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鬧漸消,月光清冷,豫王府平日裏供下人出入的一扇小門,悄然打開。


    緩步走出的端正身影,在門前左右觀望,確定無人後,冷然開口,“三夫人,快走吧!”


    單蘭旖不情不願,在路過那人身邊時,撇嘴道:“本夫人真的用逃嗎?”


    那人側了側臉,沒有任何表情的麵龐,暴露在微弱月光下。


    “孫嬤嬤,您幫本夫人向王爺求求情,原諒我吧!”即便是求人,單蘭旖高傲地仰著頭。


    孫嬤嬤瞥她一眼,道:“三夫人進府也有一年,應知道王爺是個眼睛容不得沙子的人。等他回來,有生之年您連蘭苑的大門都出不去。”


    她說得風淡雲輕,單蘭旖卻聽得心驚肉跳。


    自己與蕭元一之間,本就隻有她的一廂情願。如今,怕是一時難以得到他的諒解。可她這一逃,豈不是將心中所愛,拱手讓給那個小商女?


    就算要離開,也不能讓周千尋那個小賤人,太得意!


    單蘭旖瞟向目無表情的孫嬤嬤,威脅道:“孫嬤嬤,你擅作主張把我放出來,就不怕王爺懷疑你的忠心?“


    “三夫人,你若去告密······”孫嬤嬤滿目蔑視的回望她,淡淡道:“無論是在漳州,還是在京城,你、包括你們整個單家都會不得善終!”


    孫嬤嬤的麵龐漸漸融入到黑暗中,隻有一記透著寒涼的警告眼神與單蘭旖相撞,讓她周身打了個寒顫。


    “看見單蘭旖了嗎?”


    將周千尋送回妙苑,君若楠氣不過單蘭旖被放出來,到處尋她卻一無所獲。


    王府內慌亂氛圍漸消,每個人也各司其職,但一時混亂讓很多人都忽略單蘭旖的行蹤。


    君若楠氣惱不已,不禁一抬眼,恰看見孫嬤嬤正朝自己走來。


    “孫嬤嬤,單蘭旖好像逃了!”


    孫嬤嬤淡然一笑,“逃就逃了。”


    單蘭旖微怔,孫嬤嬤的態度出乎她的意料,“王爺受傷皆是因她勾結外人,就這樣饒過她?”


    “二夫人,單蘭旖與你相同,皆是太後賜予王爺,而她的父親又是朝廷命官。就算將單蘭旖定罪,又能如何?太後不開口,王爺既不能休了她更不能殺了她,隻能將她軟禁在王府。


    她自己逃走,王爺不用看著心煩,也給了太後臉麵,豈不是兩全其美?”


    君若楠被這番話說得啞口無言,孫嬤嬤果然是在皇城裏,曆練過的人,想問題果然透徹許多。


    “那王爺那邊怎麽交代?”


    孫嬤嬤向君若楠福了福身,“您不用操心,由老奴去說。”


    “那就有勞孫嬤嬤了,我去看看千尋妹妹。”君若楠憨憨一笑,邁著大步向妙苑而去。


    ***


    薛洋逃走後,心中懊惱不已,真不應該被美色所誘,一時昏了頭,自不量力去找豫王府麻煩。


    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街麵上全是身穿盔甲,手拿大刀的兵士,薛洋辛苦集結起來的反抗隊伍,早就如過街老鼠四散躲藏。


    如今失了先機,怕是再難有回旋餘地,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之事!


    要保命就要找個藏身之處,薛洋打定主意,小心翼翼走出暗巷。


    尹府


    翻進尹府圍牆,薛洋長出一口氣。


    臨走時,他特意留個心眼,派自己身邊最得力信任的幾人守著周千嬌,防止她逃跑。


    “美人兒,爺回來了!”


    薛洋走進尹府正堂時,不由倒抽一口氣兒.


    氣派華貴的堂內,濃烈酒氣混雜著,令人作嘔的血腥氣肆意彌漫。十幾個人仰麵倒地一動不動,口鼻眼睛均有鮮血流出,表情猙獰,雙手摳住脖頸,死前定是痛苦看掙紮過。


    定睛細看,薛洋驚愕,死去的人中除了尹府下人,自己那幾個親信也在其中。


    他頓然心驚肉跳。


    被十幾具可怖屍體圍繞,周千嬌若無其事的端坐主位,垂首品茶間瞧見薛洋,抬起頭一瞬兒,笑靨如花,亦如一朵嗜血殘忍的食人花。


    “爺,您可回來了!”


    周千嬌放下茶盞,嬌嗔著起身,投進薛洋懷中那一刻,他背脊汗毛直立。


    就像是迎麵刮來,一股陰嗖嗖的涼風。


    薛洋將她推開,擰眉道:“這······這是怎麽回事?”


