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沈朝野牽涉之事還不至於出動大理寺,但是許祥侯也沒有小瞧它,照樣還是把沈朝野關進了平常人犯罪進去的監牢裏。


    但是許祥侯給她安排的是是監獄裏最汙穢的一間,明顯這優待有幾滴水分。況且他又仿佛是早知道沈朝野會來此似的,除了那一間其他都安置的穩穩當當,沒有留下任何給人拿捏的把柄,畢竟是情況特殊對吧。


    而沈朝野的那間雖汙穢,但是空間位置還算過得去,還有死角的好處。


    沈朝野也不惱,乖順的走進去後,掃視了一下周圍環境,地上潮濕又髒亂,稻草與淤泥混合幾乎沒有了可以一坐的地方,哪怕有幾塊還算工整的空地,也有幹涸的血跡,這牢裏的潮濕味和腥臭味夾雜著一塊,令人聞著有些不適。


    身後傳來了鎖鏈相碰撞的聲音,她回頭一看,是監牢裏的獄卒在鎖門,而且那獄卒的眼神時不時在瞟她,仿佛對於她的到來很是疑惑。


    難道這就是大人所說的貴客麽?但為什麽會是個女子,看起來年紀也不大,她能犯什麽錯。


    “朝野……”一旁的許祥侯仿佛要開口,卻被沈朝野直接打斷。


    “許大人,都到了這一步,咱們誰也別裝了,沒什麽大意思,還是喚陛下冊封我的封號吧,聽著順口。”


    沈朝野眉眼淺淺,嗓音更是淡漠疏離,心裏明白,許祥侯眼裏不待見自己,也不願敬稱喊比他小幾輪的人。


    但是巧了,沈朝野也不喜這種狡猾的老匹夫如此親切的稱呼她。


    許祥侯微眯了眯眼,最終還是咬著後槽牙道:“好,翁主。今日之事,本官會原原本本的稟告給陛下,讓陛下聖奪,所以在陛下的決定還未下來之前,就要委屈你在這裏待上幾日了,但是其餘方麵也不用擔心,我會提點他們的。”


    “許大人要將此事稟告給陛下?”沈朝野凝著雙眸看著許祥侯,輕聲重複了一遍他的話。


    許祥侯以為是沈朝野怕了,於是眉頭舒展開,嘴角含笑道:“無緣無故死了十餘人,又有人指認翁主為幕後凶手,此事非同小可,本官也不敢瞞著不報,況且翁主也信不過我們,那就讓最有權威的天子來裁斷不是更有說服力。”


    沈朝野笑而不語,她現在可是明白了為何當初的沈嚴鑄會一步一步走到如此,而許祥侯卻永滯不前,還是個刑部尚書。


    “許大人,如果我是你,想要無聲無息的謀害一個人的性命,就絕對不會將此事告訴嘉靖帝。”


    沈朝野不鹹不淡的說完後,就挑了一塊還算是幹燥的稻草堆坐了下來,哪怕身處牢獄,她矜貴的姿態也不損分毫。


    她這話算是把隻蓋著一層紗的內容給挑明開來了,還仿佛甚是好心好意的給許祥侯提起了意見。


    許祥侯表麵有些偽裝的情緒一頓,繼而緩緩撤下,既然她都如此說了,的確沒有必要再假裝下去了。況且沈朝野此人狡猾多計,她的有些話聽了其實也沒什麽壞處。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開了口,“為何。”


    雖是簡單二字,卻也間接的承認了沈朝野的話。


    沈朝野挑著眉梢,“你們明知嘉靖帝想讓我來當這個南湘王妃的念頭已經很久了,不然也不會下如此大的一盤棋等我跳進去,更不惜以南湘王的側妃人選當做我應允的一個甜頭。你們覺得,拿這件事去嘉靖帝麵前告發我並讓他處死我的概率有多少?”


    她頓了頓,言笑晏晏道:“別到時候自搬石頭砸自己腳,沒毀了我,倒毀了你們自個兒。”


    許祥侯聽聞這話,這神情才黑沉了下來,沒看半點的笑臉。雖然沈朝野的這些話不是很動聽,但是話糙理不糙。


    嘉靖帝對沈朝野的鍾愛,他們今天白天在大殿之上已經見識過了,用粗俗一點的道理來闡述。


    那就是嘉靖帝險些為了讓沈朝野答應下來不惜用盡了萬千手段。


    所以的確也很難保證嘉靖帝最後會不會為了沈朝野而罔顧這些禮製律法,萬一不出沈朝野所料,那還真的是自搬石頭砸自己腳了,成就她了。


    不過他們就不明白了,這沈朝野究竟好在了哪裏,至於讓嘉靖帝非要她做南湘王妃不可麽?


