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翦與李信等將領於沙盤上規劃著進軍的時間與城門。


    “報!大小二城已破!”


    “東城城郭已破!”


    “外宮城城門已破!”


    大營中的眾將士皆摩拳擦掌,大喝道“彩!彩!彩!”


    自秦王政十一年至秦王政二十五年。先後經曆桓齮、王翦、楊端和等將軍,趙曆扈輒、李牧等大將。


    自嬴政即位,雙方已絞纏十三年。


    若從曆代以數,當追溯至弭兵之會的時期,還涉及到秦晉之淵源。


    三家分晉之後,趙國成為秦國東出最為強勁的對手。


    趙惠文王二十九年,閼與之戰,趙將趙奢在閼與大敗秦軍。


    秦昭襄王四十七年,長平之戰,白起善於野戰,戰必求殲。


    秦趙公族雖然同一祖先,均為嬴姓,但二者自混戰攻伐,已然成為世仇。


    老秦人的勝利就在眼前!


    這個與之糾纏百年的國家終於敗下陣來,終於可一雪前恥。


    趙人百年間時強時戰,叫囂著搶奪秦人的土地,將之趕回河西的言論終於要消失殆盡!


    統一的信念在這一刻湧現到了高潮。


    韓國畢竟是小國,滅趙方可震懾其餘四國。


    秦國臣民們祈禱著,大雪將會洗去的天下卑秦的恥辱,武王絕髕的笑柄。


    何以問鼎之重,莫如秦之屬!


    當下團結一致,轟隆隆的車輪令許梔越發有了一種身份認同。


    呼嘯的雪風也都變成了號叫,激勵著大秦銳士的昂揚鬥誌。


    她愈發堅定了意誌,絕不會讓這樣熠熠生輝的璀璨毀在黎明之後。


    “公主,大王已在途中,不日到營。”


    許梔的心慌亂了不少,從古霞口到旬陽,她做了這樣多的事情,嬴政若詰問,她就要在他的跟前撕去自己的偽裝?


    喜愛的小女兒早就想把手伸進滅國大計之中,瞞著父王四處招攬人才?


    終然她對他透露過自己價值觀念,可嬴政會接受她變成這個樣子嗎?


    ——荷華不怕,一切有寡人在。


    她記得他寬闊溫厚的懷抱,也記得他殺伐果斷。


    ——無論殺誰,猶是寡人之命。


    她琢磨不透的不是君王的猜忌與懷疑。而是嬴政是君主也是她的父王,是真情之變幻莫測。


    許梔想起了一個人。


    “李廷尉可有隨行?”


    “本是沒有,但李由書信一到,廷尉就忽然要求趕在王駕之後。大王也同意了。”


    許梔思慮片刻,問道,“邯鄲城是否外城已處理妥當?”


    “東城和北城的郭城方攻下三日。那內城多王族達官,外城多平民。而宮城以西城為核心,還沒有軍報。隻是聽說,外城民眾恐懼秦軍久矣,秦軍帶去的糧食之物的救濟,趙民大多不願食。”


    許梔聽罷,沉默一會兒,“寧可餓死,也不食嗟來之食。倒是有幾分骨氣。不過還是照例施行吧,人各有誌。如遇節貞之士,或可作褒獎。”


    “公主,其實平民百姓之念乃是豆飯衣食,封城久矣,邯鄲餓殍眾多,當會接受秦軍之援。”


    許梔神色一暗,“此中之變,恐有人煽動。告知老師,要他和我一起去趟外城。正好韓倉同意把李賢送到外城。我在場,他該不會坐地起價。”


    許梔並不知道,韓倉坐地起價的倒不是金錢了。


    張良路上一直在咳嗽,許梔有些後悔把他給帶來,她又怕自己在邯鄲遇到趙民之間棘手的事情,沒帶他這個‘作弊神器’。


    “良猜測該是趙王室所譴,在列國間將大肆宣傳,造成秦苛民之議……咳咳……”


    “張良。”許梔趕緊遞了水過去,“好了好了,路平穩些再說。可惜我不太會騎行。”


    “騎馬顛簸或許更甚……”張良續言道:“公主是先去止住煽動,還是先去接李監察?”


