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前許梔本著實事求是與嚴謹考究的態度將各種章紋仔細研究了一遍。


    所以她不用回頭就知道袖子的主人是誰。


    “寡人在芷蘭宮不見你,你怎麽到這裏來了?”嬴政身上還加著厚重的朝服,珠簾冠冕遮去他的眼中的神色,隻依稀可見他沉穩如常的麵色。


    夕陽的餘暉灑在嬴政的衣袍上,灰白的長階將他襯托得更加高大。


    “荷華喜歡聽非先生講故事,便想拉著先生與我同路。”


    韓非隻輕輕作了點頭的動作。


    許梔這才看到他袖子裏鼓鼓囊囊的。


    嬴政把她往身邊一帶,並不避諱她的存在。


    在露天的闊地上,直接與韓非交談起來。


    多日不見,韓非在嬴政的麵前居然收斂了許多傲氣,眼底沒再鐫著那種“要死不活”的淡然。


    他從袖中拿出卷竹簡,呈給嬴政。


    “非已將……人主卷寫完,請大王過目。”


    嬴政嗯了一聲,一旁的趙高把它取過來,恭敬地把它放到嬴政手中。


    “製天下而征諸侯……”這是李斯謄抄的字跡。


    嬴政想如果他們能安分地各司其職,便是可堪大用。殺掉韓非,終歸是太可惜了。


    “寡人見先生願意提筆,看來是大病初愈?”


    聰明人對話就是方便,用不著細想瞎猜。


    韓非哪有什麽病,更談不上大病初愈,他的推辭與遲疑,不外乎是心病。


    他知道嬴政話中所指,既然願意提筆那是不是意味著可為他所用?


    “勞煩…大王掛念。”


    嬴政比韓非高半個頭,他隻能稍仰才能瞧見他的麵孔。


    他居然看到嬴政朝他笑了一下,秦王的微笑足以把他嚇著。


    韓非看見嬴政把竹簡握在手裏,若有所思地問自己:“鄭國也是荀祭酒的學生吧。寡人很期待先生的這位師弟是否會和你與李斯一樣給寡人驚喜?”


    “非與大王一樣……皆要等鄭國來秦之後才知曉。”


    許梔從韓非此言中聽出幾分端倪。


    鄭國之計,他從始至終都是不知情?


    而嬴政此話寬和。


    許梔在他袍袖的縫隙中往李斯與扶蘇那邊遠遠一望。


    隻見李斯微俯著身,一手橫抬在胸前往下按。他這個動作似乎是在暗示扶蘇小聲。


    他們談話好像並不順暢。


    扶蘇自幼沉浸在儒學博士的教養之中,與嬴政李斯觀念已有分歧。


    她已經猜到趙嘉跟扶蘇講了什麽事。


    嬴政本來就是個疑心重的人,始終如同黑夜的流水。


    韓國已經被迫獻出一個韓非,此刻又為秦送來鄭國。六國猜想這是韓國在示好,就連秦國恐怕也一度是這樣認為。


    等到秦國耗費大量精力與財款去修築的水渠,中途發現是韓國的計策,也為時已晚。


    這是趙楚兩國暗中的推波助瀾。


    最先受到衝擊的便是六國的客卿,然後是楚國來的李斯,甚至包括鄭璃與扶蘇還有許梔自己。


    最近的臣子是外人,最親近的人是楚國的棋子。


    趙嘉選擇讓扶蘇稟明鄭國的疲秦之計。


    一則會遷怒,二則無異會加大嬴政父子的分歧。


    許梔想起趙嘉惡意的言語——一生為敵,這方是正中其下懷。


    她發現他的父王正示意趙高將扶蘇喚過來。


    等趙高走出幾步後。


    許梔拉了拉嬴政的袖子,仰頭朝他不加隱瞞道:“父王有要事和先生相商麽?我是在回宮的路上遇到了非先生,荷華便想邀先生同路。如果是這樣,我可以自己回去。”


    “你之前去了何處?”


    嬴政很快能抓住重點,這讓許梔一度覺得自己與他血脈相連。


    “我與王兄去過趙嘉的牢獄。”她說著,順勢將之前放在袖子裏的夏枯草拿出來,麵上顯露出一種告狀的憤懣:“父王。我不是故意亂跑的。”


    “我曾在夏醫官的書上看到過這個夏枯草。我之前我不小心傷到了他,本想把這個拿去給趙嘉。誰知道他一點兒不領情,可把我氣壞了。”


    嬴政知道趙嘉是個什麽人。


    “荷華想怎麽處置趙嘉?殺了?”他語氣不加掩飾地表露了對她的寵溺。


    “不,父王。”


    許梔閃爍著一雙清純無辜的瞳光,懷抱著手臂,用一種極其天真的語氣說:


    “嗯……懲罰他像趙侍中一樣吧。”


    此言一出,連韓非都覺得背後涼颼颼的。


    嬴政也愣了。


    隻有跟在扶蘇身後的趙高麵露錯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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