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澤沒多給嬴荷華遲疑的機會,他看了一眼陳平。


    許梔道:“無妨。”


    陳平聽到這話,心裏這才有了個底。


    他知道了張良之事的隱秘,她並未處置他,如今也算是她的心腹。隻是,這不就說明了另一個問題,他與他的兄長陳伯就此分屬了兩個陣營?


    一個外卿,一則楚係。


    陳平自覺地站在了離嬴荷華稍後的位置,說明自覺昭顯了他僚屬的身份。


    呂澤這才呈上了密函。


    許梔接過,山風將許梔的發帶吹到身前。


    正是鹹陽發出的政令,出自丞相之印——秦王政十六年,永安及笄。


    “公主殿下,望您速從。”


    扶蘇置地於城父,蒙恬或許也正從上郡返回了潁川郡。


    隻能說明目下的星火不是昌平君,而是屯兵於城父,將要出兵於楚的李信軍。


    這時候,呂澤拿著詔令來到城父要把她帶回鹹陽,這顯然不止是她父王的意思。


    許梔試探道:“這一片火色,王兄正處城中,如何能走?”


    呂澤道:“公主莫憂,王賁將軍將速返至城父與長公子一同。”


    他這樣說,許梔就明白了大概,王賁在原來的曆史中並未參與第一次伐楚之戰。看來鹹陽之中,由因大梁之事的曲折,對王賁多有倚重。


    隻是她還需要回到鹹陽,才能更清楚,顯也自殺之後,魏咎到底是否誠心歸附?


    呂澤見她並未表態立即的意思,李賢所言果然不假,便躬身再道:“李監察有話帶到,潁川郡諸事均有王意,此間公主回鹹陽及笄涉及楚國之事,還望公主殿下謹記。”


    許梔回頭看了一眼陳平,不避諱呂澤道:“原君以為,我當如何?”


    “臣以為公主殿下當聽從監察所言。”陳平頷首道:“今夜將白。難道不是公主想要配合大王之行?城父之中並不安全,若公主出事,便牽連甚廣。”


    許梔沒有立刻回答,隻深深望了一眼山坳底下的景象。


    秦軍行軍之中火把小心地移動,生怕惹了山火。


    黑色的奇點在諸多表麵的風平浪靜中洶湧流動。


    又轉變為凸起的風暴席卷而來,這一場漩渦之中,身處風暴的中心。


    若說嬴政執黑,那麽執拿一顆白子的人隱匿其間,讓整個局麵都變得撲朔迷離。


    這一夜注定要攪動混亂。


    下了小山,她這才知呂澤將車隊帶到了城父。


    車攆四角墜著絲絛玉飾,周身都塗著漆紅色的秦國虎紋圖案,也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準備。


    “公主殿下。”


    為首的將領隻是麵上帶著很厚的一隻甲胄。令許梔不由得在上車的時候,多留意了一眼。她想起她那個暗衛據說也是受了黥麵之刑。


    “你看著有些麵熟?”


    “罪臣曾隨章邯將軍在古霞口隨行公主的車隊。”


    “為何這般自稱?”


    “當日公主摔下懸崖,我等皆有大過。”


    許梔心中一怔,她一環視,這些隨行的士卒鼻上大多都帶著甲胄,不出意外都是當年隨行章邯的軍士。


    許梔保全了章邯一人,把他送入了軍中,因為他是章邯,她才這樣做。


    不是章邯的人,就不是人了嗎?


    這些秦兵又何辜?


    許梔在慢慢習慣了用犧牲來完成目的,在看到他們的這一刻,轟然遲疑。


    她知道秦法嚴苛,若她執意留在城父,一旦出了差錯,又意味著什麽。她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稍有不慎,便會禍及他人。


    許梔輕托他下肘,“古霞口一路,我從暴鳶族人手裏死裏逃生,你們功不可沒。荷華未曾好生謝過諸位,你們卻因我而受此刑。”


    她自責的言語,聽著的人都明顯愣住。


    不止秦兵一人,也包括陳平。


    嬴荷華很奇怪,太奇怪了!怎麽會有王室貴族這樣顧念士卒受刑的?何況,陳平聽人說,她摔下懸崖差點被凍死。


    看她神情,不像是假的。永安方才責問自己的那個跋扈勁兒去哪兒了?這不是特例。她對李賢,對張良也一貫囂張。


    陳平後來把這個意思傳達給章邯的時候才明白,嬴荷華隻會對文官這樣。


    她從來沒和蒙恬,王賁昭顯過任何的專橫表現。


    而至於原因,大抵是她控住他們的手段之一。


    秦兵抱拳頷首道:“罪臣留得性命已是大恩。”


    許梔看了眼陳平,“你幫我去告訴公子負芻一句話。”


    聽完她的耳語,陳平極度不解,但還是點了頭,“諾。”


    她看著呂澤,又回首西北方望去,妥協道:“走吧。父王在等我。”


    聽到她說這句話,隻有呂澤對嬴荷華的反應暗道一句了然。


    隻不過了解她的不是他,找來古霞口的秦兵的人也不是他,而是李賢。


    李賢知道該怎樣用最迅速,最妥帖的方式把她帶回鹹陽。


    與此同時,城郊之外目睹這一切的人,轉手走入了黑色叢林之中,很快,穿林之箭嚓地破空飛來!


