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趙昱銘的記憶中,張榕好像經常對著別人露出這樣溫和甜美的笑容,比如她的同桌秦雪薇,比如坐在她後麵的郭昊,比如來七班找她的陳晗,對著他卻很少,每次他和她的目光交會在一起,她都很快轉移目光,好像不願多看他一眼,他和她說話時她總是莫名其妙的緊張臉紅,眼神裏全是驚慌,好像他已經嚇到了她。他不敢輕易靠近她,怕他的靠近會引起她的厭惡,他看著她和郭昊、劉奕坤說說笑笑,心裏嫉妒得快要發狂,他想靠近她一點,暗示楊超找她換座位,她卻不同意,終於有機會和她坐在一起,卻看到了她寫在書簽上的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他想問她心悅的“君”是誰,又遲疑著沒有問。


    他也聽到她說她沒打算談戀愛,他想到了各種可能性,越想越覺得煩躁,他有時會盯著她看,想要看出她到底喜歡誰,對誰的態度不一樣,然後他懷疑這個懷疑那個,卻沒有結論。他多想問問她她心中喜歡的人到底是誰,他多想告訴她他喜歡她,可是他不能。他不想引起她的厭惡,不想造成她的困擾。他快被自己折騰的發瘋,但他寧願這樣折騰自己,不願她也承受這樣的折騰。她那樣小心翼翼,心思重,敏感,開不起玩笑,他對她的喜歡如果說出來也許會成為她的負擔,她也許會因此眉頭緊鎖、鬱鬱寡歡,他不願看到這樣的結果。他希望她是快樂的,哪怕她一直這樣待在距離他不遠不近的地方,不會多看他一眼,不會多和他說一句話,不會多靠近他一步。他把對她的喜歡埋在心底,不讓自己表現出來,他倍受煎熬,卻也心甘情願。


    年少時的暗戀總是這樣熾熱而純粹,我喜歡你,希望你知道,又怕你知道。默默地關注著你的一舉一動,猜測著你心中喜歡的那個人是誰,因為自己的各種猜測時而傷心失落,時而焦急煩悶,時而茫然無措。你的一個眼神、一句話、一次偶然的靠近,都讓我心生歡喜,當作重要事件銘記於心,時時想起,不願忘記。我把暗戀的種子埋在心底,它已枝繁葉茂開出花來,你卻還不知曉。不過沒關係,你出現在我的生命裏,已經令我歡喜,我不奢求更多,這樣已足夠好。


    張榕如此,趙昱銘亦是如此。


    張梅拉著張榕去逛街,直到晚上九點多才回了酒店。兩人先後洗了澡,穿著張梅買的姐妹裝睡衣,並排躺在床上,張梅看著張榕心不在焉的樣子,伸手在張榕眼前晃了晃,“姐,你是不是又在想你的夢中情人?”張榕打掉張梅的手,沒說話。張梅忍不住笑出聲,“姐,你真是弱爆了,又慫又傻,一個帥哥就把你迷得心神恍惚的。你這個樣子讓我想起了一個詞:鬼迷心竅。”張榕緩緩的說:“我感覺像是在做夢。他一直是我心裏的一個夢,是可望不可及的白月光,得不到的總是讓人念念不忘、難以釋懷。可能我真的鬼迷心竅了吧。”


    張梅歎了口氣,“愛一個人可不就是鬼迷心竅嗎?為他喜,為他怒,為他憂,為他狂,為他嗔,為他癡,為他怨,為他妒,心甘情願為他沉淪,一不小心就迷失了自己。”張梅的語氣憂傷哀怨,神情落寞苦悶,像是一個情竇初開卻為情所困的小女子。


    張榕不知道該說什麽,她感覺她自己就是一個情竇初開卻為情所困的小女子。張梅的心思她隱約能猜到一些,可她能做些什麽說些什麽呢?張梅向來比她看得清,即使當局者迷,即使為愛沉淪,張梅也還保持著冷靜理智,不像她早已丟盔棄甲、狼狽不堪。所以她什麽也不會做,什麽也不會說,如果張梅向她傾訴,她就安靜的傾聽,如果張梅不說,她也不會打探。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那些不能說出口的秘密,或甜蜜,或苦澀,都是深藏在心底深處的煎熬,誰也不該窺探、幹涉。


    9日晚上,張榕和張梅回到英宛,從火車站走出來,張梅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路邊的劉皓,她一邊朝著劉皓揮手,一邊喊著,“劉皓!這邊!”張榕拉著行李箱跟在張梅身後,兩人朝著劉皓走去,劉皓有些懶散的站著,正低著頭看手機,聽到張梅的喊聲後,他抬頭朝著她們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繼續低頭看手機。張梅走到劉皓麵前,語氣不滿的說:“劉皓,你這個哥哥也太不稱職了,都不過來幫忙拿箱子,你忍心看著我們兩個弱女子受累?”劉皓撇了撇嘴,“你倆還弱女子?你倆都是女漢子。看著柔柔弱弱的,力氣那麽大。”張梅瞪著劉皓,劉皓視而不見,張榕對劉皓說:“其實我們打車回去就行了。”劉皓打開車後備箱,把張榕身邊的行李箱放進去,“我要是不過來接你們,豈不是真的成了不稱職的哥哥了?”張梅哼了一聲,“這是你應該做的,你別忘了,劉叔給你買車,你可是沾了我的光……”


