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國·大梁


    大梁王宮一片靜默無話。


    冒著檀香的案榻之側。魏假撓了撓他身側一條大獒的毛發,但撓它的動作太過單一,大獒哈喇著口水,偽裝成一副漫不經心,實則神情專注地聽著丞相的陳述。


    魏假捋了把胡子,多希望自己已經垂垂老矣,這樣就不用把亡國迫在眼前的危機聽得那麽仔細。


    八代先祖的基業真要亡在他手裏嗎?!


    “大王,公子咎回國,該如何?”魏相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魏假都要被氣得哆嗦了。


    “沒什麽本事還被昌平君那老東西忽悠著娶嬴荷華,他是真傻還是假傻?魏咎和他爹一樣,沒什麽腦子還學人家晏子使楚呢?!!他算是拚了命要把脖子送到秦王的閘刀底下他才高興!他自己死在秦國也算了,還要把我魏國搭上。這般事務,寡人就說不該讓他去!”


    情緒激動,魏假就差痛哭流涕。


    他兢兢業業十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守著這樣一個搖搖欲墜的魏國,每一年都沒有閑著,不是去聯韓,盟楚,就是和齊國搞好外交貿易,或者又對秦國表示忠心。


    他自信自己做到極致了。


    而現在,韓趙皆亡,秦軍兵臨燕國薊城和亡國沒什麽兩樣。


    魏國還能拖多久呢?


    他醉生夢死間,也都不敢夢到先王。


    魏假拚命搶來這個太子之位,登基為王,如果早知道是這個光景,他就該把王位拱手讓給魏咎的父親,還搶什麽搶啊。


    魏假從榻上臥起,指著丞相。


    “你啊,你偏是說他與秦無害,與秦國公主有聯係,結果呢?他沒給我魏國帶回來什麽好處,還帶了個張良回來!那韓國的喪家之犬,如今在秦國立於廟堂,先去趙,現在又來亡魏了啊!!”


    魏假的聲音太大,他把身邊那條獒都給嚇得悻悻地夾著尾巴。


    魏假見到那條狗那樣子,沒差點叫囂著要殺了這條老狗!一點王者之氣也沒有了!!


    搖尾乞憐。


    和他現在渴求秦國高抬貴手一樣。


    魏假盯著魏相,歎了口氣。“要不是先王把你留給我,寡人,寡人是真想殺了你啊!”


    魏相躬身,這樣的破口大罵,這樣的瘋癲的狀態。


    魏國的亡國居然真的和那個老朋友說得相差無幾。


    回到丞相府


    魏相意料之中看到了那個荒誕不經的老友。


    入案而坐,侍女捧上涼茶。


    魏相沉沉地笑道:“哪一個國家不曾有過明主賢臣良將,走到今天的地步,我真該信了你的話,這是天命。”


    老友看了眼魏國的天空,摩挲著手盞間漆白色的紋路,“顯也啊,你比我年長二十歲,什麽天命不天命的,還沒到最後。荀況與你深交多年,他不信天命,你信什麽命?”


    “垣兄。我方見了王上,這十年,我與王上不是沒有努力過,但事到如今,也生出了幾分蹉跎。”


    墨柒看著杯盞中的水,“這不是王賁率秦軍對戰魏武卒。這實際上是張儀與信陵君橫隔了半個世紀的糾纏。”


    他朝魏相道:“顯也。垣當年因呂相被逐,落魄之時,若無你當年贈飯之恩,不可苟活於今日。”墨柒續言道:“若兄願赴他國,垣當傾力相助。莫說荀況在齊國,若你想去秦,也去得。”


    顯也握拳,咳了兩聲,憔悴蒼老的臉上唯有那一雙眼睛還有些亮光,但想到魏國,他的光又熄滅了下去。


    “我知道,你與李斯曾在呂不韋門下為門客,他與你關係匪淺,若得他引薦,我也不會困守大梁。若早個十年,我還當聽君之言。”


    顯也呼出一口氣,“我年老了。至此,不想折騰。我想啊,與大王一同,不負他兄長臨終所托。”


    顯也拍拍墨柒的肩膀。“但公子咎還年輕,他不該和魏國一起沉淪。這次去秦,他來書說昌平君之求,是我首肯,他才去執行,不料公主沒娶成,還反倒回來一趟,大王這次怕是不會放過他了。”


    墨柒道:“阿咎是我唯一的學生,兄當放心,我必保他安平。從間有轉圜之人破局,未嚐可見來路。”


    顯也不解:“垣兄所言何人?該如何破此僵局?”


    隻聽對方緩言道:“製住張良,不許他歸秦。”


    ——


    加蓋的馬車停在上將軍門前,四周八角垂了深色流蘇穗,家臣隻聽車響,深感來人身份尊貴,再見那門簾上麵繡著回環玄鳥紋飾,便知此來為王室中人。


    “荷華方才下帖,不日便前來拜會,實在失禮,還望王將軍海涵。”


    王賁的神色並不意外,身上乃內斂沉穩的武人氣質。王賁比蒙恬年長幾歲,已有出兵攻趙之沙場征伐的經驗,舉手投足間皆是剽悍利落。


    他頷首拜道:“無論公主何時蒞臨,都乃蓬蓽生輝。”


    “王將軍知曉我所來為何?”


