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耀一臉癲狂在屋中跌跌撞撞,胸前觸目驚心的爛肉還在不停往外噴濺,他仗著無人敢攔,笑得肆意,仿佛根本感覺不到痛。


    “雲耀,有本事過來對付我。”雲衍冷笑上前,萬安澈一把抓住她,她頭也不回扯開他的手:“你待好。”


    她幾步上前,雲耀也大嚷著衝過來,欲用口中毒血吐她,雲衍一笑,一把將手中外袍扔過去將他腦袋同上半身罩住,想抬腳踢倒他,卻始終沒動作。


    阿肆眼疾手快從旁取了繩索扔去,將亂動的雲耀連同雲衍的衣服一起捆起來防止他的毒血外濺。


    雲衍退回萬安澈身邊,看著一擁而上的侍衛用鐵棍將人重新製服住,鬆了口氣。


    一切,不過瞬息。


    萬安澈眸色似有怒火,他看著雲衍道:“你不該替我擋著。”


    雲衍專心注意雲耀的動靜,此時聽到這麽一句帶著慍怒的話,莫名其妙回頭看他。


    萬安澈放緩了語氣:“下次不要這樣了,過來。”


    雲衍頭一次見他如此,心下不禁一凜,愣愣走過去,隨萬安澈拉著自己轉了個身背對著他。


    背後的裏衣被腐蝕開來,露出幾處皮膚,好在隻是有些發紅。


    他似是舒了口氣:“沒傷著。”


    “毒血接觸到我皮肉之前我就將外袍脫了,自然沒事。”雲衍理所當然回他:“我是有把握才護著你,若非如此,我早就溜了。”


    她有死氣護體,就算傷著了,也能很快就恢複。


    就是這毒不知道死氣能不能化解。


    一句話說的十分淡然,屋中侍衛臉色一暗,心下吃驚這王妃怎麽如此敢講?


    阿肆冷哼一聲。


    萬安澈褪去自己的外袍給她披上,便聽她仰頭看過來道:“他已毒入髒腑,神誌不清,再問也問不出什麽,給他個痛快,將屍體燒了吧。”


    萬安澈點頭:“照王妃說的做,受傷的人即刻去藥居找顧方,讓他查查是什麽毒。”


    眾人領命,萬安澈便不由分說拉著雲衍離開刑房。


    一番折騰,外頭已經天黑了。


    “看雲三公子的樣子,我倒有些分不清幕後之人的目標是你還是我了。”回知鶴居的路上,雲衍蹙眉道。


    萬安澈似乎還在氣惱,語氣不若往常平靜:“看似是針對我,實則是要警告你,他們能入得了舒王府,也能對你下手。”


    “有道理。”雲衍點頭,滿心思慮令她無暇注意萬安澈的語氣:“顧方要是驗出那是何毒,你記得告訴我一聲。”


    “嗯。”萬安澈應著,悶悶說了一句:“以後就算有把握也不許再那樣了。”


    雲衍皺眉:“我知道了。”


    她回鳳臨閣,將萬安澈的外袍和錦帕交給阿沁,讓她送去洗,自己拿了換洗的衣物前往暖池沐浴。


    池中霧氣蒸騰,嫋嫋升浮,襯得四周壁上雕刻精致的千裏江山活靈活現,仿若幻境。


    她仰頭靠在池畔,閉眼,沉思。


    幕後之人勢力不容小覷,衝著她的命來,更是容不得有人追查分毫。


    雲衍努力回想,她以前到底得罪了什麽人,竟會召來此禍。


    想了許久,從她記事開始,一直到她身死之時,她實在想不出來。


    有什麽人這麽恨她?


    她四歲那年,正是凜冬。


    她看著那個她喚做娘親的人被人從屋中抬了出來,白布覆麵,被放入木棺中,再也沒能出來。


    雲金誠告訴她,那人病了,不在了。


    她那時還不太懂不在了是什麽意思,隻點頭,呆呆看著漆黑的棺槨。


    此後,日子就過得如同地獄。


    李氏一躍成為雲家的女主人,雲衍那時隻覺恐懼,她不明白為何一向乖順溫婉的李氏會突然變得麵目可憎,判若兩人。


    她被李氏扔去雜院的破屋裏,三兩天才能吃上一頓餿食,無人給她梳洗,更無幹淨衣裳換。


    起先,還有個丫鬟時常來看她,給她洗澡梳頭,偶爾帶些新鮮飯菜給她果腹,但沒多久那丫鬟就再也不曾來,聽掃院子的刻薄老嬤說,那個丫鬟被李氏送去人市賣給青樓了。


    後來的每一天,雲衍都活的像個畜生,來院中送飯的下人時常笑她髒臭,在她已經嗖得生黴的吃食裏吐唾沫,甚至…放入混著狗尿的泥沙。


    她若不吃,便是一頓不留情的打罵,導致舊傷剛好些,又添新痕。


    等她六歲那年,她已不再像最初那時,隻會哭著叫阿娘。


    她變得麻木,空洞,逆來順受。


    六歲的孩子能知道些什麽?她隻想活著,所以隻能乖順,對李氏和雲府的下人聽之任之,盡量保證自己不會被打得太狠。


    因為她的身子太弱了,麵黃肌瘦已不足以形容她當時的境況,隻能說,實在是羸弱得,哪怕某天有人打得狠了,就可能會傷重不起命喪黃泉。


    再大些的時候,她忽然想明白一件事,那些下人之所以會折磨她,正是因為他們從骨子裏就自卑,自認低賤,於是他們奚落她折磨她,從中獲得一些尊嚴。


    所以她學會如何討好院中的下人,幫他們幹些活,放低姿態,將自己偽裝得低他們一等,他們就會施舍自己新鮮的飯菜,或者是不要的衣物用品。


    十二歲那年的除夕,城中鞭炮延綿不絕,雲府請了戲班子來,在前院歡聲笑語,雲衍安靜的坐在院中,看著遠處絢爛的煙花升入高空,綻開朵朵綺麗的花。


    斑斕映在她怯懦暗淡的眼裏,生出的狠意刺骨寒涼,還有唇角那一絲不符合年齡的陰惻笑容。


    院中的老樹上吊著一個男人,雲衍卻仿佛沒有看見,徑自扯了扯不久前被人扯開的衣襟,整理一番被弄亂的頭發,漠然走回破屋裏。


    那男人是雲府的木工,喝多了酒,又趁著除夕之夜雜院內四下無人,溜進來企圖對她不軌,她假意順從,趁他不備,便用麻繩勒死了他,將他吊上樹枝。


    她一點都不怕,因為他該死。


    所有折磨她欺辱她的人,她都一一記下了。


    那晚,她蜷縮在冰涼的草席上,蓋著一件襤褸破衫,身子冷得不停打顫。


    她想著,快了,再忍忍。


    四歲,再後來的十四歲,整整十年裏,雲金誠從沒來看過她一次。


    當日雲嵐說她自小蠻橫,又在羽城風光,根本就是胡言亂語。


    要說她的蠻橫同風光,也是在她十四歲之後才漸漸開始的。


    雲衍淺笑著,將浸在溫水中的手抬起來撫上雙眼,喃喃自語:“都過去了,已經沒事了…”


    涓涓流水聲中,似有珠簾碰撞輕響,雲衍一驚,抱臂遮掩胸前,厲聲道:“誰!”


    良久,雲霧裏千裏江山虛虛實實,無人應答。


    她舒了口氣,起身著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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