    張良細長的睫毛覆蓋住眼睛,他甚少把心思用歪,他覺得自己問得是完全沒有心機的。


    “先去接李賢吧。”


    ……“好。”


    她掀了車簾往外望,漫不經心地接了句,“去哪兒老師不得跟著我。”


    走到一半,車攆停住,兩騎從後追上。


    王姮打馬而來。


    “父親擔憂公主此行,要我與章邯隨公主同行以保護公主。”


    許梔了然王翦的用意,她點點頭笑著說,“有勞王司馬與章邯將軍。”


    ——


    昏天蔽日,不知時日幾何


    李賢已被從刑架上解下來扔到了牢裏,手腳仍然被銬著。


    韓倉來到他的囚室轉。


    “大人可知道我來幹什麽?”


    李賢對這程序相當熟稔,“家令可直言。”


    韓倉慢悠悠地袖中拿出一個熾紅的葫蘆狀小瓶子。


    “此為鴆毒。丞相讓我送你一程。”說了,他把這瓶子放在雜草席地。


    李賢恢複成跽坐的樣子,他看著麵的毒藥,輕聲笑了笑,不帶任何懼色。


    “我此間之狀,你有辦法直接殺了我。你既來相告,便是有事相求。”


    韓倉低聲笑了起來。


    李賢看著對方的眼中埋藏著陰暗,不掩飾的狠毒之中更多是頹唐。他居然那麽一瞬間與他能夠共情了。


    “大人果然是明白人。趙國之亡就在眼前,這點道理你我都懂。倉不過一個王吏小臣,無非是想要權勢地位。對吧?”


    韓倉問他,但不聽他的回答。


    韓倉又招手命人把密室上方的天窗開了一個縫隙,光亮代替了密室中的火色。


    喧鬧的刀劍聲,嘈雜的吵鬧聲像是瀑布透到了黑暗。


    韓倉抬起豔麗非常的麵孔,刹那間笑得漸漸有些癲狂,“大人聽到了嗎?亡國的聲音。”


    一連三日的折磨,韓倉終於把李賢的手銬給開了。


    李賢將手放置膝上,他看到自己手腕處深入見骨的傷口,初略判斷了一下,已然傷了筋脈,將是武功盡廢?


    他隻是神情愣了一愣,很快別過眼。


    深淵的地獄再一次伸出了罪惡的雙手要把他拖入那個長久的噩夢。


    韓倉情緒從方才癲狂的笑容之後終於平靜了下來,語氣忽然低了下來,他矮身,乞求般掌住李賢的上臂。


    “李賢,我留你性命。我放你離開,但你要幫我。”


    李賢使不上力,腳踝還被鎖著,他看到韓倉,神色平靜:“此番趙國亂作一團,正是家令報仇的好時機。頓弱上卿原本就與家令有所聯係,家令若助秦入王宮,當大功一件。不論你與誰有仇,焉能不得報?”


    “我說秦人怎麽威逼利誘也要我保你性命。大人真是忠心耿耿,這時候了還在勸說我助秦。”


    這時候,一個小官吏忙不迭地從石梯上下來。


    “韓大人,丞相……丞相他,”


    “死了?”


    “不!他被秦軍帶走了!”


    韓倉怒極抓起草席上的瓶子一把砸在牆上,他頓時又笑了起來,笑得眼淚都要出來。


    韓倉精神也開始在崩潰瓦解的邊緣。


    韓倉用力咬了下唇,冒出了瑰麗殘破的色澤,與這一身深棗色的趙國袍服幾乎算得上匹配。


    韓倉把李賢拽了起來。


    “大人莫怪我了。我隻想活命,活著看見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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