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叔孫不敢(叔孫成子)要立叔孫州仇(叔孫武叔)為繼承人,郈邑宰公若藐勸叔孫不敢不要立叔孫州仇,可是最終叔孫不敢還是立了叔孫州仇。


    叔孫州仇為此記恨在心,等到叔孫州仇繼位,決定要幹掉公若藐,可是不敢明著動手,一來怕被人笑話,二來郈邑是叔孫家的大本營,正麵對抗隻怕還未必是公若藐的對手。


    明的不行,怎麽辦?好辦,來暗的。


    【替罪羊】


    叔孫州仇派自己的心腹公南去辦這件事情。公南是叔孫家的馬正,公南先找了人去暗殺公若藐,結果沒有成功。之後,公南把這個任務交給了郈邑的馬正侯犯。


    馬正這個官聽起來好像就是管馬的,似乎跟孫悟空那個弼馬溫沒什麽區別。可是那個年代不一樣,沒有馬就沒辦法打仗,馬正基本上相當於如今的總後裝備部部長,權力不小。


    侯犯接受雙重領導,在郈邑受公若藐領導,在馬正這條線上,接受公南的領導。現在是一個領導要殺另一個領導,而這個要殺人的領導又是領導的領導授意的,怎麽辦?在權衡利弊之後,侯犯決定殺掉公若藐。


    侯犯派自己的手下拿著自己的劍去了公若藐的辦公室,公若藐看見有人拿著劍進來,問:“這是誰的劍?”侯犯的手下提著劍就過去了,公若藐猝不及防,被一劍刺死。


    殺個人有的時候很難,有的時候簡單得超乎想象。


    殺死了公若藐,侯犯又有些犯嘀咕,他認真回顧了一下曆史,發現替人殺人的人最終都成了替罪羊。如今自己殺了公若藐,卻沒有任何拿得出手的理由,成為替罪羊的概率非常之高。怎麽辦?


    侯犯最終作了一個決定:要想不當替罪羊,那就自己決定自己的命運。侯犯首先殺死了那個派去殺人的手下,隨後宣布:“叔孫州仇心胸狹隘,心黑手狠,竟然收買這個人殺害了公若藐。我們怎麽能為這樣的人賣命呢?”


    侯犯帶領郈邑,宣布獨立。


    “兄弟,對不起了,誰讓你替我殺人呢?”侯犯望著被殺的手下的屍體,心中暗說,有些慶幸,也有些慚愧。


    侯犯率領郈邑造反,令叔孫州仇始料未及,原準備讓侯犯來做替罪羊,誰知道他竟然先動手了。沒辦法,到了這個時候,隻能出兵了。


    問題是,現在叔孫州仇能夠動員的兵力還不如郈地的兵力強大,所以,要討伐侯犯,奪回郈地,就必須要向季孫家和孟孫家借兵。


    叔孫州仇首先來到了季孫家,見到季孫斯,略略寒暄之後,叔孫州仇話入正題。


    “大哥,不瞞您說,我是跟您借兵來了。”叔孫州仇也沒有隱瞞,把要攻打那地的事情說了一遍。


    “唉,”季孫斯先歎了一口氣,之後開始說話:“兄弟,我就知道你是來借兵的。我不是不想借,我真是沒有兵可以借。現在我們家的大本營費地還被公山不狃占著呢,雖然沒有宣布造反,可是跟造反沒什麽區別,我這裏的命令他們根本就當放屁。我的兵力也就是曲阜這點人馬,你要願意,都借給你也無妨。”


    季孫斯說的都是實話,自從陽虎造反失敗之後,公山不狃就占據著費地,基本相當於獨立,季孫斯無力討伐,隻能睜隻眼閉隻眼,假裝什麽都不知道。他也曾經想過跟另外兩家借兵,可是前思後想,左籌右劃,發現根本不能借到兵,沒辦法,就這麽忍著了。


    叔孫州仇來之前就想到可能是這樣的結果,人家季孫斯也沒騙自己,情況就是這麽個情況。


    於是,叔孫州仇前往孟孫家借兵。孟懿子接待了叔孫州仇,兩人又寒暄一陣,然後又進入正題。


    “兄弟,這樣吧,這事情呢我也決定不了,我派人去問問公斂處父,看看能不能借兵。”孟懿子要去問公斂處父才行,公斂處父是孟孫家大本營成地的總管,借不借兵他說了算,因為孟孫家的主要兵力都在成地。


