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清晨有些寒冷,屋簷角滴落著昨夜凝聚的露水,薄霧在田野瓦舍間流動,第一聲雞鳴傳來的時候,李大壯一家就已經起身了。


    “孩子他爹,昨天聽府裏的人說要把我們分出去了?”


    一個三十許的婦人圍著粗布圍裙,站在灶台邊,抓起一把麵粉撒入鍋裏的沸水中,拿起木勺攪拌了幾下,朝炕上的一個男子問道。


    那男子便是李大壯,今年三十來歲,國字臉,皮膚黝黑,孔武有力,是李家莊的佃長。


    佃長就是領導田莊裏所有佃農勞動的人,在種地這一塊都是能手,十八般農具,樣樣精通,一般都是“世襲”,自李大壯曾祖父起,他們一家已經在李家莊種了四輩子的地,也做了四代的佃長。


    李大壯正蹲在炕上給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穿衣服,一雙粗糙的大手下,小男孩咯咯的笑著。


    “誰知道呢!反正又不會讓我們多留一點糧食,該怎麽樣就怎麽樣吧!”李大壯頭也不抬回道。


    李家莊作為榮國府名下的二十多個田莊之一,規模雖不大,卻也有五十多戶人家,大人小孩加起來有兩百多人,種著三百餘頃的地。


    因為田莊邊上靠著一條河,所以這三百來頃地都比較肥沃,可產的多,上交的也多,除去每年給主家上交的錢糧,剩下的和其他田莊一樣,也隻夠一家人溫飽而已。


    李大壯和妻子劉氏育有兩個孩子,長女今年八歲多了,沒給起名兒,隻喚作丫頭,本來是想送到榮國府裏當丫鬟的,可送不進去,如今一直養在家裏,幫家裏做些簡單的活。


    兒子今年四歲多,叫虎子,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就是李家莊第五代佃長了。


    八歲多的小丫頭用小手往灶台裏添著柴火,橘紅色的火苗舔舐著鍋底,鍋中煮著的稀飯咕嚕嚕的往外冒著熱氣,劉氏在鍋中放上一個箅子(bi,第四聲,一種放在鍋中用來蒸東西的器具),又從掛在梁上的籃子中掏出幾個粗麵窩頭放在上麵蒸,隨後蓋上鍋蓋。


    莊戶人家的早飯很簡單,北方以麵食為主,粗麵窩頭,稀飯和鹹菜疙瘩,一會兒後,李大壯一家四口就圍坐在木桌邊吃起飯來。


    與此同時,李家莊很多的佃農都起了身,太陽冉冉升起,天地間的霧氣早已散的七七八八。


    被關了一夜的老母雞一出雞圈,就帶著一群小雞崽直奔河邊的草甸子去了,那裏總能找到更多好吃的東西,豬圈裏的豬哼哼唧唧著,希望能引起自己主人的注意,用吃食填補自己空虛了一夜的腸胃。


    李大壯一家四口在啃窩頭喝稀飯的時候,賈琮正慢悠悠的從自己溫暖柔軟的大床上醒來。


    門簾晃動,剛穿好衣服的賈琮就看見晴雯低著頭,手裏端著一個裝滿清水的銅盆,肩上搭著一條幹淨的毛巾走了進來,身後跟著的小如意笑眯眯的捧著洗漱的工具。


    晴雯的目光躲閃,俏臉微醺,清晨的陽光從窗戶透射進來,屋裏亮堂堂的。


    把裝滿清水的銅盆放在凳子上,晴雯一雙細膩的小手擰了擰浸了水的毛巾,遞給賈琮,細聲道:“三爺,淨臉。”


    賈琮若無其事的接過毛巾,胡亂的在臉上擦了擦,又接過小如意捧過來的青鹽漱了漱口,隨意的把長發往腦後一束。


    他記得昨晚自己是在浴桶裏睡著的,結果再醒來的時候自己卻在床上,期間發生了什麽,不言而喻,他院裏除了自己,就剩下晴雯,小如意,小南和小北。


    李安是不能進出自己臥房的,院子都不能隨意進出,要說是誰把自己從浴桶裏拖出來,擦幹淨後丟到床上,看起來隻有晴雯了,小如意她們還沒有這個力氣,也有可能是她們合夥這麽做的。


    賈琮的心裏多少還是有點羞恥的,沒想到自己昨晚竟然睡的那麽沉,有人對自己做了這些事都不知道,此刻有些尷尬,拒絕了晴雯給自己梳頭的要求,胡亂的從桌子上抓起兩個包子,在晴雯羞澀的目光中,有些狼狽的出了門。


    陳府門口,賈琮從側門騎馬出來的時候,幾個早已守候在此的榮國府仆役連忙走上前行禮。


    按照規矩,他們今天要和賈琮一起去一趟李家莊,完成交接工作,從今天起,李家莊的一切就都是賈琮的了,地契和身契都在賈琮的手上,誰也奪不走。


    “奴才們見過三爺。”幾個仆役一起上前躬身行禮道。


    賈琮從他們的衣服辨識出他們都是榮國府裏的仆役,無他,因為他們戴著的小帽上都繡著一個“榮”字,之前他在榮國府裏也看見過,隻是當時並沒有在意,現在見了才想起來。


    其中一個仆役說明了來意,在得到賈琮的允許後,便各自上了馬,一個在前麵引路,剩下的隨李安一起,都跟在賈琮身後。


    一行七八個人,騎著馬踏過朱雀大街,出了永寧門,朝南麵飛馳而去。


    ……


    開春後,大地解凍,萬物複蘇,麥種前段時間剛剛撒入鬆軟的田地中,經過幾場春雨的滋潤,已經抽出了一層短短的淺綠色新芽,若是站在山頂上俯身看去,入眼的除了田莊裏的房屋,漫山遍野的翠綠色已經和遠處的天際接連。