    許祥侯想到這裏,心中有些感慨沈朝野的思緒縝密,要不是因為沈朝野的忠告,他們險些將一副好牌打成了稀巴爛。


    他沉著道:“實話來說,以你的聰明才智,的確不遜朝歌,但你也怪不得我們狠心,要不是你鋒芒太甚,步步緊逼至此,我們也不至於要你非死不可。”


    但是可惜了,沈朝野並非池中之物,他們不能容忍她越走越高。


    沈朝野神情平靜的令人摸不清她心裏所想,許祥侯見計劃有變,於是也不在這多留,轉身離開打算再斟酌這件事去了。但是臨走前,還是停下腳步對著獄卒低聲囑咐了幾句,但是沒人聽清他到底說了些什麽。


    待許祥侯離開,方才還沉寂如死水一般的監牢頓時人聲鼎沸,那些嘈雜的聲音回蕩在這窄小的地方裏,讓人有些心生煩躁。


    啪——


    就在此時,獄卒捏著一根通紅的鞭子在外邊的過道處來回走動,還對著一些比較吵鬧的人群揮起了鞭子,鞭子落在粗壯的木頭上麵,發出的聲音卻是清脆淩厲。


    “閉嘴,你們一個個的都想造反不成,再吵,再吵就把你們幾個揪出來挨幾鞭子!”


    這一句話落下,聲音相比之前有一點降弱,但還是有絮絮的聲音。


    那獄卒路過沈朝野麵前的木欄時,特意停了一會兒,見沈朝野闔著雙眼,姿勢猶如打坐一般很是風輕雲淡,他嘴裏雜罵了幾句就繼續離開了。


    啪嗒一聲,沈朝野感知到有一樣東西砸在了她的腿上。


    她緩緩睜開眼,隻見腿邊有一塊淤泥和稻草糅合的泥團,她抬起眼,隻見與她麵對麵的一個牢房中,有個蓬頭垢麵的人正扒著那些木樁,一言不發的盯著她瞧,手上還有一些泥土漬跡。


    沈朝野見他幹擾自己卻又不說話,索性她也沉默得盯著他瞧。


    “你剛才和刑部尚書的話我都聽到了,你也是受了冤枉進來的,對嗎?”


    最終對麵的人忍不住了,他率先打破了沉默。


    沈朝野敏銳的捕捉到了這個‘也’字的精髓,她饒有興致的看著他,悠緩一笑。


    “你是覺得我處變不驚,遲早有一天會出去,所以現在來巴結我,想要我為你平反冤屈?”


    她隻需要要腦筋一轉,之後的事情她都能猜測的到,所以也不想跟他繞圈子,說話還是直白點好。


    在這種環境下,她可不信還有什麽惺惺相惜之情,都快要交付性命了,是個人都會從絕縫之中尋找生機。


    “你怎麽知道的。”


    對麵的人有些驚訝,雖然他最開始的時候覺得有點同病相憐之處所以才主動開口,但是這才是他想要達到的最終目的。


    但見沈朝野豁達明朗,他覺得他也不必遮掩,順著她的喜好來,說不定交流起來更加方便。


    “既然你知道了,那我也就不瞞你了,我手上有許祥侯的濫用職權的罪證,但是他以為真正掌握證據的人已經被他殺死,所以注意力並不放在我的身上。隻要你出去後幫我一把,我就幫你一起拉他下台!”


    沈朝野挑了挑眉,沒想到她選擇來許祥侯的老窩還真的沒選錯,直接給她碰上了許祥侯的死穴。


    這時候她又有些感歎,要不怎麽說是冤冤相報呢,沈朝歌拿莫須有的罪名安在她的頭上,而此刻卻有人做著相似的事情求她幫忙。


    要是許祥侯知曉自己漏了一個這麽大漏洞,他會不會腸子都悔青?


    “你憑什麽認為我會相信你的一麵之詞?我與你素不相識,萬一你拿此事誆我,我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她眨了眨眼,但語氣卻平靜的很。


    那人皺了皺眉,見沈朝野並不是很有意向的樣子,他思索了一番,最終仿佛下定了決心,從身上那件破損的厲害的衣服裏麵,摸出來了一件東西,朝沈朝野扔了過去。


    但可惜那東西太過輕渺,未能如願扔進沈朝野的牢房中,那人立馬抓緊了木樁,神情緊張又警惕。


    他先是穩定心神環顧了一下四周,確認沒有人經過或看到,他才壓低聲音對對麵喊道。


    “姑娘,你快撿起來,那個東西很重要,不能被別人發現,不然就慘了!”