    孟懿子的回答倒是比季孫斯好點,不過也好不到哪裏去。


    兩天之後,孟懿子派人來給叔孫州仇回話,說是公斂處父拒絕借兵。“不過,孟孫家在曲阜的兵力可以借給你們。”來人這樣轉達。


    叔孫州仇幹瞪眼,看來另外兩家跟自己這邊沒什麽區別,唯一的一點不同是,自己這邊是宣布造反,另外兩家是等同獨立。


    怎麽辦?實在沒辦法了,就隻能靠自己了。


    【臥底】


    叔孫州仇動員了全部家族力量,在魯定公十年秋天攻打郈地。結果自然是攻不下來,這還多虧了侯犯不好意思反攻,否則叔孫家的部隊就凶多吉少了。


    到了這個時候,叔孫州仇猛然回過味來,既然國內借不到兵,為什麽不去向齊國人借兵呢?於是,叔孫州仇派人向齊國借兵,齊景公二話沒說,派兵幫助叔孫州仇攻打郈地。


    對付一個叔孫州仇,侯犯綽綽有餘。可是如今齊國人摻和進來了,事情從國內戰爭演變成了國際問題,事情就麻煩了。所以,侯犯有點發毛了。


    叔孫州仇暗地裏派人進城,把郈地的工正駟赤悄悄請到了自己的大營。


    “老駟啊,我叔孫家一向待你也不薄啊,關鍵時刻,不要站錯了隊啊。”叔孫州仇要說服駟赤作臥底,講了小道理之後,緊接著上大道理:“再者說了,郈地的事情不僅僅是叔孫家的事情啊,而是整個魯國生死存亡的問題啊。這四分五裂的,國家遲早要滅亡啊,到時候大家都是亡國奴啊。”


    也不知道是原本就想作臥底,還是被叔孫州仇說動了,駟赤動心了。


    “嗯,我的態度在《揚之水》最後一章的四個字中。”駟赤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賣了個關子。


    《揚之水》是《詩經·唐風》中的一首,叔孫州仇學習成績一般,真想不起來,於是馬上讓人拿《詩》來查,結果在最後一章找到四個字:我聞有命。


    這四個字的意思叔孫州仇明白,就是“聽您的命令”。叔孫州仇十分高興,當即給駟赤磕了一個頭。


    駟赤是一個出色的臥底,因為他做得很出色。


    駟赤悄悄回到城裏,第二天去見侯犯。在侯犯造反之前,兩人級別相同,都是“正”,平時關係也不錯。


    “老駟,如今齊魯聯軍圍攻我們,你看怎麽辦?”侯犯看見駟赤,向他討教,正中駟赤下懷。


    “老侯啊,咱們處於魯國和齊國之間,如果哪個國家都不事奉,那就等於對抗兩個國家,那就是找死啊。所以我覺得啊,不如投靠齊國人,這樣齊國人就會幫助我們繼續占領這個地方。”駟赤的主意,就是把郈地賣給齊國人,就是賣國。


    “嗯,這個主意好。”侯犯覺得這個主意不錯,這個主意也確實不錯。


    侯犯於是派人前往齊軍,請求齊國人派人來談判。


    就在這個當口,駟赤也派了人在城裏傳播假新聞。


    “侯犯準備用郈地和齊國人交換土地,然後齊國人會把我們都遷走。”假新聞就是這樣的,不是假的假新聞,是真的假新聞。


    城裏的人們開始驚慌起來,搬家可不是一件好事,房子、祖墳、土地、初戀情人等等,哪一樣不讓大家流連?何況,魯國人搬到齊國,那不是二等公民嗎?誰也不願意搬家。


    “我們不搬家,我們不搬家。”郈地的人們開始聚集,堅決反對搬家。


    群體事件正在醞釀中。


    由此可見,假新聞的危害有多麽巨大。


    這個時候,駟赤又來找侯犯了,把外麵群情激奮的事情添油加醋描述了一番。


    “啊,那怎麽辦?”侯犯很吃驚,他感覺有點眾叛親離。


    “我感覺大家要造反了,看來他們還是向著叔孫家的。我看,與其等死,不如幹脆跟齊國人做個交易,用郈地去交換齊國的土地。另外,在門口放些皮甲,以防萬一啊。”駟赤的主意就是要推波助瀾,至於放皮甲在門口,完全是別有用心。


