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嬸子名叫孫二娘,明明是上門求事的,倒先端了三分架子。


    待餘氏問起來到底是辦白事,還是紅事時,她抓了一把瓜子道:“自然是辦紅事的,倒也不是我閨女出嫁,她還早著呢。是我家老爺子七十大壽,打算辦一場。”


    滿七十是好事啊,過了七十就奔著八十去了。餘氏笑問道:“那你們是打算辦幾桌?湊個吉利數,十六、十八都成,要是辦大一些的……”


    還沒等餘氏說完,孫二娘就吐了黏在嘴巴上的瓜子皮:“實不相瞞,老太太,咱們這頭還請了金家的人。”


    薑桃和餘氏相視一眼,皺了眉頭。


    “你請了金家那還來請咱家做什麽?”張氏不解道,“咱們家往常沒跟別人家一塊做過席麵。”


    孫二娘白了一眼:“咋的,不興咱比比誰家出的價更少?你們打開了門做生意,總得有個明數吧。”


    “有。”薑桃抬起頭緩緩道,“自然是有數的,但是咱們也看究竟是做什麽席麵,窮有窮的做法,富有富的排場。”


    孫二娘瞧著麵前這不過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嗤笑道:“你家閨女還摻和家裏人的生意呢?”


    餘氏冷下臉:“別人家我不曉得,但是在咱們家桃子算是二把手,自然說得上話。”


    孫二娘思忖半天:“成吧,我也不管你們是不是叫孩子摻和,這一席最低你們能出到多少?”


    “嬸嬸說話挺有意思。”薑桃笑道,“我還是頭一回聽人不是開口問席麵菜色,而是問價錢多少的。”


    孫二娘並不惱:“閨女你也說了,窮人家有窮人家的辦法。咱們家著實出不起這個銀錢,卻是實在沒法子的事。”


    薑桃瞧了一眼她身上嶄新的襖子沒吭聲。


    “開個價吧,咱也好回去跟當家的說道說道。”


    薑桃抬眼道:“二十五文一席,六個菜,工錢另算,兩文一桌。”


    孫二娘記下了數,也不多坐,道了辭就家去。


    張氏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算是咋回事,問了價也不說到底訂不訂這個席麵。


    “這倒是牽著咱們倆家當猴耍呢。”薑桃搖搖頭,“也不曉得到底是覺著自個有多精明,真覺得能討得著便宜。”


    工錢其次,辦席麵最大的油水是在席麵的菜上,采辦大多是要吃回餉的,曹家相熟的幾個肉販、菜販都是談好了,十幾年不變的老交情,工錢比起從中抽的水來簡直是九牛一毛。


    金家不好說,他們那種野路子自然也有法子從中賺錢。


    “你倒也沒把價錢開到底。”餘氏笑道,“還等著她從金家那頭帶消息來?”


    薑桃上了炕,幫著餘氏纏棉線:“娘不是擔心咱們跟金家沒點交頭麽,這不,現成的交頭就送上門來了。趁著這事咱們也能探探金家的底在哪。”


    餘氏把圓木紡輪遞給她:“我也有這個心思。”


    張氏擱一邊似懂非懂的聽著,並不多問,問多了也叫祖孫二人嫌她腦子不會轉彎。杵了一會便自個下了灶房去弄飯。


    沒兩天,孫二娘又來了,順道帶來了金家那頭開到了二十三文錢一桌的消息。


    薑桃沒多想便說:“嬸嬸,沒倆月就過年了,咱們實在不想錯過您這攤席麵。是這,咱們虧一點,一桌讓一文如何?”


    孫二娘有些得意,這才多大功夫,一桌就省下了三個錢,十幾桌加在一塊,不得五六十個錢?


    她依然端著沒答應,帶了話頭回去。


    這一回沒多大功夫就轉了頭。翌日一大早就聽她啪啪在拍院門,囔囔說金家那頭也壓了一個錢。這回薑桃到沒那麽快應承了,沉吟良久才蹙眉忍痛道:“嬸嬸,看在您跟我娘頭些年有些交情的份上,咱們最多能壓到二十文一桌,工錢不能少。”


    孫二娘打定了主意叫兩家杠上,樂顛顛的又去金家那頭報了信,也不曉得金家是不是真鑽了牛角尖了,連工錢都砍了一半,隻要一文錢一桌。


    孫二娘這頭喜上眉梢,喋喋不休的在薑桃耳邊念叨:“大侄女,你瞅瞅他們都壓到這個數了,你們這頭還不意思意思,你也說了咱們倆家是老交情,幹脆這一個錢的工錢就算了,我多少包點飯食叫你們帶回來吃。”


    薑桃瞧著孫二娘倒像是瞧大猩猩似的,一旁的張氏都坐不住了,衝口道:“你這是想吃白食啊?”


    孫二娘沉下臉:“你們辦席不得抽水?別以為我不曉得裏頭的彎彎道道,一桌六個菜二十個錢,這些錢都夠我弄一大桌子了。”


    “那你咋不自個辦呢?你都說二十個錢能整一桌子,那你整一個給咱們開開眼界?”薑桃嗤笑道,“嬸嬸你平日裏是不下廚不問菜價的麽?外頭肥肉多少錢一斤你曉得麽?”


    “我啷個不曉得?一桌子用得著一斤大肥肉?你們添點白菜蘿卜就是一個菜,更別說那些菜都還是叫主家自個去地裏摘的了,那能花得了幾個錢?”


    “你家辦壽宴炒白菜蘿卜?”薑桃差點沒笑出聲,“一個菜擱一點肉末星子您是寒磣誰呢?你就是願意這麽辦,咱們也不想砸了自個的招牌,說出去不曉得的還以為是咱們隻會弄豬食。”


    多說無益,餘氏板下臉送客。


    孫二娘走出半道去,嘴裏還罵罵咧咧的。


    張氏真是寒了心,本以為依著年輕那會兒一點交情,這還能算個好買賣,卻沒想到占便宜要占到家裏來了。


    “二十個錢一桌,工錢一文錢一席。就是咱們也賺不到幾個錢。”餘氏道,“金家那頭怕是更加討不了好去。”


    “奶,你也說了他們那頭請人幫廚大多是不看脾性的,還愛拖拉工錢,現下自個又跟咱們壓到了這個數,怕是更加發不起錢了。”薑桃思忖道,“當然了,要是他們吃了這個啞巴虧把事給辦了,咱們也說不著什麽。”


    餘氏關上院門:“且等著吧。”


    金家這頭自然也存著跟薑家叫板的意思,大家夥都是牌桌上的玩家,本來吧,這桌上就是他跟曹家你來我往,你出個餅子,我碰上一個。眼瞅著曹家勢微,他們家贏麵愈大時,突然冒出一戶人要跟他們同一個桌抹牌。


    好巧不巧,這家人跟他們走的還是同樣的路子,金家瞧著能不心慌麽?


    兩廂壓價,本以為那家也還要跟下去,卻不想他們一撂牌說不玩了,順道還把牌桌子給掀了。愣是半點沒給主家留麵子,孫二娘在他們跟前數落了一大通,隻能把活“施舍”給他們做了。


    金家是啞巴吃黃連,有口說不出,二十個錢一桌的席麵嘞,他們能從中抽什麽油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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