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你這麽一說,似乎也不完全算是好事啊。”另一個人小聲嘀咕著。


    老丈給邊上桌子倒上水,苦笑道,“那誰說的清呢?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現在人們都看見那人和英雄一樣的事跡,誰還顧著其他老百姓的死活呢?”


    老者說這句話的時候,沒有注意到,在他背後,另一個桌子上,隻有兩個人,確切說是一個青年人和一個中年。


    兩人對視一眼,中年人清清嗓子,“如果說,最後事情沒成,那些田地賣了一半的人怎麽辦?”


    問題問的好,人們都在驚訝於民揍官的這份熱血,齊齊為那些人喝彩。


    卻不曾有人考慮過,事情改如何善後?


    事實上,在曆史上無數次農民起義中,大部分時候起義政權失敗,也是因為此類情況。


    沒有能很好解決爭端。


    不解決實際問題,隻是看上去熱鬧,終究成不了事。


    一個問題,鬧得人們都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哪怕是方才吹牛山響的幾個人,也沉默了。


    那些人該怎麽辦?


    “要我說啊,最難受的是他們才對,本來就做好的計劃和用途,甚至已經開始安排。如果最後因為那一戶沒有完成,這上不上下不下的情況,才最是令人無法接受。”


    中年人話音剛落,邊上有人接話到,“如此說來還真是,我聽聞啊,那裏不少人都在運河邊上做買賣,他們平日裏也沒有時間打理農田。將那些賣出去之後,在運河邊上置辦好鋪子,也是能傳下去的活計。”


    “此事不假,老張家那二兒子,早些年就整日東跑西顛,一點不像個能辦正事的。後來就是在運河邊上尋了個營生,要是在莊稼地裏忙活,早就餓死他,現在日子不是挺紅火。他們這樣的,也不是少數。”


    微山湖本身不算是糧食產區,但是他周圍全是,加上又是運河關鍵節點,所以有很多轉運倉儲的事情。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運河存在千年,養活一大家子人,根本不是問題。


    “那些去工坊的人呢?人家根本就沒有時間打理農田。而且,你們不知道啊,蘭山的田,不都是好田,西邊還好點,東邊啊,可是不少泛堿。要不然,也不至於賣的便宜。”


    泛白堿?人們反應過來。


    那可是個重頭戲!


    隨著說話之人越來越多,人們對征集農田的事情越來越清晰。


    原來,那些人要急著賣地,更深層次的原因是涉及到土地本身!


    靠近微山湖,按理說都是上好的河灘地,但是並非所有河灘地都是好土地。


    不少因為土壤中鹽類含量高,因此在水分少的時候,表麵會有大量風幹的鹽類。


    這也就是常說的鹽堿地,根據鹽堿含量的多少,也分為輕重。


    此處還不是十分嚴重的類型,還不到不能生長糧食的程度。


    但是麽,有影響是一定的,同樣風調雨順的情況下,比別處要少兩三成是很正常的情況。


    一旦有洪澇災害的話,會斷斷續續有兩三年處於少收或者絕收的狀態。


    “怎麽此前,從未聽人說過泛白堿的事情?”


    “是啊,若是這樣,那急著賣田,還真沒什麽好說的。”


    “唉,我前幾日還說他們短視,祖宗的田怎麽能說丟就丟,原來中間有這樣的事?真是該死啊,我這臭嘴!”


    “你們也不想想,他們誰願意說出去?現在,買的價格也就比一般農田低一點點。如果大肆宣揚出去,價格肯定會在原來的基礎上下跌!誰會願意?”


    這樣,人們總算是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現在看起來,之前民怨沸騰的對象,似乎是錯了?


    合著,那裏賣田的農戶,是真的想把田賣掉!根本就不是傳說中的那樣,什麽是被知縣逼迫!


    也就是說,最後知縣無端端的背上一個大黑鍋。或許,他還是想解釋來著,隻可惜別人根本就不給機會。


    兩個一起的中青兩人看看場內,悄悄交換眼神,中年人便繼續說,“聽聞那個刺頭此前還說,別人家為了賣田,都悄悄使手段。要麽就是害怕知縣的淫威,不敢說話,看意思,那是胡說八道?”