    “那些下人都看到咱們殺了尹家人,若留著便是禍患!”周千嬌振振有詞,言談間還有幾分理直氣壯。


    薛洋瞪著她,“那我兄弟們是怎麽死的?”


    “我殺的!”周千嬌淡淡道。


    她高傲不屑的神情,瞬間將薛洋激怒。


    他攥住周千嬌白皙脖頸,咬著牙發狠道:“你是不是還想殺了老子!”


    “爺······我······”周千嬌麵色憋的通紅,一雙美眸直勾勾盯著薛洋,眼淚劃過麵頰,艱難吐出一句,“他們······他們想要輕薄我!”


    薛洋大驚,見她垂淚楚楚可憐,手上力道不由放鬆,“你說什麽?”


    “爺,您不是要與妾身一輩子?您的那些個兄弟,幫妾身殺了人,便起了非分之想。妾身假意應允,在酒中下毒,才保住清白。”周千嬌跌坐在地上,仰著小臉撕心裂肺喊出一句,“妾身為您守身,難道也錯了?”


    嬌弱美人哭得梨花帶雨,淒淒慘慘的模樣令薛洋動容,他麵上凶狠漸消。


    那幾人與薛洋一樣,雖是流民,平日就是在鄉裏橫行霸道的流氓,欺男霸女之事皆習以為常。


    故周千嬌所言,薛洋並未有太多懷疑,彎腰將她扶起,擁在懷中安慰,“美人兒,別哭了,是爺錯怪你了!”


    “爺!”周千嬌嚶嚶哭泣,淚水將薛洋衣襟打濕大片。


    薛洋道:“美人兒,爺要在你這裏躲避幾日。”


    “躲避幾日?”周千嬌身體一顫,不動聲色道:“爺,周千尋可死了?”


    薛洋罵道:“那個小娼婦滿肚子陰謀詭計,爺一時失察,中了圈套。”


    “那爺還可再集結隊伍,血洗王府,您的人不是很多?”周千嬌試探。


    薛洋訕訕一笑,“豫王爺調派的援兵已到,漳州主城怕是沒戲了!”


    “那爺還是盡早出城。”周千嬌從薛洋懷中退出,眼簾低垂,為難道:“尹家滅門,官府必然時常來問,怕是······”


    薛洋毫不在乎,大喇喇坐到主位之上,翹著二郎腿,笑道:“你以為流民之亂到此結束?爺還等著東山再起!”


    東山再起?


    見周千嬌滿臉疑惑,薛洋招招手,將她拉坐在腿上,在其耳邊輕聲言語。


    倏然間,周千嬌麵色變幻莫測。


    “爺,您原是有這麽大一個靠山,妾身還真是佩服。”


    周千嬌嬌笑連連,端起茶壺,將玉杯斟滿,遞於一臉得意的薛洋,“爺,這是上好的碧螺春,您快嚐嚐!”


    “哦?好,品品這富貴人家的茶水!”薛洋接過茶盞,一飲而下,抬手摸一把唇邊茶漬,“呃,好茶,果然是好茶!”


    “咚!”


    翠玉質地的茶盞,摔落在地粉身碎骨,碎片濺起半米高。


    “美人兒,我肚子好痛。”薛洋彎腰哀嚎,隻覺喉嚨如火燒,他本能抬頭向周千嬌求救。


    而她雙手抄於身前,尖尖的下巴揚起,神情漠然。


    薛洋終於認清,眼前美人,是個蛇蠍心腸!


    “你······茶裏有毒?咳咳咳······”薛洋劇烈咳嗽,突然之間噴出一口鮮血。


    血滴濺到月白色裙擺上,暈染開來,像是一朵朵地獄之花。


    周千嬌後退幾步,皺了皺眉,嫌棄道:“本想借你殺周千尋,可你偏是個沒用的!說到底,不過是個鄉野村夫。就憑你,也配擁有本小姐。”


    “可你為何還······”薛洋腹痛難忍,說話已顯吃力。


    周千嬌冷笑,“你想說我為何順從你?我若不順從,能活下來?若不順從,你能替我殺了尹世軒全家?若不順從,你能去幫我血洗豫王府?


    你不會真以為,我想與你長線廝守吧?若在平日,你這種人,我連瞧一眼都覺得汙眼睛!”


    “你······這個蕩婦!”薛洋忍不住大罵。


    “哈哈······”周千嬌用寬袖遮麵大笑,像是在嘲笑薛洋更像是在嘲笑自己,“我是蕩婦?還不是被你們逼的!哈哈哈哈······”


    她本也是一個清清白白的女子,相夫教子,安穩度過一生。


    可,為什麽這麽難?這麽難!


