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梔雖然知道事情往壞的地方發展,往往沒有任何預兆。


    聽到昭蓉的名字,多少還是心寒。


    昭蓉可以溫情脈脈地向她保證,也可以迅速地厘清時局。沒有永遠的朋友,隻有永遠的利益。


    她說不與嬴荷華爭奪王後之位的前提是——有負芻這個極大的威脅。


    昭蓉。一個能獲得楚王多年專寵,扶持著昭氏衰敗容光的貴夫人,當然不簡單。


    她利用嬴荷華打擊負芻,再要把嬴荷華徹底杜絕在王室之外。


    許梔在項梁站在她麵前的時候,更加確切了這個信息。


    沒有永遠的朋友,隻有永遠的利益。


    今夜的談判,許梔早有準備,各種事項,她提前問過張良。


    許梔道:“項梁將軍。昭蓉贏了,她和她的兒子就是最大的受益者。你和父親該樂見其成。”


    “公主與我王有國書之盟,您才是名正言順。”


    “說得不錯。”她笑笑,“將軍既然告訴我壽春之中多少大臣對我不滿,我便也告訴將軍大帳之中的一些隱秘。”


    “軍中之事,公主不便說。”


    項梁說話難掩歎氣。


    許梔不聽語氣,從曆史推論也知道在楚國做將軍是個很惱火的苦差。


    “你來這兒見我,最終是同意在我回壽春後幫著大將軍整頓楚國將領的派係交纏。”


    項梁道:“公主應該知道,景昭聯合與公主為敵。現如今在楚國,你想要在楚國立足,唯有我們。”


    “可據我所知,項燕將軍從不主動與旁人相合。”


    項梁道:“形勢之中變幻無窮,焉能不懂變通。公主赴楚,不顧檄文之廣,也當如此。”


    永安公主隻在紗簾中走動,裙擺間發出玉佩鳴叮之聲。


    “在楚國做將領,打仗不是第一要務,平衡各個大家族是現在大將軍需要做的。”


    她說著話,一軸圖卷突然從簾中出來,往項梁的方向飛。


    這隻卷軸穩穩落在項梁手中。


    這卷軸上麵居然寫了景氏將軍與昭氏將軍有秘密暗合的動態!還有公子負芻欲圖謀殺羋猶之部署!


    按照絹帛上所言按圖索驥,那便是鐵證如山!


    項梁難掩激動,有了此物,便可上呈於王,助王明晰身邊之奸佞,景昭也要掂量此物的重量,不怕他父親的調遣了。


    “公主為何願給我此物?”


    “你都說了我在楚國已是孤立無援。大將軍又在軍中遇到了麻煩。既是大將軍所需之物,荷華願借此再續秦楚之好。”


    “公主真心願秦楚盟好之想?”


    “當年秦韓,秦趙開戰,我皆身負重傷。荷華厭倦戰爭。卷軸之中的真假虛實你們一查便知。荷華與將軍示好也是鋌而走險。我沒必要引起壽春王臣的不滿。何況你父現在還與我大秦的王翦將軍對峙淮水。”


    項梁不禁也覺得嬴荷華有些天真,大抵是她年齡小,單方麵的求和,一個人的求和,是換不來和平的。


    他為了父親,此中之物要竭力一試。


    昭蓉與景氏大巫想用檄文阻止嬴荷華入王宮,賭注是楚王後,是一個楚國。


    而許梔隻押天下歸秦,臣民之心一一歸秦。


    許梔目送項梁帶著東西離開,回身合上殿門。


    張良一身溶溶月色,昌平君及黨羽在被剿滅前沒有說他們在城父見麵的事。


    諸事已畢,所有的矛盾又才剛剛開始。


    “謝謝。”她滿意笑了笑,抬手要想抱他。


    張良輕輕捉住她手臂,讓她坐到案前的墊子。


    許梔靠著斜案。


    她層層疊疊的衣袍都往一個方向墜,青絲綿延至腰際,將她玲瓏有致的身形,纖細的腰肢勾勒得恰到好處。係在發尾的一綢珠光色發帶泛著光澤,她用指尖攪著,她望向他,格外嫵媚動人。


