從這裏看去,雪山的山峰完全沒入了濃密的雲層中,難以一探廬山真麵目;僅從雲層遮不住的最下方,露出來一些白色。


    這山在聖京向北,連綿起伏的聖山山脈裏,並不是最高的;但它的名字,在方圓千裏之內,就叫做‘聖山’。


    不知情的,還以為聖山山脈,因此山而得名。


    這山並不是最高,但終年被雲霧所遮繞,山腰以上,氣候變幻莫測,長年風雪不停。


    因此據說從來沒有人能夠征服它,攀到這座山的山峰之上。


    故老相傳,這山峰上是神靈的居住地,凡人是無法踏入的。所以方圓千裏之內,幾乎沒有人煙,以示對神靈的敬畏。


    而真正了解內情的人,才會知道,這山上,居住的不是神靈,而是聖騎士團。


    這山,是聖騎士團的聖山,是聖騎士的傳承根基;所有的聖騎士,在出師之前,都是在這裏接受傳承。


    從這個意義上,這個地方,在聖騎士眼裏,比聖京之中,聖騎士團駐紮的聖堂,更為重要。


    格倫法諾跳下驢車,說道:


    “我和那個老鳥素來誰都看不慣誰。我就不上你們的寶貝聖山了,省得妨礙你們的大事。我老兒就在這裏歇著,等你們下來。”


    泰逖斯點頭,同樣跳下驢車,抬步往北方的林中走去。


    身後,娑倫一聲不發地默然跟上。留下格倫法諾和一輛空蕩蕩的破驢車。


    說來也怪,這拉車的毛驢看上去矮小肮髒,和鄉間馱人運貨的毛驢沒有絲毫兩樣,但拖著三個人,一輛車,一整個上午走下來,官道加上山路,竟有兩百餘裏地,並不比什麽純血名馬慢。


    而且,一點沒有疲累的樣子,一路上沒有停步休息,到了這裏,毛皮上依舊沒有什麽汗水。隻是口中有些白氣,像是剛剛熱身完畢,又或許是這裏空氣太冷了些的緣故。


    格倫法諾卸下車轅,拍了拍毛驢的脖子,低聲道:


    “老夥計,辛苦你啦。喏,這裏的幹草還行,對你的口味,去放鬆一下吧;那兩個家夥要很久才能回來呢。”


    毛驢像是通人性似地朝格倫法諾打了個響鼻,晃了晃腦袋,隨後自顧朝林邊走去。


    格倫法諾則找了個樹根坐下,掏出懷內的旱煙袋,在樹根下敲了幾下,填上新的煙絲,點燃,兩眼翻天,吞雲吐霧起來。


    “自當年出京之後,就沒摸過這家夥,算是戒了;想不到一回來,又忍不住抽上了。算了,反正這之後無論怎樣都抽不上了,就趁這機會好好放鬆一下吧。”


    “嗯,對了,就像那頭老驢一樣。。。”


    雪線之上。


    泰逖斯和娑倫的身影早已隱沒在厚厚的雲層之內。


    雲層籠罩的下方,風雪一如往常地肆虐著。


    旋轉呼嘯的狂風吹卷起大小不一的雪片,沒頭沒腦地打在雪地上那兩個疾行的小黑點上。


    說是雪地,靠近了看,其實是裂開的冰川縫隙。


    由於長年下雪,裂開的冰縫之間幾乎都被雪覆蓋滿了,一層之上,再覆上一層;有些地方,已經壓的嚴嚴實實,形成了新的冰層,而有些地方,卻隻是一層鬆軟的新雪,一腳踏上去,便墜入深坑。


    但從外表來看,所有的地方,都是白茫茫一片,看不出什麽差異;即便是有些差別,在迎麵的暴風雪吹打之下,連眼睛也睜不開,還哪裏顧得上腳下那些細微的差別。


    這冰川裂縫,很久以前,有著‘克勒斯迷之冰墓’的恐怖外號,幾乎沒什麽人敢踏足這裏。


    隨著數百年來,這一帶人跡罕至,這外號也漸漸湮滅在上古的記憶之中。


    泰逖斯微眯著眼睛。


    他的雙眸中閃動著狂躁的暴風雪也遮擋不住的精芒,筆直穿透過身前白茫茫的一片,射向莫測的前路。


    他的步子不快,但每一步都很大,晃眼間,便在風雪中走出很遠。


    而且,他每一步的落地都很穩;在這茫茫冰川上行路,對他而言,就像在寬闊的朱雀大街上那樣,沒有區別。


    泰逖斯一直是抬著頭,正對著迎麵而來的暴風雪,沒有低頭看過腳下;但他每一步,依然是踩在了最恰當的堅硬冰麵上,沒有踏空過一次。感覺這裏對他而言,已經熟極而流,閉著眼睛都可以走一樣。