    “老先生當心!”


    被身喚作老先生的人啪地撐開了一柄機關傘,轉而也將青年扯在了身後。


    這傘雖是木頭製的,但自一打開,就自動彈出了很多鐵皮卡在一起,組成了一麵盾。


    “釋之,你也當心。我好著。”墨柒沉聲笑著,完全不覺得發針的人出手如何狠厲,還拍了拍身邊的青年,“魏國是不能再待下去了。此番我帶你已入秦,你現在便立即去找你兄長,安頓你家人。這和你沒關係,你先走吧。”


    呂釋之頓了頓,想起父親的叮囑,“我怎能於此刻離您而去!”


    呂釋之態度堅決,拔出腰間的佩劍嚴陣以待。


    “老師以為自己還能逃?”一個年齡不大的女子的聲音從黑夜之中淡淡然傳來。


    她喊他老師,但沒有一點規矩敬重的意思。


    “小月。”墨柒喊她,燕月不理。


    墨柒年紀大,但還是站得很直,深色的道袍之下,穿著一件很怪異的服飾,“你不可傷及無辜。”


    燕月笑道,“無辜?你的意思是張良也無辜?難道就我兄長不無辜?”


    “你不顧阿兄的性命,還幫李賢找我的師兄!現在,你居然還想利用我師兄救人?!”


    “太子丹的事,秦國已放過追究後續。憑借田光一人,你是出不了鹹陽獄的。你在大梁之行,永安勢必回鹹陽之後會追查。小月,及時放手吧。莫要辜負你兄長再返鹹陽宮的用意。”


    燕月不為所動,冷哼一聲,瞥了眼一旁的呂釋之,“看服飾,想必你是個魏國人吧,多有魏人去秦國為相,你知道範雎嗎?”


    呂釋之不解,他也根本不認識這個被老先生稱作為‘小月’的年輕女子。


    隻聽她又說,“範雎有句名言,一飯之德必償,睚眥之怨必報。”


    “秦人殺我兄長,欲滅我燕國,這樣的怨仇,能一笑付之?”


    墨柒的眼眸很深,了了繁複,來來去去。


    麵對年輕的仇怨,無處宣泄的痛苦。


    他悲憫地說:“小月。一直往複循環下去的仇恨,終歸沒有盡頭。”


    燕月說話時,眼睛有了淚光,她用力搖頭。


    “不。我少時,尊重你如同我的師父,我甚至比師父還要敬重你。你出穀之後,我常念你與我所言,我永遠都記得你與我說:厚生二字。我謹遵你的訓言終掙脫父王對我的束縛。而此刻,你卻說要我放手?要我妥協?”


    “厚生”這是金陵女子大學的校訓。


    有人給他闡釋過這兩個字。


    燕月重提,他好像隻有一點點印象了。


    ——人生的目的不光是為了自己活著,而是要用自己的智慧和能力來幫助他人和社會,這樣不但有益於別人,自己的生命也因之而更加豐滿。


    燕月抹去眼淚,目光複現堅毅。


    “不過現在,我不需要任何人作為我人生道路上的導師,我不需要任何人對我的人生指手畫腳!墨垣先生,就算是你,你也不可能阻礙我!”


    她說罷,從懷中拿出了一個很小的竹筒,她抬手搖晃,竹筒發出了清脆好聽的聲音。


    接著,墜下一銀色薄片。


    “坎為水、為險,兩坎相重,險上加險,險阻重重。”


    她笑著撿起來,又將它放在手心。“這是你教我的卦,我如今學得可還算好?既然是坎卦,那麽就對不住了。”


    叢林之中出現了更多戴著黑色麵巾的人。


    一場在所難免的廝殺就在眼前。


    墨柒與呂釋之絕無可能逃脫。


    但就在冥冥之中,好像就這樣繞了個轉機。驟然響起了許多馬蹄,規範有秩,是官府的人。


    扶蘇親自帶著不少的人前往。


    幾隻弩機發來,幾人胸口中箭,立即倒下。


    燕月自知不能在這時候與秦軍對上,毅然離開。


    墨柒看到立於一匹白馬之上的長公子扶蘇,已然發現,全部的波濤洶湧而至,退無可退。


    “為何長公子在此?”墨柒拱手。


    扶蘇下馬,“荷華昨日之言,城郊或有亂。不料竟然真的救了先生。先生恐不知,父王發現先生出山,正派人尋您。趁著還沒有人發現您在此處,您當要早日回去。”


    知道他出山的人除了李賢之外,別無他人。


    不是嬴政要他回去,而是嬴荷華需要見他了。


    墨柒這才發現那草堆上的並不是坎卦,而是坎卦緊挨的第三十卦。


    離為火,離上離下。


    離卦也是「純卦」,同時,與坎卦是陰陽爻完全相反的「錯卦」,遇險必須攀附,攀附才能脫險,交互為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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