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陳伯都知道張平不是個容易接觸的人。


    她為了張良,腦子如此不清醒?


    李賢心中不快,“你可知這次潁川叛亂為首之人是誰?”


    前幾日他們查證到了其中的源頭,但陳伯不解其中的緣由,隻能疑惑道:“趙臣馮安?”


    “當日趙國白得了十七座城池,對馮亭的族係有所厚遇。趙亡後其後人不甘心,也是常理。”


    四十年前長平之戰的血腥陳伯也是知曉的。


    當年秦國攻打並占領了韓國野王之地。因韓桓惠王十分驚恐,派陽城君到秦國謝罪,請求獻出上黨的土地以求秦國息兵。上黨郡郡守馮亭不願降秦,同上黨郡的百姓謀劃利用趙國力量抗秦,把上黨郡的十七座城池獻給趙國。


    “大人是說,有人在舊事重提?難道當年他父親馮亭獻出上黨之地給趙國另有隱情。可大人如何確定上黨之地有內幕?您這樣做,公主那邊不好交代啊。”


    嬴政並不是隨意指派讓李斯去處理潁川郡的叛亂。


    而張平雖然資質一般,也畢竟是韓國丞相,他知曉上黨獻地不是那麽簡單。


    李賢篤定許梔在張平那裏得不到半點有用的消息。


    他起身,拿起箱中的一卷竹簡。他解開係帶,掃了一眼,又把它往箱子裏一扔。


    李賢這才側身,笑著回答陳伯,“是不是有內幕,她自會親自告知於我。這些東西,自然也有人來取。”


    陳伯看著沉甸甸的一箱子竹塊,心裏一咯噔。


    他之前還以為上司還去找廷尉丞救人,是為了要與張良和睦相處。


    這些罪證擺在眼前的時候,才知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要放過張良。


    或者,放過嬴荷華?


    不過,沒有人敢百分之百確定自己勝券在握。


    幾日後


    月色在波光粼粼的湖麵滌蕩出它似鉤的影子。


    李賢等著的人,果然及時趕到。


    這下換做是她一身沉霜。


    許梔脫下了王室華服,沒戴朱釵。


    她頭一次穿這種黑衣,利落地把頭發披在腦後,她本想更方便地紮個高馬尾,奈何頭發太長,隻好作罷,便在尾部用一根黑紅色的綢帶束住。


    她在現代和隊長下田野考察就差不多是這個樣子。


    一日前,許梔在張家雲裏霧裏地聽著,張平蹙眉又茫然地說:他什麽也不知道。他在潁川的族親不願與他來鹹陽,早就與他們斷了聯係。


    張平是第一次聽說許梔所言的叛亂與張家有關。


    早前潁川郡的監禦史來問過他具體的情況,張平甚至還以為她來張家,是大王要他確認匪徒。


    許梔猛然間回過神來。


    一係列的操作之下,她還開開心心地被他當成槍使。


    現在張平本不知道也變得知道了那份‘證據’。


    她才突然明白她被人給耍得團團轉!


    她從燕丹身上找出來的,直指張家的‘證據’,都是一個人捏造的!


    她無法平息憤怒!


    更加可氣的是,她從燕丹身邊找出來的隻是一部分,還有更多的東西在他的手裏。


    李賢如果上奏,郡級官員走正常程序就是要過禦史府。


    張良在鹹陽才做了侍禦史,如果被誣陷徇私,又會陷入自證清白的百口莫辯。


    李賢之前雲淡風輕地與她說張良喜歡她,不過是讓她放鬆警惕。


    許梔這才知道李賢有多恐怖,他絕不可能‘改邪歸正’。


    而現在,她知道了他的所作所為,卻不能給他甩臉色。


    晚間的風一吹,就是碎的。


    望見來人的身影,他的瞳色在黧黑的陳設下更加深沉不見底,嘴角勾起一絲很淡的弧度。


    李賢沒見過她這身打扮。他該承認自己一旦看到她剝離了嬴荷華的身份,用自己的靈魂對視,他總是會生出平時不敢的許多情緒。


    浮光之中,仍可見她傾城的容貌,因為夜色來臨,霧氣令她的憤怒也消減了不少,朦朧的火光讓幹淨皎潔的臉龐襯托如玉。


    李賢穿不穿官服都是一身黑,峨冠博帶,頗有秦漢官僚之威儀。


    許梔用的是女史的身份,隻能在下堂等著,終於等到堂中的人都走完了。


    青銅燈具上的燭火也被添上了新的燈油。


    李賢不免覺得,有些時候她還真能沉得住氣。


    見他不意外自己來到了夜闖南鄭郡官署,許梔強壓住衝出口的質問,“燕丹死了,大人還有閑心喝茶看書?”


    他是知道她不是為了燕丹,他知道她所為何事。


    李賢慢慢閣下手中的竹卷,拉了一把身上披著的白色大氅,神色悠然,眸光冷,又帶著幾分玩味。


    “臣偶感風寒,恕臣不能遠迎公主。”


    他語氣柔緩,又衝她笑了笑,人卻是動也沒動。


    掩蓋不了骨子裏的陰寒,也沒法抵消冷月無聲。


    許梔盯著他,努力讓自己維持住上次分別時候的好脾氣。


    “你坐著就是。”


    李賢笑了笑,“太子丹死訊已去幾日,與臣無關之事,臣何必煩憂。”


    “荊軻在獄中,你也不管?”


    “他在獄中也算沒有身首異處,時間到了自會出來。”李賢偏著頭,笑得頗為意味深長,“公主有何要事,不妨直說。”


    “你知道我來幹什麽?”


    李賢起身,衣著直裾,腰上還是佩了劍,剛才還正兒八經地與僚屬說話。


    現在卻坐得不甚端正。


    他隻是看著她,眼神深邃,沒有回答。


    兩人無言,風都覺得沉悶。


    李賢在明滅的燈火中看到她站在那裏,單手撐在案上,語氣變得輕佻起來。


    “公主深夜前來,是和張良有了矛盾?若公主想要入我懷,也無不可。”


    他說著還把披在身上的氅衣掀了一個位置,眼神裏流轉挑釁。


    等待他的自然就是她麵紅耳赤的指責。


    “你在胡說八道什麽?!”


    李賢得知她確切的情感坐落在張良的身上之後,在這種話題上,他是徹底是懶得裝了。


    “或者公主想要反之,臣也可遵循。”


    許梔雖然對談情說愛的實際操作感到懵懂,但這種話裏有話,她聽得很明白。


    “你,你住口。”


    他說話向來不給人餘地。許梔再耗下去,沒辦法問他剩下的‘證據’在哪裏。還能被說得顏麵全無,何況這種自甘墮落的意思,還在官署說,他真的是瘋了。


    許梔極快地把話題轉移到要事上。


    “你明知張平沒有這樣做,為什麽還要讓潁川郡的監禦史這樣上稟?”


    李賢瞥了她一眼,把案上的竹卷往她麵前一放。


    “明明白白寫在上麵的東西,韓人之罪罄竹難書,公主要我如何回撤?”


    “你怎麽可以顛倒黑白?”


    他隻在輕笑,眼睛微眯,語氣危險。


    “公主堂而皇之地去威脅臣的父親,就沒想過從一開始就是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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