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梔不知這是第幾次辯駁諸如此類的問題。


    城父的月色比楚國行宮要散漫。


    她沒聽扶蘇的話,獨自換了衣裙,偷偷跑去驛館。


    如果有什麽事情,是超出了既定的程序,那麽今夜去見他,便是她軌道之上撞上的犀牛。


    竹影寥廓,隔一對軒窗。


    裏麵的人絕對不知道,她會在回鹹陽的路上滯留城父一日,他應該也不會知曉,她會在今夜悄悄尋他。


    許梔想去叩門,剛把手放在門枋,手又縮了回去。


    她盯著那扇門上,直到看清楚了上麵鑿刻的牽牛花藤蔓。這是韓地的土壤喜歡的花草,鹹陽鮮少生長。


    這扇門內的人,不會說那句:進來就好。


    許梔不知道自己在門外站了有多久,一直站到了月亮從樹梢爬升至夜中,房內的主人歇了燈。


    方才入館的女役打了西廂房客人的水來,她拎了個桶子,朝許梔揮了揮手,“唉,小夫人你怎麽還在這兒?張大人鮮少出門,很少說話,你在這兒站,怕是幾日也見不得他人了。”


    小夫人?許梔倏然解釋道:“……你誤會了,我並不,”許梔剛要說完,又突然改口,“對,是……”


    可她聲音太小,女役沒聽清她言辭之中的轉折,以為她說開不了門。


    “門栓了?”女役秉持有助人為樂的心態,將門開了個足夠她進入的空間。


    “我方才就看見夫人在這裏等,這下不用了,你進去就是。”女役從斜跨在側的包中又摸出了一支蠟燭和一支火折子,“呐,正好把明日張大人所需的燭火給你,錢已經記在賬上。”


    女役說完便提上了木桶離開。


    她心髒砰砰直跳,就站在中堂,方才還鼓足了的勇氣,現在全部都泄了氣,不敢往裏邁。


    驛館的房間比張良家裏的寢居小。


    燈剛熄不久,張良應該不能這麽快入眠。


    她來就是做好了心理準備,就是來解釋她為什麽去楚國,亦或是為什麽殺了人。


    她相信自己有著極好的耐心與表達能力,不會變成一團亂麻。


    “張良?”


    沒有回應。


    許梔幹脆點燃了手中的燭燈,房間燃起了一明滅的火,照見了房內布置,屏風之側有一書案,深檀色的案麵整潔幹淨。


    她端著燭台,往裏走了兩步,燭火被放置於不遠處的案台上。


    月如素銀,自竹窗傾灑於她朝思暮想的麵容上,朦朦朧朧,清清淡淡,溫潤之色猶如希臘神祗的白石雕塑。


    許梔垂首,坐在了他床榻一側,“子房?”這一道素月,與古霞口的雪風很是相似,都是白色,也都清冷如霜。


    她不禁伸出手。


    剛剛碰到他,榻上的人睫毛顫了顫,然後慢慢睜開眼。


    他醒了。


    “荷華。”他撐起來看她,目光追逐著她的麵龐,又繞到了她的眉眼。


    他抬手去觸蝴蝶翩躚的眼睫。


    月色從他的鼻梁挪到了他眼中,不知是有這麽久沒見了的緣故,還是她因此夜太濃,而錯看了他的目光。


    那是一種,很輕柔的,能夠融化世間所有堅冰的溫柔,是她從未見過的眼神。她一時怔住,幾近溺斃。


    從前,他的眸中始終恪守著清醒,從未縱容自己繾綣,更不會表露任何纏綿。


    “荷華為何在這兒?”


    她脫去了公主的妝發,也依舊美麗,若忽略她的眼睛,便就像尋常女子。


    “我聽王兄說你從大梁回來,要在城父祭祖。”


    “城父。”張良自語,複又問:“你從陳郢回來了?”


    她頷首一笑,“是啊,我很快就回鹹陽了。”


    張良長發未冠。


    他要想推開她勢必會扯著疼。


    她使壞地抓住一絡,再借此拉近了與他的距離,她看著他的眼睛:“子房,你祭完族也和我回鹹陽吧。”


    張良很柔和地回了一個‘好’。


    清輝幾許,漫漫一室。


    她沒有說及笄之後將麵臨什麽。張良也默契地緘口。


    她往前一挪,“我這時候來見你的確於禮不合。”又靠近他,抬首輕輕笑:“但我想你了。”


    張良沒有出言要她修飾所言,意外地回抱了她。


    她很能自己找位置靠,張良這一收臂,倒讓她不自然,她驀地抬頭想一探究竟。


    鼻尖不慎碰到他的下巴,大概把張良弄癢了,他垂首想要將她從懷中拎出來,她見狀,目光相撞,她摟上他的脖頸,嗔道:“再也不準推我。”


    他無奈寵溺地對她笑了笑。


    許梔富有條理的言辭瞬間被這個笑容給打亂了。


    她翻來覆去解釋她在楚國的原因。隻說明了一點,她希望他能快一些回到鹹陽,離潁川郡的漩渦遠一些。


    “我知道。”他說。


    “當真沒有其他要問?”


    “沒有。”


    “比方說,王賁?或者水灌大梁背後的設想?亦或是,城父?”


    他輕輕搖了搖頭,整個人仿如置身於一種縹緲虛無的清影之中。


    張良從懷中拿出一枚剔透玉環。


    玉環雙紋,撚穗以結。


    夜色重,燭光淺,許梔不太能看清楚玉環上的紋飾,能明顯地感受到玉器的潤澤。


    殊不知,他隻敢在夢中,才允許自己忘記一切束縛,掙紮,絕望,隔閡,對立。


    屏上一幅殘卷,對畫雙影。


    “玉環本是兩支,先妣陪嫁之物。此環作遺,父親交我與延寧一人一隻,期以願琴瑟靜好。荷華,我知你不喜素環,望若不嫌。”


    微風入窗,澄月如水。


    她心房一震。


    他不給自己聽到她答案的機會,他垂首,很快收住她後頸。


    許梔微微偏過頭,鬆開他的發,攥了他肩上的衣服,與此同時,手心玉環也捏得更緊。


    這一個吻,好像與之前都不同,許梔能感受到他不再刻意收斂住或放大的情緒。


    談不上澄澈見底,卻更加直白真實。


    燭火一晃,恰好照見了她鬆開的領口。


    不知是嫉妒作祟,還是什麽不可名狀的憤怒。


    在夢中張良還是想起了邯鄲,他同意自己違背了禮教的念頭。


    呼吸漸重。


    他覺得這很荒唐,縱然深知是不斷重複著的假象,卻無法自拔。


    他頭一次想要涉足其他地方。


    等他這樣做的時候,許梔鎖骨處一重,她瞳孔放大,一聲細微的“疼”從口中滲出。


    “別怕。”他嗓音低沉。


    怕?許梔不覺得這有什麽好怕的。


    當年在新鄭,她不也是這樣咬了他的麽?而且更狠,更重。


    她的眼睛盛放在黑夜之中,似乎消減了與生俱來的嬌蠻跋扈,眼波一橫,恰似春意碧波婉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據說秦始皇是個女兒控來著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白露未曦yz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白露未曦yz並收藏據說秦始皇是個女兒控來著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