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梔與扶蘇回到芷蘭宮的路上,恰巧碰見了李斯與韓非。


    章台宮的長階上,他們長身玉立,衣袂翩飛,麵對麵站在一起,迎著天邊的晚霞。


    許梔知道扶蘇與他二人政治理念不同,她想起了司馬光與王安石的例子——這二人在政治上是死敵,但二人的私人交情很好,一度還有詩文的惺惺相惜。


    她不求他們能惺惺相惜,隻希望他們不要葬送對方。


    許梔用了董仲舒的學說,在轉變扶蘇觀念的同時,似乎也可慢慢讓他們從現在開始嚐試著和諧相處。


    儒法可以兼修,而非死對頭。


    韓非迎立晚風之中,她看不清他的神情,隻見他客氣地作了個揖。


    扶蘇也很客氣地回了個點頭的動作。


    她衝他們微微一笑,折合四指,朝他揮手。


    率先開口拜道的是李斯,他一邊說話,一邊連下幾個台階。


    扶蘇看樣子並不想停留,他徑直就要往殿後繞走。


    “長公子留步。”


    李斯連忙把板笏揣在袖子裏,腰間垂下的綬帶也隨著他的步伐晃動。


    扶蘇想著趙嘉所言:鄭國修水渠實則在用疲秦之計。他尚且對李斯和韓非這樣從別國來的人抱有很強的警惕心,更別談他的父王。


    但李斯沒對韓非下死手,他父王平日很信任李斯。他心裏本就焦急,趙嘉模糊的言辭之中居然還敢意指他的母妃也有參與。


    而他剛從監獄出來就撞見李斯與韓非明目張膽地在章台宮前交談。


    “王兄,”許梔扯住了扶蘇的袖子,又轉過頭看了眼李斯,“客卿在喚你。”


    李斯感激地看了一眼她。


    許梔仰頭望了眼李斯,此刻的他在大石層累的長階麵前顯得渺小。


    不過他那身肅穆的官服倒是與棕色漆黑的殿外大柱相配。


    “客卿有什麽事情趕快跟王兄講吧。”


    李斯朝扶蘇拱了手。


    許梔微仰著小臉朝扶蘇說:“李客卿看起來很著急,興許是重要的事情。王兄就給李客卿喝口茶的時間吧。”


    扶蘇淡淡地嗯了一聲。


    許梔不便再呆在他們之間,她偏過頭尋見了正往下走的韓非。


    幾次相處下來,她覺得韓非給人的感覺比李斯更舒服,不看他的眼睛,整個人還是清爽幹淨的。任誰看見這樣一個身姿樣貌的貴公子都不會想象他的腦子裏裝滿了對人性最黑暗的剖析。


    人們對天才的態度,很容易從驚歎轉為害怕。


    但許梔很喜歡靠近天才,因為這類人身上往往散發出致命的吸引力。


    韓非是戰國時期當之無愧的天才,盡管他口吃,但絲毫不影響眾人對他智慧的追捧與擔憂。


    包括嬴政。


    所以她在麵對他時,就如她麵對嬴政。


    她的笑容永遠帶著天真的仰慕。


    “非先生這會兒要回嶽林宮還是等父王?”


    韓非半低下身,“嶽……嶽林宮。”


    聰明如韓非,他早發現小公主對他的殷勤。


    她望向他的純善目光中幽蘊著無限言語。在不久後,他就會明白那叫做“惋惜”。


    韓非也看出來她天衣無縫的小動作,目的是在緩和他與秦國,與嬴政的關係。


    許梔正想接話說他們順路,可一道乘馬車。


    繡有龍虎章紋的深黑色大袖嘩地一聲從她的麵前垂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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