    周千尋,尹世軒一家,還有薛洋,都是毀了自己幸福的罪魁禍首!


    她要報複,要將所有負了自己的人,統統從這世上抹掉!


    ***


    晨起曙光終於將暗沉夜幕撕開一角,橙光逐漸覆蓋在漳州主城之上。


    百姓中大膽之人,打開自己大門,探出頭左右張望。


    街麵上的狼藉,還能看出昨夜的混亂。


    夜晚喊殺聲震耳欲聾,普通百姓家門緊閉倒也逃過一劫。唯有城中,幾個高門大戶慘遭打劫,卻隻有城東尹府一家,慘遭滅門。


    而這門慘案的始作俑者,很可能就是流民之亂的主導者,薛洋。


    王錦晨接到報案,帶領一隊兵士,心急火燎趕往尹府。


    “錦晨哥哥!”哭嚶嚶的周千嬌一頭紮進王錦晨懷中,哭得是梨花帶雨,“太可怕了,尹家人全都死了!”


    王錦晨將她輕輕推開,溫聲道:“是誰殺了他們?”


    “是,是薛洋!”


    “他現在在何處?”


    “他······死了!”


    王錦晨驚愣,“死了?”


    在周千嬌引領下,王錦晨與眾兵士去往正堂,見到橫七豎八躺倒一地的屍體,也都不由微怔片刻。


    “這些人是如何死的?”王錦晨問。


    在周千嬌斷斷續續的抽泣聲中,將昨晚發生的一切道來,聲聲泣血,好似還心有餘悸。


    這樣的美人在眼前哭訴,淒淒慘慘的模樣,哪個男子看來都會心疼不已。


    沒人懷疑她所言真假,都是把一腔憤慨發泄到薛洋身上,認為他與他的同黨死有餘辜!


    “把尹府內的屍體收一下!”王錦晨向兵士下達命令後,轉身對周千嬌道:“尹家人的屍體,你當如何?”


    周千嬌抽泣幾聲,吸了吸哭紅的鼻頭,哀聲道:“嬌兒雖未正式嫁進尹府,可對尹家長輩來說,已是他們兒媳。嬌兒想要操辦喪事,將他們風光大葬!”


    “尹家人丁單薄,除你幸存之外,再無他人。”王錦晨聲音越發低沉,“若你為他們披麻戴孝,你便是尹家唯一存活在這世上之人。尹家的萬貫家財和錢莊,便都是你的囊腫之物。”


    周千嬌咬了咬紅潤下唇,王錦晨所言真是她心中期盼,隻不過自己一個未過門的婦人,隻是帶個孝就能繼承別人家的財產?


    見到她神色中的疑惑與遲疑,王錦晨勾唇一笑,“若是單憑你,確實不夠服眾。但若······你腹中有了尹世軒的遺腹子,便又另當別論。”


    周千嬌眼眶倏然睜大,眉宇間的喜色轉瞬而逝,蹙眉道:“可嬌兒並未有尹家骨血。”


    “小傻瓜!”王錦晨用手點了她眉間一下,笑容曖昧,“隻要盡快懷上孩子,是不是尹世軒的不就是你的一句話。再有我在一旁支持,誰又敢多說一言!”


    周千嬌瞬間被點醒,嬌羞垂頭,柔聲輕笑,“那就但憑錦晨哥哥做主。”


    “好,先委屈你把尹家喪事操辦好。”王錦晨環顧四周,確定無人注意,用衣袖遮擋,一把將周千嬌小手攥入手心,低語道:“我在城中置辦了一處院子,你先去小住幾日,散散心。有助於早日懷上孩子。”


    “是!”周千嬌低頭淺笑。


    在安排後周千嬌後,王錦晨回到漳州府衙。


    “王大人!”


    在王錦晨住所處,兩名貼身侍衛將房門打開,一人尾隨他進入後,將門再次掩上。


    “大人,豫王爺命您回來後,隨到議事廳。”侍衛拱手一拜。


    “熱水準備好了嗎?”王錦晨不以為然,自顧自脫下外袍,“身上油膩困乏,先泡個澡再說。”


    侍衛接過外袍,依然垂首,“熱水已備好!”


    “嗯!”


    氤氳熱氣從屏風後繚繞而出,侍衛垂首而立,目不斜視。


    “對了,薛洋不必再找。”


    侍衛不解,剛要開口,又聽王錦晨的聲音穿過屏風。


    “他本就活不過昨夜,到有人替本官解決,還真是省了不少麻煩!”


    侍衛釋然,道,“昨夜聽聞薛洋帶人,要闖入豫王府,下官本還想會生出事端。”


    “嗬嗬,所以說,還真是天助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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