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帳中,隔著細火,嘈雜的環境下,許梔耳畔還殘餘著阿枝的話。


    張良在黃昏前又因廷議斬首之事與王翦、蒙恬等人在大帳中商議。她有意帶上張良,便隻作幕後之人。


    在頓弱到達營下之時,商議還沒有結束。


    頓弱之事情茲事體大,她不能一個人作決斷。


    “邯鄲在一月以前就將城門封鎖,頓弱上卿與李監察皆不知城外之訊息。”


    非但是旬陽,甚至包括鹹陽,他們與外界失聯了。


    “李監察買通門吏將輜重圖與頓弱上卿送出邯鄲,他與屬官留在城中,”阿枝說到此處,看著小公主不停地在翻動青銅火盆中的碳火,她的表情埋沒在橘色的火色之中,阿枝便續上了話。


    “尚不知生死。”


    許梔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心裏很空。


    “怪不得,臨走的時候問我什麽他要是回不來之類,死了我會不會難過,”她說著,克製住輕微的手抖,又兀自笑笑,“這的確是他才做得出來的事情。”


    “有言道重金之下必有莽夫,頓弱上卿可出邯鄲,定然還有機會。”


    阿枝言罷,進來一個軍醫醫女,她沒有聽到前麵的話,她也沒看到嬴荷華坐在靠裏的位置,她在空隙中聽到阿枝在說邯鄲,聽到阿枝的口音是來自蜀地,頗有種老鄉見老鄉的感覺,便好心地提供了更多已知的恐怖。


    “唉,那邯鄲城啊,斷糧已一個月,封城之後,城中的權貴早送家眷出來。如今的趙王下令已經把各個路都堵死了。”


    “堵死了?此話你從何處聽來?”


    嬴荷華忽然開口,嚇得那醫女一陣哆嗦,趕緊伏跪到了地上。


    “公,公主……”


    她走出簾幕,“怕什麽,我隻問你此話從何處聽來?”


    “仆是在接頓弱上卿時聽左軍副將的勘察銳士所言。”


    曠遠的原野之上,大風呼嘯。她當此世為黃粱夢,李賢當重生的饋贈,也難怪他們對死生的態度都如此幹脆、決絕。


    許梔能夠斬斷袖袍墜下山崖,李賢也能夠孤注一擲地留在邯鄲。於是,一絲一毫的留戀不曾給過對方。


    她本可以不顧他的性命。


    當真是如此嗎?


    許梔思慮一會兒,通紅的焰色照在她的臉龐,她望著一派冷色,縱張良不在,她也不能袖手旁觀。


    她的身份隻是個公主,遠遠不能指揮得動任何一個大秦銳士,況且也絕不能因為一個人而妨礙到攻滅邯鄲的進程。


    距離從壽春帶來布防圖還有八日。這八日,至少要確認李賢是否還活著……


    月色高懸,她的心也跳得厲害。


    許梔知道自己不敢再認真地想下去。


    “左軍副將在何處?你且帶我立刻過去。”


    許梔來到左軍副將的營帳,她看到裏麵的人,看著他佇立的背影,頓時又啞然一笑。


    左軍副將是李由。


    “荷華公主?您怎在此?”


    來人冠軍士之冠,壓了了劍,身形挺拔,許梔不由得讚同,李由當然是一個極好的將軍。


    他任偏將,尚是在緊鑼密鼓地準備著攻城的各項事宜。


    那麽他可知道他的弟弟尚在城中?


    怎麽又給了許梔一種錯覺,好像曆史的選擇從來沒有因為事情的演變而發生過什麽變化。


    當年在曆史的結局上,他的父親與幼弟被殘殺於鹹陽,三川郡守李由恨過秦二世嗎?定然是恨過的,但他沒有在行為上囿恨,仍執劍長戈抵禦著陳勝吳廣的起義,為大秦作最後少數的固守。


    “我來隻是為一件事。”許梔說。


    進了帷幕,許梔告訴了他關於雍城路上的事情,點明了他想殺張良的行為,中間雖然作了許多修飾,但言畢,李由立刻長跪於她的身前。


    “小弟漠視張良先生之性命,按律當判重罪。小弟行為多有偏頗,由代為小弟向公主請罪。”


    許梔正等著這個反應,“然而如今他身困邯鄲城,如何才能把他帶回來請罪?”


    李由眉頭一皺,他弟弟不應該在旬陽或者回了鹹陽請罪,此言竟是在當下的這座孤城之中?


    “公主?”