    她進到家中方知曉王翦父子為何是秦國獨一無二的將領。


    王翦父子在秦統一戰爭之中,除韓外,滅去五國。他們懷有這樣的功績,卻在嬴政統一之後,不恃功而驕,激流勇退。


    她看到王賁的眼睛時,她好像瞬間就能確切這果然不假。他瞳孔的顏色很特別,如同太陽鑲嵌,微微蕩漾著金色。


    熠熠生輝如同太陽,在蒙恬眼中,章邯眼中,嬴騰眼中,她覺得自己真應該與這樣的忠貞之臣多接觸。


    隻消看著他們,便能感受到一種感染著她,激憤著她的力量。


    上將軍府才從頻陽遷來鹹陽不久,陳設與張家一樣嶄新。


    將軍府中少一些類似水榭那樣的纏柔之物,多造亭台,古樸空闊。雖也雅好深色,但也沒有李斯家裏那樣,通色都采用黑棕檀木。總歸還是有幾抹明亮的淺色。


    她的儀仗繁瑣,不是跑到張良家裏去威脅他簽字的偷偷摸摸。


    故而進屋的時候,府中的人多少都出來迎她。


    麵前這一個發簪綰釵,綠羅裙腰束菱紋寬帶的年輕夫人。


    該是王賁的妻。


    她說話的聲音柔柔地,語氣很輕,站在王賁身側,更顯她身形嬌小。


    她抬起頭,一雙水瞳如秋蘭望著嬴荷華,聲音有些怯,“婦阿婠,拜見公主殿下。”


    阿婠,沒有姓氏嗎?


    許梔隻覺有些意外,看來王賁的門第觀念也不重,喜歡就喜歡了,不在乎那麽多。她便對王家又多了一些好感。


    許梔決心認為自己有一雙發現美的眼睛。


    阿婠抬起臉的時候,許梔被她的美貌怔住,除了她母妃之外,阿婠絕對是個絕無僅有的美女。


    隻是,怎麽說,嬌溫可人,就是看起來有些弱不禁風,好像欺負一下就能哭。


    她居然在想著說完正事之後,要多在上將軍府賴一會兒,隻為了欣賞美人。


    此種想法一出,許梔覺得自己就像個地痞流氓,好像演劉邦上癮了,自帶人物屬性。


    隻不過,她的子房一點也不像是劉邦手裏的子房。她一想到張良,她就心慌意亂。不過看張良的頑固,就算她真的差點霸王硬上弓,也起不到什麽作用。


    前兩天在章台宮前,她專門等了他,向他要那卷落下的羊皮,更確切地說是要已經簽好了名的卷布。


    結果他還是不鬆口,感情他弟弟的話他也聽不進去,居然直杠杠地說,‘他將羊皮書遞回了禦史府,荷華不要憂慮此事’。


    張良是真不知道,她從王綰手上把這卷東西要出來是有多不容易,要不是想到他還要上朝,留了痕跡不好,她真的很想一巴掌給他甩在臉上。


    他偏能在她想發火的時候,逮住她的手,安撫她的不快,哄兩句,“良不會在大梁出事。”


    也不知道誰給他的自信。顧人拿大鐵錘去砸車駕也是這種自信嗎?


    看著他一身黧色秦國官服,臉上又呈現了清雋的溫和,一點沒把她前幾天的莽撞放心裏。


    ‘荷華,聽話。’


    他一這樣,許梔就沒轍,像是一拳砸在了棉花上,軟綿綿的。


    每次想到這裏,她就很容易坐立不安。


    她與聽話這個詞就不沾邊,所以,她又跑來請外援。


    希望到時候攻城的時候,王賁能在兵荒馬亂的時候撈一把。


    王賁看見嬴荷華的神態,看她看著他的妻子,生怕她問一些令他擔心的問題。


    前幾日王賁就收了嬴荷華的拜帖,可能因為之前有個韓人當老師,她在禮節方麵是把功夫做足了。


    “殿下?”王賁喊了她。


    自從從邯鄲回來之後,經過李由在軍營裏亂說話,許梔好像知道自己在軍中是個什麽口碑,王賁應該對自己的所作所為了如指掌。


    扶蘇喜歡王賁的妹妹王姮,這樣算起來,她以後與這位阿婠還頗有些見麵的時候。


    “本是話常,君妻在也無妨。”


    聽到此話,王賁更覺阿姮說得不錯……——哥哥放心,長公子的小妹不像外麵傳聞那樣跋扈。不過,公主心思縝密,具體如何,你自己看著與她說話。


    嬴荷華待在上將軍府的時間不長,不過一炷香的時間。


    她可謂將時間運用得當,與此同時,言辭之間沒有什麽廢話。


    王賁也喜歡這樣直來直往的性格。


    她見他不似文臣那樣彎彎繞繞,自然把話語也說得了個直接。


    好在,張良走到哪裏都自帶主角光環。


    秦國官員之中,恨他的多,但那些有名有姓的忠臣們大多對他抱有好感。


    許梔用不著多開口。


    王賁了解地點頭笑道:“公主慧眼識人,賁不瞞公主,公主當年將張禦史從新鄭帶回時,朝中確有非議。然事實證明,張禦史乃是大才。家父亦對他計出趙國,又上議斬首之廢的事頗為欣賞。秦人尚武過於謀略,公主惜才,擔心其安危,賁有所感同。奔當承公主之諾,大梁事變之時,賁親自過問張禦史與陳平先生的安全。”


    “有將軍此言,荷華不勝感激。”


    大抵是和謀臣打交道久了,許梔對王賁爽快的應允有些意外,沒反應過來。


    隻是當她提到‘馮安之書’時,許梔意外地瞟到他的妻子有些色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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