    上個月月底,劉萬成帶著劉皓去買了車,劉萬成說張梅考上z大,他很高興,餐館和書店的盈利不錯,他先給劉皓買車,以後再買房,劉皓今年25歲了,到了結婚成家的年齡了,買房買車是必須的,他以後還要給張榕和張梅準備嫁妝,等到姐妹倆出嫁的時候,要讓她們有底氣,別人家的女兒擁有的,他也會盡力給她們,不會虧待她們。


    聽了劉萬成的話,張榕禁不住眼淚洶湧,張梅也紅了眼眶,張梅說她還小,她才不會著急嫁人,以後她嫁人的時候,什麽嫁妝都不要,她隻要婚禮上劉萬成挽著她的手入場,把她交到新郎手中,致辭祝福她,她結婚後還是可以回來家裏肆意撒野,這個家永遠有她的位置,這才是她最想要的嫁妝,也是最好的嫁妝。


    張榕也看著劉萬成,認真的說,張梅說的就是她想說的,她也是這麽想的。不管是精神上還是物質上,劉萬成已經給予了她們很多很多關愛,張梅高三這年他幾乎每天晚上去接張梅回家,他沒空去就讓李文惠或劉皓去,張榕在書店上班,他公私分明,照常給張榕開工資,沒有區別對待,在家裏時他又經常給張榕和張梅零花錢,他說她們缺錢了就找他要,想買衣服就去買,想吃好吃的就去吃,不要過分節省而委屈了自己。張榕和張梅從來不是鋪張浪費、花錢大手大腳的人,小時候張宗利總是嫌她們花他的錢,不許她們亂買東西,她們被迫變得懂事,如果不是必須,她們不會開口要任何東西,後來她們跟著李文惠一起離開明水鎮,她們經濟窘迫,就快要走向絕境,那段日子的經曆她們還記得,即便後來她們衣食無憂,她們也不會隨意揮霍,她們都知道幸福生活來之不易,不管是精神上還是物質上,她們都會好好珍惜。


    劉皓一臉別扭的說他自己也會努力,劉萬成不用太為他操心。張梅看了劉皓一眼,故意拉著臉說她可不敢問劉萬成要嫁妝,要不然劉皓絕對會吃醋記恨她,劉皓立馬著急的說他才不會這麽小氣,以後張梅結婚的時候,問他要什麽結婚禮物都可以,隻要他買得起,然後他又看了一眼張榕,說張榕也一樣。劉萬成在一旁開心的大笑,李文惠也笑,劉皓一下子臉紅了,張梅說一言為定,劉皓可別說話不算數,在場的人都給做個見證。張榕隻是眼神溫柔的看著劉皓,說了一句“劉皓,謝謝你”,劉皓也隻是隨意應了一聲,很多話不用說,他們都懂彼此的意思。


    回家的路上,張榕想著十幾天前的這一幕幕,禁不住笑了。張梅看著身邊的張榕,小聲嘀咕了一句,“又在想夢中情人啊,真是鬼迷心竅了。”張榕說她剛才想起了劉皓說以後會送給她們結婚禮物,張梅一下子笑了,“這件事確實值得高興。劉皓還算有點良心。”劉皓聽了不高興了,“什麽意思?我以前就沒良心了?”張梅瞪了一眼前麵駕駛位上的劉皓,“專心開車,別打擾我們說話。”劉皓沒再說話。


    張梅對張榕說李佳爸爸要出差大半個月,李佳媽媽回了娘家照顧李佳外婆,李佳外婆前段時間摔了一跤,現在還不能下床走路,她想去李佳家住幾天陪陪李佳,她怕李文惠不同意,讓張榕到時候幫著她說話。張榕還沒說什麽,劉皓說:“你和李佳兩個女孩子,出門、在家都要注意安全,到時候有什麽事給我打電話,我給你們跑腿、當司機都行。”張梅看著劉皓的後背,彎著嘴角笑了,“劉皓,你真是國民好哥哥。”


    張梅又轉頭看身邊的張榕,“姐,你是國民好姐姐。”


    張榕忍不住笑了,也對張梅說:“你是國民好妹妹。”


    張梅靠在張榕身上,挽著張榕的手臂,“姐,你是最好的姐姐,我最喜歡你了。”


    劉皓故意咳了一聲,“你倆能別這麽肉麻嗎,三天兩頭來一場暖心姐妹情大戲,張梅,你沒考北影上戲真是可惜了。”劉皓停下車等紅燈,轉過頭去看張梅。張梅秒變戲精,她苦著臉露出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嗲聲嗲氣的對著劉皓撒嬌,“哥哥,你別這樣說人家,人家才不是在演戲,人家說的都是真心話,你要相信人家啦……”劉皓聽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趕緊出聲打斷了張梅,他對張榕說:“你快找個東西打暈她,我懷疑她被什麽東西上身了。”


    張梅立即換了一副表情,她眼神凶狠憤怒,出口成髒,“你他媽說誰呢?你才是被哪個王八犢子上身了。是不是欠抽?欠抽就說一聲,老娘一個大嘴巴子過去,保準讓你想不起來自己是誰!”張榕在一旁笑得前仰後合,劉皓挑眉看著張梅,一副看戲的樣子,“請繼續你的表演。”張梅翻了個白眼,收起浮誇的表情,語調平緩的說:“要請本姑娘演戲,出場費你可付不起,還有5秒就綠燈了,好好開你的車。”


    劉皓轉過頭去坐好,綠燈亮起,劉皓專心開車,張梅閉上眼睛假寐,車裏安靜下來,張榕看著車窗外的街景,感覺英宛好像變得格外美麗了,她曾經拚命想要遠走他鄉,那時候她不曾想到,有朝一日她逆境歸來,英宛不再是她的夢魘之地,而是她涅槃重生之後的美好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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