    沈朝野看著那人許久,才緩緩起身走了過去,原來那人給她扔了一塊絲絹類的東西過來,雖然有些髒,但是她能清楚的看到上麵有一些字。


    “快啊姑娘,快撿起來!”


    沈朝野這才伸出那雙潔白無瑕的手,輕而易舉的穿過那木樁的縫隙,將那塊絲絹勾了進來。


    沈朝野拿起絲絹後抖了抖上麵的灰塵,隨即平鋪開來,看著上麵密密麻麻寫著的字跡,她隻是粗略的瞄過,最後被那一塊鮮豔整齊的紅印給吸引了去。


    “那是我父親的私人印章,他原本是南州知府劉雲手下做事的人,但是我父親正直又大智,他自知以他自己的能力並不能改變什麽,於是就暗地裏搜集了他的一些罪證。直到劉雲的罪行被告發後,我父親就想著把這些整理出來的罪證上達陛下,卻不料半路被許祥侯給攔截,他拚死保下了我,還把這個東西交給了我,讓我替他完成遺願,但是我爭不過有權有勢的許祥侯,還沒等到見到陛下,就到了這……”


    說起這個,那人有些羞愧。


    沈朝野神情漸漸肅穆了起來,說起這劉雲她可熟悉的很,當初她可不就是靠著他才得以入京的麽。


    當初選擇他也不過是順手拈來,卻不知這裏麵竟有如此多的彎彎繞繞,其中竟還和許祥侯牽扯上了關係,不過這許祥侯也是個沒腦子的,選擇誰不好,居然選擇劉雲。


    絲絹上明明確確的寫了許祥侯和劉雲之間的勾當,何時何地多少銀兩一清二楚,再加上還有這個紅印章,這可比沈朝歌陷害她的那幾個相似字跡的證據還要有說服力。


    這才是真正的呈堂證供之物。


    沈朝野瞥了一眼絲絹,再對那人說道:“你確定許祥侯並不知此物的存在?”


    這東西這麽重要,更何況這裏還是他的地盤,許祥侯就一點都沒有發現?


    那人點了點頭,見沈朝野似乎有點興致了,他雙眸清亮無比。


    “我打小就佩服我父親的才智,此次我與這東西能夠幸存下來也是多虧了他,他知道告發之路險阻,於是備了兩份證據下來,一份已經被許祥侯銷毀,這也是為什麽他把我捉回來卻沒要我性命的緣故,他想把我一生都禁錮在這牢獄之中,永不見天日。”


    “噢,原來是這樣。”


    看來此人的父親還真是一個大智若愚的人,做事兩全又細微,若不是卷入了這場紛爭,或許也可以為大靖而效勞的人才之一。


    沈朝野掂了掂手中輕如薄紗的紗絹,眼眸低垂,裏麵搖曳蕩悠的情緒不為人所知。


    “那?”那人開了個口,帶有試探之意。


    沈朝野點頭,“你的事我知曉了。”將手中的紗絹放進了自己的衣袖之中,隨即又返回了方才的位置繼續坐著休息。


    那人舒了一口氣,雖然沒有明言的向他保證,但是她肯放在心上那就說明此事不是完全沒有希望。


    不知道為什麽,他會如此相信一個看起來比他還要弱小幾分的人。大概或許是因為他暗無天日的牢獄中,突然闖入了一束光明,哪怕不強,卻也想牢牢抓住吧。


    眼看沈朝野又要閉上眼不聞世事,他抓緊了木樁,遲疑了一會兒才開了口。


    “那個,我叫閆庭,姑娘你如何稱呼……”


    “沈朝野。”


    沈朝野依舊還是闔上了眼,櫻唇微啟,吐出了簡單的三字。


    “原來是沈姑娘你啊,我記得劉雲還是你……”閆庭聞此卻是激動異常,本想多說幾句話,卻看見沈朝野麵色平淡,他覺得有些尷尬,也就沒聲了。


    知道的人都會下意識的稱呼沈朝野為承宴翁主,而閆庭卻是直呼沈姑娘,可見他對於外邊的事情並不是很了解。不過這也不能怪閆庭不知了,從劉雲伏誅至他被許侯祥關在這裏也沒有相差多少時間,他對外麵世界的記憶也就停留在沈朝野抓獲劉雲返京的那一刻了。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的嘈雜聲減弱,最後變為寧靜,大抵是眾人都歸入了夢鄉之中。


    “阿朝。”


    就在此時,沈朝野的身後響起了一道刻意壓低又無比溫柔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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