    另一人明顯是知道的內情更加多一些,站起來說著,“嗐!總算是有明白人。不瞞諸位,咱和那個刺頭打招呼可不少。他們家是什麽人,就是耗子路過,都要掉幾根毛的人。曆來和別人鬥氣,從來就沒吃過虧。


    要說那個村子,和他關係好的根本就沒幾個!也就是離得遠的人,不知道他的為人,才會被其蒙騙!他啊,最擅長利用別人的善良,達成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我就這麽說吧,聽聞他家的農田要價,比別人高一倍。如果就這樣,知縣也就捏著鼻子認了。但是,聽聞在要簽字的那一晚,他又提出來,需要給他家三兒子解決縣學和府學的學籍!那家夥,知縣當時就火了!縣學或許能辦,府學怎麽那麽簡單!”


    “豈有此理,讓著賊人占了便宜!”


    “是啊,原來是將大家當傻子!”


    “娘的,真是不要臉,蘭山怎麽會有這樣的人!”


    隨著人們零零散散說出自己知道的事情,整個氣氛頓時變了。


    原來對官府的抨擊,全部換成對那戶人家的鄙視。


    百姓雖然容易被輿論操控,但是當他們清醒之後,反噬也同樣厲害。


    至於說官府洗白?


    那不存在的,知縣已經為此丟掉烏紗帽,如果想要息事寧人,將鍋扔給前任知縣就是。


    看現在,新官還沒到,事情就爆出來,想必是那些知道實情的人,應無法忍耐下去。


    若是騙騙人也就算了,還利用民憤,那可就招人恨了!


    兩個人看見事情進展的比他們預料的還厲害,便悄悄將茶錢壓在桌子上,慢慢的退開。


    等到走的遠了,沒有人注意到他們,中年人才小聲說道,“觀少爺,咱們這麽幹,真的能行?難道他們就意識不到?”


    “平叔,現在啊,不過是讓人們先知道情況是怎樣,緊靠著這一件事情,就想讓形勢逆轉,還是差點意思。等咱們到了地方,見過此地的分包商,和他們再計劃下一階段!”


    說話之人正是赴任的薛國觀以及他的從人,薛平。


    其實兩人已經到蘭山幾日了,沒去赴任的原因便是在暗中觀察,看看究竟是怎樣的局麵。


    此前,他們也以為,此地不過是一個貪官耍官威失敗的事情。


    可是等到實際接觸以後,才發現,根本就不是那麽回事!


    那個叫做王俊生的人家,實際上是個當地有名的刺頭。


    平日裏,他的鄰居跟他都沒有往來!


    也就是那些離得遠之人,受過他一些小恩惠,還以為王俊生是個多麽了不起的人物,當作鄉紳典範。


    隻有和其有過深入接觸之人才會明白,那就是個笑麵虎,吃人還不吐骨頭的那種。


    這樣的人,確實難對付,但是也不是沒有辦法,薛國觀想不明白,上一任知縣少說也有幾種方法能收拾他,為何就放棄,讓自己背上汙名呢?


    沒有太多時間讓薛國觀去琢磨前輩,他需要在自己正式露麵之前,先將整體形勢打好,那樣他便能一招製敵,根本不給對方有什麽反撲的機會!


    ……


    不過兩天時間,王俊生是怎麽撒潑耍滑的事情,便在整個蘭山縣散開,有些此前不明真相的吃瓜群眾,看待王家人的目光,已經變了。


    似乎王家人是欺騙了他們的感情一樣!


    實際上,還真是欺騙百姓們的感情。


    如果僅僅是這樣,那麽多王家的影響也不會有多大。


    事情的轉變發生在第三天,據可靠消息說,工部下來的官員,決定更改路線!


    這樣的消息,讓蘭山縣驚爆了!


    規劃鐵路線路的事情,此前經過實地觀察,如果不是有特別情況,幾乎就是選最為經濟以及方便的線路!


    不過,事情總有意外。


    如果遇見像是王俊生家裏這樣的情況,靠著蠻力不能解決的時候,便隻有各種曲折的辦法。


    當中最為無奈的,就是改變規劃線路!


    蘭山縣,焦點從王俊生一家,迅速來到田地上。


    因為人們都清楚,如果放棄原來的路線,那麽土地的價格便會大大下降!


    甚至於也有可能,官家會放棄對農田的收購!