    她屏退了眾人,她朝李由道了在鹹陽的稱呼,“李由哥哥。其實你所熟知的誘降郭開,燒毀井陘大營的策中不止有張良的介入。李賢功不可沒,何來有罪一說?”


    “公主救小弟?”李由接到的命令都是王翦與鹹陽的國策,然他們明麵上讓頓弱與郭開、韓倉皆有接觸。郭開之人善變莫測,不好估量。


    許梔沒有馬上回答是,續言道:“頓弱上卿孤身回營,邯鄲城內必有變化,郭開左右逢源,恐不能長久。”


    許梔終究是放不下心。郭開之前在旬陽與李賢有齟齬,李賢從他手上把張良帶回了秦,郭開心中不高興得很,李賢又曾經綁了他。


    郭開那老奸巨猾之人,若被知道李賢在邯鄲城,那勢必將動用極大的力量去抓了他報仇,一消前恨。


    許梔這樣說便是要韓倉去維護自己與秦國的利益,不得不選擇保住李賢。


    李由智商很高,情商也高。有時候甚至超過他父親,隻是大多數時候,他被父親的光環籠罩,父親又顯赫,他不願意去細想罷了。


    他聽嬴荷華此言,已然聽出了弦外之音。


    “公主是要啟用韓倉?”


    “用不用還得李由哥哥說了算。令韓倉上演一場狗急跳牆的好戲,該是不難。”


    嬴荷華相當聰明。


    郭開是眾人心中的間人。


    而李由怎麽可能不想去救他的弟弟,李由怎麽可能放棄使用一個被邊緣化的韓倉。


    許梔走出營帳的時候,她聽到李由吩咐了他的銳士,要通過軍中這一條線去與韓倉聯係,尋找李賢所在。


    ——


    趙·龍台宮


    壓抑而緊張籠罩在每一個朝臣的臉上。為了彰顯他們的殫精竭慮,朝臣們臉上大多數都是菜色,眼裏都是些毫無生氣,毫無希望的呆滯。


    唯有趙宗室大臣趙立方還透露著急切。他受命向毗鄰的燕國魏國等地籌借糧食糧草已然多次,燕魏兩國畢竟土地狹小又正值凜冬,實在有心無力。


    南邊的楚國還是保持著蠻夷一貫的作風,他們不獅子大開口就怪了,趙國府庫中的金銀財寶幾乎要被搬空了。


    遠一點的齊國,簡直是‘安貧樂道’,早前還怒氣衝衝地想要向燕國借道出兵,幫助趙國。


    就算齊國不在乎當年燕國大將樂毅連攻下七十餘城的事情,燕國自己聽了都不相信自己!燕國想:齊國沒準是還記恨著自己當年的行為。於是說什麽也不願意給齊國借道。


    這下好了,齊國也懶得折騰,幹脆躺平,在又一次得到了秦國商賈貿易的好處之後,更是明明白白地眼看著趙國邯鄲的劫難。


    這些國家在關鍵時候幾乎沒有一個指望得上。


    趙國也不反思自己當年對韓國求援視而不見的冷漠。


    冷血無情的從來都不是自己,而是別人、別國!


    趙立是少數還清醒著的臣僚,他還在做著最後的努力。


    他握著板笏,呈言道:“大王,我們手中還有一個人,或許可以令秦國顏麵盡失,令四國舉起義旗幟援助於我。”


    “誰?!”


    趙遷真的是想要放棄了,又不得不被朝臣們推著走,午夜夢回,他又輾轉反複地睡不著,他總能夢見趙國曆代先王在夢裏扇他耳光,唾罵他乃是不肖子孫。


    他聽到趙立這樣說似乎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頓弱。”趙立恨了一眼在旁邊看戲的郭開,“頓弱乃是秦國特使,又是個遊走的外交辭令家,來秦之前名聲就很高,但行的是連橫之術,莫如當年的張儀,張儀拆解合縱之法,在諸侯國之間談之色變,如此頓弱不受四國待見。”


    “王叔啊,你說些重點。”


    到了這時候,趙遷也不甚想自己去細看這些由來。他隻想要結果。


    “臣聞頓弱隱匿於市朝之間,我邯鄲封城,他定然還在城中。我們抓了他挾逼秦軍,作為聯合四國之旗幟,或許能退秦軍解邯鄲之圍,若是四國得合縱,或將複我趙國舊地。”


    “甚好,甚好。這有何難,即刻如王叔所言!快抓了他!”


    “即刻遣軍活捉頓弱,以及在邯鄲的全部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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