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璃慢慢將珠簾卷起,風呼呼吹了起來。


    明滅的光驟然變得更亮了些。


    可能是聽見了許梔的呼喚,簾子後的女人驚喜地撐起來,顫巍巍地朝著她伸手。


    鄭璃溫柔地喚了女兒快過來。


    許梔立刻上前兩步,她捧住這雙手才發現太後的皮膚仍舊光滑,拋去她滿麵愁容與蒼白,實際上的確是個風韻猶存的婦人。


    “小荷華麽?”


    “嗯,”許梔望了望趙姬,又回頭朝母親身後的身影笑了一下,“還有父王。”


    “你父王?”趙姬的聲音有些起伏,她抬眼到遠處望去,依稀看見一個身形挺拔的黑色影子。


    “究竟是大王還是我的政兒?”


    如同第一次在華陽宮外見她時一樣,許梔如今還是沒辦法替嬴政去回答這個問題。


    趙姬見她沒有說話,兀自陷入沉思。


    不一會兒,她好像聽到嬴政的聲音,他好像正回答著她。


    ——別叫寡人政兒。你可有把我當成你的兒子?


    ——寡人是大秦的王,你可知六國之人是怎麽譏諷寡人的。你身為大秦的太後,但你沒盡到一個太後的義務,你也從未考慮過寡人半點感受。


    ——呂不韋不把寡人放在眼裏,嫪毐想除掉寡人。到頭來,就連寡人的母後也想害寡人。


    其實這是趙姬的回憶,這是嬴政將她從雍城帶回來後,和她第一次的談話。


    “……絕沒有想過要害你……”她喃喃著,隻愣愣複述這一句話。


    許梔再次握住趙姬的手,她的手此刻變得很涼。


    連同許梔也感受到這種寒冷。許梔哈了口氣,試圖幫趙姬揉搓發熱。


    結果凍得她渾身發冷,她的血管中也好像湧來了冬日冰淩,這種寒伴隨著刺痛一滑而過。


    這種異樣令許梔心驚,不過好在她再次感受到河圖微弱的力量。


    “祖母。您看著我。”許梔朝她做了個口型。


    許梔在一片明滅的燭火中對她輕道:“傷害一旦造成就不可能被抹平。您若真心想留住母子之情,您現下要做的事情便是造就往後的唯一途徑。”


    “荷華你說什麽?”趙姬以為自己還在恍惚之中。


    “你願為您的遺憾一搏嗎?”


    許梔的語氣十分篤定,眼神更是種欲把任何人置於掌中的淡靜。


    趙姬這輩子活到現在,隻在一個人身上看到過這種囊括萬事萬物的眼神。


    呂不韋。


    當年他憑一己之力,扭轉乾坤,把秦國兩代君王送上王位。


    趙姬沒感覺到旁的,還鬼使神差般認為是呂不韋回來了。


    “我,我要如何做?”


    “您需要親口告訴日前的刺客一個道理。您雖是趙國人,但更是大秦太後。他卻不再是趙國邯鄲的公子嘉。”


    許梔鬆開趙姬的手,終止了這種虛空。


    趙姬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許梔恢複成孩子的模樣。她寬慰地衝她一笑,再次望向了遠處。


    一側的鄭璃順著許梔的視線回頭,嬴政就站在離她們有些遠的位置。


    殿內的燭不多,有些昏暗。


    她明顯感受到了寒意。


    嬴政光是站那兒就足夠威懾旁人。


    除了在秦宮再見他的第一夜,她從始至終都沒怎麽怕過他。


    而今日,他深邃如海的眼中泛著紅,散發的陰鬱更讓她感覺到一種滿目瘡痍。


    燭火在鄭璃錦雲黛青的裙尾一晃一動。


    鄭璃剛走到中殿。


    嬴政忽然伸了手,猛地拽了她的手腕,他似乎不想驚動趙姬與荷華,默不作聲地把鄭璃拖到了後殿。


    鄭璃雖然早有心理準備。


    她知道他要問什麽。


    但這一刻,她還是感覺到了巨大的壓迫與窒息感。


    她條件反射地要後退。


    而他蹙眉,一步一步緊逼。


    砰——


    她的後背硌到了書架,一方漆案擋住了她再想退一步的想法。


    他高大的身軀俯低,他逼近她,雙手撐在她身邊,嗓音從喉間震出。


    “為何不願意騙下去了?”


    “寡人以為夫人願意欺瞞寡人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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