    她發覺他要立身,快一步抓住了他的袖。


    “子房。”


    他垂眼看著她為鈍器所傷的手腕,眼底心疼,但她沒有開口解釋,他也不欲質問。


    “當心傷。”張良隻這樣說。


    她瞥了一眼自己腕上的白綢,“無妨。”


    寢殿中飄散著柑橘的清甜果香縈繞在他身側,而她的一雙眼在斂去危險之後,水潤潤的眼睛像亮亮的黑珍珠,蕩漾水波,全是不言的軟語。


    張良心亂如麻,他恐懼失控。醴泉宮的夜晚,他控製不住地要欺負她,以至於不曾顧及她的感受。


    並且他一旦處於清醒,便有著可怕的意誌力。


    拉扯之中,張良覺得自己需要說一些讓他們都保持清醒的話。


    張良的聲音輕柔地從上方落了下來。


    許梔沒有刻意遮蔽掉眼中的算計,“子房曾說過,民心重要,我深以為然。”


    “荷華,項燕不是李牧。”


    張良簡短地說明了項燕麵對的難題,項燕麵對的不是如郭開那般的奸臣,而是楚國國內百年來糾纏無解的派係。


    “我知道,從現在開始,我不會插手楚國的內政,讓項燕自己決定選擇。”


    許梔說罷,她斂眸,湊上前輕輕吻了一下他的唇角。


    楚國世族在軍中的內鬥沉屙已久,不可能單靠一個人一兩年能解決。吳起曾在楚國努力,卻隻是繁星一閃,最終功虧一簣。


    楚國積重難返,許梔要的從來不是項燕,而是項氏的歸順之心。


    張良何等聰明之人,這種回旋鏢紮在別人身上,他也會想起很久之前——她縱容他去做自己想要做的——華陽宮刺殺失敗之後,他就不可避免地一步一步落入她手。


    但她又何嚐不是落入了他的懷中。


    無關身份,無關時空,被束縛住的一隻鳥,用現實為繩索,隻能纏繞更死。


    雖然多在藥物作用,但他在床上對她下意識的蠻橫,述說著征服者與被征服者之間的較量。


    張良出於韓,這是潛移默化再久也改變不了的事實。恰恰他時刻記著,才會如此痛苦,又才會如此受製。


    愛不可肆意,恨不能忘。


    許梔並不避諱這一點。


    帷幔輕放。


    她抵住他的肩,偏過頭,臉頰粉撲撲的,圓潤通透的眼睛望著他。


    她剛剛拉著他袖子,笑著威脅說‘不準走。他要是敢走了,她就再也不和他說話。’


    而現在,她又能溫言細語地說:“上次我就被你捏得很疼。你別攥太緊好不好?”


    似乎任何事情,她都能軟硬兼施。


    張良從背後擁她入懷,但沒有下一步。


    許梔從來就是能化被動為主動的人,她正想轉身,沒受傷的那隻手腕卻被他一束,稍加了些力,他將她扣在身前。


    醴泉宮一夜,他已犯下滔天之罪,在沒有塵埃落定之前,他認為自己不能一錯再錯。


    許梔沒能掰扯過張良,便也作罷,想往身後靠,又被他給製止。


    不出他所料,在嬴荷華被第三次想轉身被拎開之後,她失去了耐心。


    她扭過頭,“張良!我身上又沒長刺。你就不能不推我了嗎?”


    嬴荷華說著,開始掙脫他的束縛,不安分地扭來扭去。


    “莫動了荷華,休息吧。我明日還需早些回潁川。”


    許梔聽到他這個聲音,往日清冷的語調已然啞著嗓子,她驀地臉紅。


    ……隻是,他這話若被外人聽了去,那簡直就是與檄文無二致!


    她用權位威逼利誘,不顧臣僚公務在身,強拉陪睡?


    “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全是這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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