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有一個好不講道德的人。”凡萱說道。“怎麽回事?”弘毅問。“有一個男的,看上去三十多。他要一份兒童套餐。我問,先生,隻有攜帶孩子,才能點這份套餐。他揚起頭看了我一眼說,是這樣的啊,我兒子馬上到。可是,等他吃完的時候,他的兒子也沒有來。而且他沒結賬就走了。花兒姐親自追回了餐錢。”“我看你一早上都不太高興,是為這事啊?”“也不是。”弘毅沒有繼續追問。過了一會兒,凡萱說道,“我發現花兒姐好像……有意讓我和心良交朋友。”“是嗎?”癡傻的弘毅還在想別的心事,完全不明白凡萱說這句話的意思。凡萱歎了一口氣,“心良確實心地很善良,但是……他比我大好幾歲呢。”“年齡也不是問題。”弘毅好似有心氣她。“啊……”凡萱終於不說話了。


    路過校醫院的時候,突然下起微雨來,凡萱停了下來,閉上眼睛,伸出一隻手,正好一陣輕風吹過,她用手往空中一攬,仿佛秋風是水中的小魚兒,輕呼了一口氣,輕輕說道,“啊,秋天真美啊!”凡萱變得像一個孩子,雀躍著跳到弘毅身邊說道:“這讓我想起了我的家鄉。”弘毅露出好奇的神色。“我們家那邊,有好多好多河,一出門就是大大小小的河——其實有的就是小水窪,小水溝,一到下雨,看起來好像小河。我們那邊也經常下雨,下雨天,滿地都是青蛙、蚯蚓。我弟弟很調皮,他老是把捉到的蚯蚓切成兩段,還捉來嚇我,我嚇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跑掉了。”弘毅問:“江南都是這樣嗎?”“那也不一定呀。我們家那邊在一個小山溝裏,”凡萱有繼續說道,“一到天晴,好多彩虹在天上。我們就會去河邊洗衣服。河邊長著很多皂莢樹,我們掰下皂莢,到夏天的時候它們都黑黝黝的,往衣服上蹭,小孩子們脫去了衣服,全往小水塘裏跳。”“你們都會遊泳嗎?”“不會,我爸爸不讓我們下水,我兩個弟弟也都不會遊泳呢。”“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弘毅吟道。


    弘毅回到宿舍,雲心正在看《文化苦旅》。這本書他已經讀過三遍,但仍然不舍釋手。“餘秋雨,是我最喜歡的散文作家。字裏行間皆是詩意,字句之間透露著純粹的清香——似已臻於語言的最高境界‘和諧’。他寫的故事也正和他的散文一樣,是美的化身。這等鳳髓龍肝,既非粗茶淡飯,又非滿漢全席,卻是彭祖、伊尹、易牙之流,啖之神魂通徹,更有放浪形骸之意。我給文珊看了餘秋雨的文章,她當場驚呼這莫不是雅尼的《夜鶯》?”雲心小心翼翼地扶著書,如癡如醉地說道,“我研究過他的句式,那是飄逸與神思齊飛,積澱與智慧並舉的結果。若我而言,倒還是積澱少了些。”“你可知道,有人批判餘秋雨‘下筆萬言,避實就虛。’”弘毅笑著問。“古雲:‘名滿天下,謗亦隨之。’再者,你不能要求世上隻有李敖,沒有餘秋雨;就像你不能要求世上隻有魯迅,沒有鬱達夫。自古名士,多是毀譽參半;正像我所喜歡的那句話,‘一個人若不能承受千古罵名,怎能肩負萬世流芳?’自古以來,大眾對文學之士的態度永遠是‘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草莽易為,名士難做。若趨陶潛,批之以自視清高;若效竹賢,鬥之以不食煙火。人間是非之地,還不如早早隱去。”雲心說著,頗有些歸隱山林的模樣。“文人當如蘇東坡。”雲心又補了一句。弘毅笑了笑,自知辯不過雲心,便拿起《貝姨》看了起來。弘毅暗想,在生活“以法郎為計量單位”還是“以感情為計量單位”的問題上,最好兩者得兼。


    秦博和父親通了電話。秦博多次描述秦風是一個“高風亮節”、“十全十美”、“長者風範”、“學者氣質”的人,老秦頭聽了總是沉默。秦博也向父親介紹了一些弘毅的情況,言辭中充滿了敬佩。弘毅一向對秦博照顧有加,不過秦博童心未泯,孩子氣十足,有時候也給弘毅惹出一些麻煩。電話裏,父子兩人從不提起秦博的母親,仿佛從小就隻有他二人相依為命。老秦頭總是猶豫再三,最終沒有問出那個問題:博博,你想你媽了嗎?而千裏之外的父親終歸心有靈犀,在沉默中交流了這一問題和答案。一般來說,父母和遠方子女的長時間通話大多數都在不厭其煩地叮囑吃飯、穿衣、睡覺、交朋友,但秦博父子大多數時間都在沉默中度過。“這周你讀了幾本書?”老秦頭問。“一本。”“什麽書?”“《湯姆叔叔的小屋》。”……“還寫日記嗎?”“寫。秦老師要求我們每天寫。”……“都寫些什麽?”“會寫一些感觸,有時候會寫一些小小說。”“你喜歡小小說嗎?”“嗯。”“那就多讀莫泊桑、契訶夫、歐·亨利的小說集。”“我都讀過了,爸爸,可是還是寫不出好的小說。”“唉,閱曆才是作家最寶貴的素材庫。”……“爸爸,你還在寫小說嗎?”“嗯,老樣子。”……他們倒像兩個多年未見的老友,需要醞釀才能憶起往昔的手足之情。一個孩子怎能不思念母親?不過,堅強的秦博可不願讓母親的樣子在腦海中出現兩邊。“她是一個壞女人,”秦博這樣想,“一個安娜·卡列尼娜,一個多蘿西亞,一個會稽愚婦。”他壓抑住母性的召喚,盡量往這份思念上堆砌蔑視、厭絕、忿恨、不屑。幼稚的少年,成長在這樣奇怪的環境裏,第一次動用了思想的武器,來克製感情的泛濫。這是不幸的!從小,他身邊的女性隻有母親,而如今,這一曾經無比偉大的莊嚴形象跌下神壇,也意味著普天下的女性都被打上了如同母親那種“背叛”的烙印,成為他和父親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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