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陽\\博浪沙


    燕月用力將一處隱蔽的木門推開,裏麵的灰直往鼻子裏鑽。


    此處已擱置了很久。


    昏暗處,別有洞天,不但明亮而且器具精致。


    範增頗有閑情逸致地笑了笑,“沒想到項纏沒法子請先生前來,阿月倒是有這個本事。”


    “老師言重。雖然師兄沒回來,但張良先生的確對一件舊事上了心。”


    燕月說著,一邊從懷中拿出一封來自終南山的密信,恭敬地放在範增麵前的案上。


    範增打開之後,墨柒的字跡呈於上。


    他了然笑了笑。


    怪不得墨柒那樣篤定地告訴他,張良會見他。


    張良來了,那就證明他仍將韓王的安危放在心上。


    就算嬴荷華為了張良做得再多,一旦時局將他置於二選一的地步,沒有任何東西、任何人能夠抵消得了韓國對張良的意義。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韓非和張良,他們的執念都是如此相似。


    “範老先生,”張良略頷首,“晚輩不解,韓王在位之年未有子嗣。先生所言韓王血脈尚在人世究竟何意?”


    範增聞言,他有時候覺得自己看透一個人太快也不好。


    範增在看過墨柒的信後,輕易明白了張良的痛苦。


    韓國已亡多年,秦國又沒有實質性的錯處,張良對秦國的感情越深,他就與所有的舊臣格格不入。


    他越愛嬴荷華,他也越要和家族產生割裂。


    比如說,他的父親做出與他截然不同的選擇。


    張平對秦國沒有歸屬感。應該說,所有貴族對秦國都沒有歸屬感。


    張平說:


    ——“你願意一輩子受人監視?”


    ——“我們永遠洗刷不了亡國的恥辱。”


    張良潛意識中早就接受了嬴荷華,但外部環境不能允許他忘記韓國。


    於是,他便把對韓國的感情嫁接在了韓王安身上,以此來記得自己曾經是韓臣。


    張良既然曾為韓臣,他就不能讓韓王的子嗣流落在外。


    不過令範增意外的是,墨柒這種‘和平主義者’這一次很不願意讓張良參與楚國與秦國的戰爭。


    至於原因,墨柒要等嬴荷華和他正式見麵才能言告與他。


    ——


    月色爬上窗沿。


    張良沒找到,韓信與阿鸚也沒有很快有回音。


    許梔身心俱疲。朦朧樹色之下,皆是繁雜。


    她害怕一切還是如曆史軌跡那樣演變。


    不過令人振奮的好消息也不少,比如秦軍高歌猛進,楚國節節敗退。


    又比如當下章邯率部正從側翼包抄楚軍。


    樹下一影。


    “公主,孩子已經如臣之安排送去了壽春大營。隻是後續,若想要再把孩子安全從楚軍那裏拿回來,還是……”


    在戰爭麵前,許梔不吝惜使用陰謀。


    許梔看著陳平,按照他的路數,她問,“一萬金不夠?”


    陳平沒想到嬴荷華如此大方,他不消說,她便知道他來求什麽。拿到三倍多的資費後,陳平滿意地去辦事了。


    路上碰上李賢,陳平與他詳說了去意。


    李賢以為她對錢幾乎沒有什麽概念,卻沒想到她揮金如土到這個地步。


    “三萬金。你全給了陳平?”


    那幾乎是許梔全部的錢,她不肉疼才怪。


    許梔將自己藏進薄薄的月色,才任由自己這樣揮霍而麵不改色。


    “陳平會辦好的。”


    許梔說著,轉身擱下手裏的葫蘆瓢,看著水缸裏清晰的月亮倒影。她想起方才陳平的言語,“反正他說了,他無功而返的話會和我的錢一起去死。”


    ……這倒像是陳平能說出來的話。


    “食祿也罷了,你怎可將大王予你嫁妝也搭進去?”


    許梔道:“你們古人不是常說受人之托,忠於其事麽。”“施雲死的時候,我答應了她。不會讓她兒子有事。”


    “那你也不能瞞著大王把嫁妝都賭進去。若是以後再需,該如何是好?臣以為公主應該記得在新鄭身無分文的窘迫……”


    淡雅如霧的星光,隻能聽到李賢提及往事。


    因為這一年諸事不順,許梔本來心裏就不痛快,他倒好,一說就上頭似的喋喋不休。


    “你不也答應了施雲。”


    許梔朝他一笑,張開手,很幹脆地伸在他麵前,“李賢,你別覺得我仗勢欺人不尊重你。項羽這事情,你我都有責任。如今我為了項羽出了三萬金,你得付我一半。”


    許梔哪能想到,李賢能屈能伸的本事到處都在,更不會覺得他會沒麵子,頭一垂,利落回答她一句。


    “公主,臣沒錢。”


    ……


    許梔如果相信一個活了兩輩子的大臣,沒有積累下一點半點撈錢的本事,她就不如相信自己是傻子。


    許梔還沒有立即將秦朝官員固定的工資換算為現代衡量。


    實際上,做到丞相這一級別,每月有俸350斛,月薪大概等同現代近4萬。


    而在先秦,養自己的下屬,則不受朝廷所需要官員自己掏錢。


    “沒有錢,你可以抵押。”


    她本來要接著說,將像是劉邦這樣的優秀人才押給她。


    李賢忽然低下了身,“抵押什麽?”


    四周間聚集了很多冷氣。


    許梔下意識往後退一步。


    李賢看了她,微微直起身,認真地和她說,“密閣以四郡要務之用,臣已經給了一半給公主。”


    許梔笑了笑,“不知在監察看來,權力和性命相比,哪個更值當?”


    “臣自然覺得性命為重。”他續言,“公主花重金,真的隻是為了諾言?”


    “我既不能違背我的良心,也不能忘記我的身份。”


    ——


    秋風漸厚。


    昌平君身死,秦國又目前與楚大戰。


    鄭璃的芷蘭宮雖遠,但後宮的存在就會給她帶來麻煩,楚國公主的身份免不了讓她被挖苦,加上嬴荷華久未有消息,與臣子逃婚的傳言也在鹹陽宮愈演愈烈。


    前線的戰報傳至鹹陽之時,月明星稀,時過三更。


    章台宮偏殿燈火未熄,嬴政與李斯、尉繚商議之後,立即決斷,將親赴壽春。


    國朝留有王綰、蒙毅監國。


    從關中直出函穀關,再途徑魏國鴻溝,山樹之間,靜默無聲。


    秦王一路兼程,不日便抵達了淮北之岸。


    李斯與嬴政同乘韞車,但他不敢說話。


    這一次出行,令李斯提心吊膽的日子終於要結束。


    六馬青銅車稍停。


    嬴政距離淮水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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