    最為神異的是,到了現在,他身上那件普普通通的布衣,依然幹爽;雪花冰珠在落到離這件衣服還有半分的距離時,就莫名地滑落了開去,沒能在衣裳上留下任何痕跡。


    身後,娑倫背著原來屬於格倫法諾的那張屠龍弓,亦步亦趨地緊跟著泰逖斯。


    他低著頭,每一步都精確地踏在泰逖斯前一步的落腳處,節奏和速度也完全相同,像是全神貫注地在緊隨。


    但如果靠近細看,就可以發現,娑倫的雙眼神光內斂,眼瞼微垂,依舊處於一路上以來的那種冥想靜思的狀態。


    娑倫之所以能緊跟著泰逖斯,更多地是靠著一種玄妙的本能在行事。


    就這麽,兩人衝風冒雪,一路向上,也不知道走了多遠。


    愈往上,克勒斯冰川就愈深深陷入到地麵中去;再之後,就好像進入到山體表麵中去了。


    到了這裏,在外界肆虐的暴風雪大半已經被擋在了外麵,剩下的已經不足以遮蔽視線。


    上方,左右周圍,到處是奇形怪狀的巨大冰淩冰柱,眼前是一片青寒刺目的光芒。


    刺骨的寒風在冰淩冰柱的孔隙中穿行,發出如鬼哭般連綿不絕的尖銳嘯聲,充斥著耳鼓。


    到了這裏,泰逖斯的眼中露出了一絲凝重的神色,腳步也稍稍放緩了下來。


    這裏才是真正的‘克勒斯迷之冰墓’。


    這裏的每一根冰淩,每一塊冰牆,在光線的反複折射下,看上去都是那麽類似,沒有任何的標示可供識別;就算努力記下眼前冰窟的形狀,稍稍錯身,換個角度,就變的截然不同。


    而且由於溫度和狂風的關係,這裏的冰麵地形,一直是在處於變化之中;或許微小,或許劇烈,誰都不知道。


    想要在冰柱上留下記號,以供以後出入,由此也成了一個笑話。


    泰逖斯也無法記住正確的路徑。


    但他並不需要。


    他眼中的精芒,自進入之後,已經收斂。


    此刻的泰逖斯,看上去更象緊隨在其之後的娑倫,眼瞼微垂,似閉非閉。


    每一個聖騎士,隻要是接受了聖山的傳承,以後再回到這裏,隻要靜下心來,冥冥中就能感應到正確的方位。不需要記憶,自然能夠走回那聖山之巔,聖騎士傳承的所在。


    聖山,隻有聖騎士,才能夠自由出入。


    又不知道走了多遠,像是隻在原地繞圈,又像是穿越了好幾個不同的光怪陸離的世界,突然間,下一步,泰逖斯就踏出了這片萬年寒冰鑄造的世界。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碧藍如鏡的湖水。


    天穹和四麵冰雪覆蓋的山峰倒映在這凝結似冰一樣的湖水上,看上去觸手可及。


    依舊是嚴寒無比,但天上沒有一絲雲彩,外麵終年不息的暴風雪仿佛隻是一個夢境。


    聖山之巔,聖騎士的傳承處,竟然是這麽一處山巔平湖。


    湖畔的石坡上,散落著幾十來幢大小不一的木屋;看似淩亂,再一眼,又覺得仿佛有規律可循。


    木屋的式樣和形狀簡單統一,都是以山腰的雪鬆樹幹整根搭建而成,雪白的樹皮在幹燥之後仍保持原色,隻在兩頭截斷的地方露出黑黝黝的木質;遠遠看去,整座木屋就像是用雪堆砌成的一樣。


    木屋再後方,就是百丈高的雪峰絕頂。


    麵湖的那一麵光潔如鏡,如同被刀削斧劈那樣;上麵覆蓋著終年不化的冰雪。


    但在靠近底部的十來丈的地方,卻詭異地沒有任何積雪。


    那裏,有個宏大方整的洞口,明顯不是天然形成,而是人工開辟出來;洞口幽深,在四周雪白的映襯下,仿佛是雪峰上的一個巨大的黑色瞳孔,冷冷地注視著這眼前的冰湖和上方的蒼穹。


    這洞窟的深處,才是聖騎士們接受上古聖域傳承的地方,也是聖騎士們平時修煉的所在。


    而坡上的小木屋,則是初到這裏,候選的聖騎士們在通過試練,獲得傳承資格前臨時居住的地方。


    泰逖斯的眼光並沒有落在冰湖或是雪峰洞窟上,而是看向了離這裏最近的一幢小木屋。


    屋門口,坐者一個瘦高的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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