    那樣一來,所有人做的事情,都要傻眼了。


    眼看錢就要到手的情況下,竟然飛了,那是什麽感覺?


    更加要命的是,此前已經和別人約好的事情,難道因為上邊錢下不來,就要選擇失約麽?


    換回來再說,真要是執行,他們又沒錢,能怎麽辦?


    整個蘭山縣的風氣,稍微紛亂之後,再改……


    街頭,幾個短打腳夫見麵之後,也都在議論著。


    “唉,老九,你說啊,那王俊生幹的這事情,就沒有人過問?”


    被換作老九之人,剛剛摘下自己扁擔上的繩子,將其整理好,靠在牆邊。


    “誰他娘的說不是呢?當初我給那個王八蛋家裏幹活,狗娘養的,你們猜怎麽著?就為了十個大子,老子差點那扁擔砸他,要不是後邊兄弟們拉的緊,我早就一棒子呼上去了!”


    “老九,怎麽的,你跟那人也有過節?”另一人問道。


    “你可別說了,當時我還差點以為自己算錯。現在總算是明白,那會兒可是不怪咱們,是那人太狡猾!”


    “九哥,別的俺也不關心,你說那些等錢辦事的人,可咋整?”


    老九歎口氣,罵罵咧咧的說著,“能咋的?那王俊生就不能用咱們的臉皮來看。不信你們瞧著,別人都指著他們家大門罵了三天,人家可有一絲絲悔改?”


    “你別說,還真是,我見過,那家夥人們都是指名道姓的在門前罵。要是換做尋常人,肯定不會就那麽等著。也就是王家人,愣是當作聽不見!我還真是第一次見識啊。”


    一直沒有說話的人開口了,“第一次見識,你還年輕,以後的,見識的人渣多了去。”


    “九哥,你不覺得那些人家有些冤枉麽?我是替他們覺得不值啊,好好的事情,最後成為今天的樣子。他們啊,也真能忍,要是我,早將他們家門子砸個稀爛!”


    老九等的就是這個時候,他笑道,“怎麽的,你們也覺得,他們家需要專門照顧吧。”


    眾人都是多年的朋友,一句話就明白彼此的心意。他們說的照顧,可不是什麽好事情。


    以往都是用在合作夥伴或者是不清楚自己什麽處境的場合。


    “來,都靠近點!”老九招呼幾人,他們便都小心翼翼的聚過來……


    或許是太多人覺得王俊生做的有些可恥,或許是,人們為賣地的其他人家抱不平。


    總之,當天夜裏,王家突然下起一陣雨!


    劈裏啪啦一陣響,此前還亮燈的王家,瞬間黑暗一片。


    而那響聲也不過是一陣,片刻之後,便沒了動靜。


    翌日清晨,路過之人看見那陣勢,無不是拍手叫好!


    因為,整個王家像是掉進臭雞蛋坑一樣!


    不管是院牆還是窗戶、門子上,到處都是白黃相間的東西。


    並且啊,伴隨著清風,還能聞到裏邊腥氣呼呼,同時也有著臭氣的味道。


    也不知道,那些人們是從何處得來如此之多的臭雞蛋,能幹成這樣,也不是簡單的事情。


    王家人早在天亮的時候,便離開家中。


    半夜的情況在早晨看見之後,已經嚇得不輕。


    看樣子,這僅僅是個警告啊,第一天是臭雞蛋,第二天是石頭,也不是沒有可能!


    總是,先離開就是……。


    圍觀的人群裏,老九細細的看了看,臭雞蛋覆蓋的很是理想,幾乎找不到什麽缺陷。


    他在遼東學過的擲彈兵技術,還是有些作用啊!


    看著自己缺少一根手指的左手,他無奈的搖搖頭,想當年,自己也是個縱橫南北的精兵。


    如今啊,隻能在夜晚,像個盜匪一樣,幹著不能見光的事情!


    不過轉念一想,王俊生可不是什麽好東西!


    而且,他耽誤的可是鐵路!


    鐵路是誰提出來的,想想都知道,是方書安方少爺。


    想到此,他禁不住回想起自己在遼東被方李兩位少爺指點投彈的事情,欣慰的笑了。


    口袋裏的銀子,似乎拿得的也踏實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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