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地不大不小,這片土地上,在這一時期涵蓋了許多曆史事件。


    成地之中有一處叫做城父的地方。城父古稱夷,又稱城父寨。春秋為陳國夷邑,楚滅陳後,夷淪為楚地。


    許梔為何選擇與羋猶在陳地行宮見麵,是因為關於昌平君更大的隱患。


    李信率領二十萬大軍興衝衝東下,與楚軍戰於城父,然而秦軍被項燕打敗。


    而在鹹陽,嬴政對於頻頻反秦的潁川郡已十分不放心。


    方原作為潁川郡監察,自從上次叛亂,他就知道自己接手的是個燙手山芋。這次,他趁著李斯勘察水事,他將這一職上的實際要務轉交給了廷尉處,他背靠李斯,也就不怕自己遭事。


    昌平君罷相之後被徙陳,陳又近韓地,昌平君反秦正是從此而開始。


    李賢也熟知這一點,與此同時,他得知嬴政從來沒真正相信過張家。張良出使大梁,也有其中的考量。


    讓李賢也感覺意外的是,她也和她父王一樣,對張良又監視又保護。


    故而在鹹陽的命令之上,李賢督查城父之地,防範未然昌平君,倒也與許梔不謀而合。


    車攆的行進速度不算快,恰好等著盧衡追上了他們。


    暗衛簡短地告知她大梁的情況。


    許梔附耳道:“燕月和田光若再壞事,你下次不必留情。”


    提到燕月的名字,他眼光明顯暗了下去,“諾。”


    許梔總覺得這車廂中的人太多了點。


    尤其是她與呂澤說完赴秦的事情後,呂澤的眼神就沒往阿枝身上挪開過。


    許梔覺得自己和李賢真是兩個很耀眼的電燈泡。


    “有前線戰事傳來,王賁已準備入城,張良在大梁用不上三個月就會回鹹陽。”


    “那便甚好。”


    臨別之前,許梔還是支開了窗。


    她還是表現著對他關心備至的舉止。


    如果李賢不知道她要去楚國做什麽,如果許梔不說在城父無論如何都要斬斷昌平君與故韓的聯係,那她的笑容就像是六年前一樣純淨。


    夏日的微風拂過她額前的碎發,她眉心間玄鳥朱色令他一時微怔,這一抹紅,他好像上一世在哪裏曾見過,他想要再看清楚一些,但刺痛的漩渦又一次拉扯住了他。


    “你在行宮諸事小心。尤其是昭陽。大巫在鹹陽等你及笄,他們不敢如何。”


    許梔嗯了一聲,她伸出手,趴在窗台上朝他笑了笑,“我們回秦之後,魏國當已在囊中。”


    “公主,”


    許梔正要關下車窗,李賢忽然喊住了她。


    李賢的眼中醞釀了一場屬於他的洶湧。


    她為了秦國,可以付出這樣多的代價,她為了張良不顧自身安危。


    ——如果到了生命垂危之際,她會記得他多一些還是張良多一些?


    他沒有把放在嘴邊的話問出來,他喉結滾動,咽下了,悄然間,也不知道藏多久。


    其實李賢很清楚,他不需要問。


    因為那個答案一定是張良,而不是他。


    但李賢知道,他的答案是她。


    他的身體已經快到達了一個極限。


    現在還能騎馬已經是耗費了許多的氣力,他本想著與她一同在陳,但沒有辦法維持正常,這才去了不遠的城父。


    李賢恍然明白,楚巫想用那塊紅石拴住秦國。


    而他也永遠不會知道,許梔在決定來楚之前,她與嬴政談話的內容。


    有很多事情,她都在賭。


    賭李斯不想殺韓非,賭張良的忠誠,賭陳平的自私,賭墨柒的出世,也賭自己能理順漢臣之心。


    有一個人,她不會猜賭。


    李賢是秦國的希望。


    重來一次,他絕不會放手秦毀滅。


    靈鷲山懸崖之上她這樣想,當下,她依舊這樣覺得。


    她父王知道她很多事,那次在鹹陽街市上發生的事情,也大抵不會逃過嬴政的視線。


    許梔知道該怎麽樣打消嬴政對李賢的不滿。


    許梔把李賢參與卻不言表於朝的功績,全部都告知給了嬴政。


    李賢知道未來,理解過去,也正經曆過現在。


    “父王,他之智謀論斷乃是當世唯一,若父王不用,便殺之。”


    嬴政輕而易舉看穿她的想法,淡淡道:“你在保他。”


    她一驚,垂首。


    那是她第一次真正意義上跪在嬴政麵前。


    他看著女兒,“你不曾在寡人麵前堂皇地保過任何人。”


    “父王。他於女兒,譬如韓非先生之於父王。”


    楚國舊都陳郢·行宮


    許梔來到楚國,她才切身地感受到了什麽叫做鍾鳴鼎食。


    原先曾在曾侯乙墓葬之中出土的文物,也以一比一的原型展現在她的麵前,這些紋飾色彩熱情強烈,飛揚流動,圖麵詭譎莫測。


    還不至宴上,就已經有了多道繁瑣的禮儀。


    第一步是沃盥。


    兩名楚服侍女抬了一盛清水的鑄鑲紅銅紋盥缶,一名侍女半跪將銅製承盤放置於案。


    一名侍女將許梔的袖口地挽起,又一個綠衣侍女握住盥缶後麵的跏幀k流輕輕從流口流出,極其輕柔地淋灑在她手背。


    不一會兒,又有侍女取了絲帛給她擦手,熏香,甚至要塗上甘露之物。


    第二步是飾容。


    侍女將銅提鏈鑒放置於上,鑒中的墨底如黑玉,裏頭注滿清水,比不得現代的水銀鏡子,但比銅鏡要清晰得多。


    想到這裏,許梔又覺得懷清提煉的汞化合物除了修建皇陵之物,還有別的用處。


    “公主殿下天姿國色,秦妝楚容皆甚好。”


    “我未著楚服,當秦妝相合。”


    許梔未改妝容,隻在發上留了一支鳳鳥金簪。


    行宮露台之上多金石之聲,編鍾沉沉。


    看來楚王沒有製衡老氏族的權力與能力,隻能在這些出行用餐的宴會上進行一番為王為君的修飾,來彰顯自己的國君地位。


    行宮匯集了大多數的楚國貴族,那些平時不願意來的貴族也來了不少。


    那個站在前麵兒的穿著身絳紫袍服的人就是昭陽。


    昭陽壓抑著內心的喜悅,大巫這次辦的事情還挺漂亮。


    “為何不見上將軍?”昭陽道。


    “令尹您忘了,上將軍正在營中操練楚軍,事務繁忙,前日將軍已呈書。”


    昭陽噢了一聲,把手放在腹前,捋了下自己的長須,沉聲道:


    “他之前就一直不同意聯盟,項燕不來最好。現在還不到嬴荷華正式嫁到楚國,但也是現今的秦王與楚國的第一次與盟,當要謹慎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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