    這段時間是莊戶人家一年之中比較空閑的日子,地裏的活很少,也就是給麥苗除除草施施肥,男人們都會出去找些苦力活做,掙點銀錢補貼家用,女人們的活要更多一些,打豬草,養雞鴨,還要編織一些席子和籃子,讓男人帶到城鎮裏去賣。


    李大壯吃完早飯後就到地裏拔草去了,李家莊的三百餘頃土地名義上都是京城裏的榮國府的,可在田莊裏卻是分包到戶的,按照人頭算,每個人都有一兩頃的地,李大壯一家也有四頃的良田。


    因為靠著溪,灌溉起來很方便,李大壯和劉氏在地裏拔草,自己的一對小兒女就溪邊玩耍。


    “噢,大哥~,噢,大哥~”


    隱隱約約聽見有人在喊自己,李大壯站起身,抹了一把汗,隻見自己的二弟揮舞著鋤頭,從遠處跑了過來。


    李大壯有兄弟五人,如今隻剩他和朝他跑來的二弟。


    “大柱,你跑什麽?火急火燎的,莫非有人拿刀追著你砍不成?”看著拄著鋤頭氣喘籲籲的李大柱,李大壯笑罵道。


    “大哥,府裏又來人了。”李大柱接過旁邊劉氏倒來的茶水,一口喝幹,抹了抹嘴道。


    “看著孩子,我回去一趟。”李大壯對身後的劉氏道,劉氏點了點頭。


    “李大壯,你可看清楚了,以後這位就是你們的新主子,琮三爺,府裏大老爺的兒子。”


    田莊莊口,那個領頭的仆役對李大壯警告道。


    李大壯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淡淡審視著他的賈琮,心裏一緊,賠笑道:“瞧您說的,我李大壯是那種人嗎?”說著,給賈琮跪下磕了一個頭,畢恭畢敬道:“奴才給主子請安了。”


    佃農的身份要比府裏的仆役還要低一點,所以李大壯稱賈琮為主子,自稱奴才。


    賈琮還不習慣別人給自己磕頭,可該有的威儀還是要有的,他知道,從今天起,他就是這些佃農的主人了,甚至可以決定他們的生死,看著跪在地上的李大壯等人,賈琮心中閃過一抹悲哀。


    自己不也正是這樣跪伏在賈母麵前的嗎,心中雖不屑,可跪了就是跪了,而李大壯等人的神色卻是發自內心的恭敬,也許這就是他們父輩傳承給他們的奴性吧!


    他們一直是這樣活著的,他們羨慕權貴歸羨慕,卻從沒想過去做些什麽,不能說他們安於現狀,不思進取,也許在他們眼裏,沒有兵荒饑荒,能吃飽穿暖就是最大最奢侈的幸福安慰。


    更何況在這個時代,他們這種身份的人想要翻身比登天還難,因為大劉絕大多數的榮華富貴,錦衣玉食都被極少的一部分人世襲著,壓迫者和被壓迫者,奴役者和被奴役者都很心安理得,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


    “起來罷,你叫什麽?”賈琮朝李大壯問道。


    李大壯看著俊俏到不像話的賈琮,惶恐不安道:“小人叫李大壯。”


    “嗯,李大壯,事情你也知道了,以後你們就跟著我吧!放心,我不會虧待你們的。”


    李大壯聞言腿一軟,心中又驚又怕,再次跪下,他不理解賈琮這段話是什麽意思,他們這種達官貴人會對自己好嗎?自己隻是低賤的佃農啊?


    賈琮有些無語,奇道:“你的膝蓋是泥捏的嗎?好了,帶我四處轉轉吧!”


    李大壯連忙起身,賠笑道:“主子跟我來。”


    賈琮對身後的幾個仆役道:“你們在此等著,我馬上回來。”說著和李安跟著李大壯等人朝田莊裏走去。


    像是後世的大領導下來視察指導工作,賈琮所到之處,所有人,或男或女,或老或少,無不敬畏的看著他,有些婦人拉著孩子就給賈琮跪下,頭也不敢抬。


    田莊裏的女人不像京城大戶人家的小姐們,養在深閨不見外人,她們還要和自己的男人一起幹活養家,因此不用避諱什麽,很多關於女子的禮儀都是為那些大戶人家的小姐夫人們定製的,和她們沒有太多關係。


    田莊裏的房屋都是用土塊和石塊壘的,屋頂上是茅草,雖然簡陋,卻錯落有致,家家戶戶都有院子,很多地方都種了樹,看起來倒也幹淨,齊整。


    一隻母雞領著七八隻的小雞崽從賈琮麵前大搖大擺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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