    侯犯有些亂了方寸,於是又派人去齊軍提出土地交換方案。


    現在,假新聞成了真新聞。


    由此可見,很多假新聞很容易變成真新聞。


    當齊國使者來到城外的時候,駟赤又派人沿城高喊“齊國軍隊來了,齊國軍隊來了”。一時間,城裏亂成一團,大家紛紛趕去侯犯家門外,恰好門口放著很多皮甲,於是大家穿上皮甲,進攻侯犯家。


    到了這個時候,侯犯依然被蒙在鼓裏。


    “報告,全城人都來攻打我們了。”有人來報告,誇張了一點。


    “老侯,不要怕,我帶人去抵抗他們。”駟赤還在裝,好像很仗義。


    “別,老駟,眾怒難犯啊。算了,跟他們談判吧。”侯犯這時候清醒了,他知道這時候來硬的就是找死。


    於是,侯犯親自到門口和大家商量,請求大家放自己一馬,自己馬上消失,前往齊國政治避難。侯犯的請求得到大家的同意,於是,侯犯帶著一家老小和手下,倉皇逃往齊國去了。


    就這樣,叔孫州仇算是收複了郈地。


    【斷臂】


    叔孫州仇收複了郈地,對季孫斯是個刺激,因為費地還在公山不狃手裏。如何收複費地,現在是季孫斯最迫切想做的事情了。


    直接出兵攻打費地是不可行的,一來兵力不足,二來有些師出無名。可是,也不能就這麽裝聾作啞下去。


    “子路,你有什麽好主意?”季孫斯跟子路商量這個事情。


    “我覺得,如果讓公山不狃把費邑的城牆給拆了,咱們就可以攻打他們了。”子路回答。


    季孫斯一聽,瞪了子路一眼,心說你這話說得太缺心眼了,人家憑什麽拆城牆啊?雖然這樣想,嘴上季孫沒有這樣說。


    “那當然好,可是你怎麽能讓他拆城牆?”季孫斯問,斜看著子路。


    “老師曾經教導我們說,按照古代的規矩,卿大夫家裏不能私藏武器,卿大夫的封邑城牆總長不能超過百雉(一雉為三丈,大致是一隻雞能飛的距離)。如今費邑的城牆遠遠超過這個長度,都屬於違法建築,憑這個讓他拆城牆怎麽樣?”子路搬出這麽個理由來,讓季孫斯有點哭笑不得。因為季孫家違背這個規矩都不是一代兩代了,如今自己拿出這麽個說法出來,那不是賊喊捉賊嗎?


    “這麽做意圖太明顯了,等於就是逼著公山不狃公然造反啊。”季孫斯對這個說法不滿意,而且他覺得這樣做顯得自己不占理。


    “那萬一他不造反呢?再者說了,他造反總比現在這樣強吧?隻要他造反,我們再討伐他不就名正言順了?”子路接著說,他看出季孫斯的不滿了,不過他是個有主見的人,他要把自己的意思表達完整。


    “那也是啊。”季孫斯突然覺得子路的建議好像還真有點道理,也許可以試試,賊喊捉賊也不失為一種辦法。“這樣,我再跟另外兩家商量下,看看他們的意思。”


    季孫斯的意思,是怕自己這樣做導致另外兩家的反對,反而弄巧成拙。可是,讓他意料不到的是,叔孫州仇和孟懿子竟然紛紛表示支持。


    “拆,該拆,咱們一塊拆。再不拆,咱們都完蛋了。”叔孫州仇和孟懿子都這麽表示。


    這個時候,季孫斯才真正冷靜下來分析現狀。


    現狀是,三家的家臣都很強橫,誰管理這三個地方都有可能造反。那麽,能不能不用家臣,而用自己的兄弟去管理這三個地方呢?不能,因為用兄弟更危險。家臣最多是造反,兄弟就要篡位了。於是,要防止家臣坐大,唯一的辦法就是削弱這三處的力量。


    對於季孫家來說,公山不狃占據了費邑;對於叔孫家來說,一個馬正侯犯就能憑借郈邑造反,今後隨時都有可能出現第二個侯犯;對於孟孫家來說,公斂處父現在就占據著成地,孟孫家族都要看他的眼色。


    拆毀三地的城牆,實際上成了英雄斷臂。


    高度一致,現在三家高度一致,就是要拆掉三地的城牆。問題是,除了叔孫家可以說拆就拆之外,另外兩家都做不到,特別是孟孫家,現在跟公斂處父表麵上還能維持,如果這時候要去拆成地的城牆,那就等於是向公斂處父挑戰,那哪裏敢啊?而季孫和孟孫不拆,叔孫家也不敢先拆。


    舊的問題解決了,新的問題又來了。


    “子路啊,你的主意好是好,可是,我們三家不敢幹啊。”季孫斯又找子路商量,他現在覺得子路挺有辦法。


    “簡單啊,讓國君下令,不就行了?”子路的主意很正,因為如果是國君下令,那麽三桓在家臣們麵前就可以把事情都推給魯定公了。


    主意不錯,可是,還是不行,因為季孫斯知道,就算借個膽子給魯定公,他也不敢下這個命令。突然,他想起一個好辦法來。


    “子路啊,我倒覺得,這個事情最好是你老師提出來,國君同意,然後我們就能開始了。”季孫的意思,這個惡人就交給孔子來做了。


    當然,孔子肯不肯做,就要看子路怎麽去跟老師說了。


    子路是個聰明人,可是他更是個直率人,政治鬥爭這根弦繃得不夠緊。在子路看來,給季孫家打工,就要為季孫家賣命,這是必然的。同時,拆除三家的城牆,削弱三家的力量,也符合老師“君君臣臣”的理念。


    所以,子路很高興地接受了這個任務,去找老師了。


    【上套】


    孔子最近比較鬱悶,因為基本上無所事事。自己這個大司寇名義上地位很高,實際上沒什麽地位,走到外麵,還不如三桓的家臣好使。不說別人,就說子路,在外麵的麵子就比自己大得多。逢年過節,子路收的禮遠遠多於自己,外國使臣來訪,多半去見子路,不來見自己。所以,孔子很鬱悶。


    孔子對三桓很有意見,為此,甚至對子路都有些不滿,認為子路太為季孫家賣命了。


    子路來見孔子,孔子還是很高興,很久沒有見到子路了。子路向老師問過安,閑談了幾句,之後進入正題。


    “老師,季孫準備拆毀費地的城牆,據說另外兩家也有意思要拆掉郈地和成地的城牆,不過,沒有國君的命令,他們不敢擅自行動。”子路說,他知道老師對三桓不滿,因此話說得有點模棱,故意沒有說透。


    “噢,他們為什麽要拆?”孔子覺得有些奇怪,這不是老虎要扒自己的皮嗎?


    “老師,實話實說。一方麵呢,他們是要遵從古代的規矩,把超大的城牆拆掉。另一方麵呢,他們是擔心家臣實力過強,占據三個城市造反。所以,他們要削弱這三個地方。”子路把話說得比較明白了,他知道老師很聰明,這點絕對能看出來。


    “我想到了,可是,季孫家這樣做,不是等於跟公山不狃攤牌?”孔子果然看得清楚,一句話說出了要害。


    “遲早要攤牌啊。”


    “嗯,也是這麽個理。說起來呢,這也是好事,也是朝著君君臣臣的金光大道上前進的。那麽,我能做什麽?”孔子問,他知道子路來找自己絕不僅僅是要把這件事情告訴自己。


    “老師,三桓拆自己的城牆呢,不太好自己向國君申請。所以,季孫的意思,是想請老師向國君提出這個建議,然後國君下令,他們就好做了。”


    “好,沒問題,我明天就提建議。”孔子爽快地答應了。


    按孔子的想法,這件事情做成,魯國就朝回歸周禮的道路上邁進了一大步,下一步三桓主動退出曆史舞台,國君重新掌控國家,魯國很快就能強盛起來,而自己作為大司寇就完全有可能成為魯國恢複周禮的總設計師,從而成為魯國曆史上的周公。


    可是,他沒有想到的是,沒有人會自願退出曆史舞台,特別是既得利益群體。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賈誌剛說春秋之七·孔子世家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賈誌剛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賈誌剛並收藏賈誌剛說春秋之七·孔子世家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