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娟,快請醫仙進來,這裏還有人等著救命呢,可是耽擱得起的?”我越過柳姨娘直接對著彩娟說道。


    “是。”彩娟應聲是,便要去拉父親。


    “我看誰敢?”柳姨娘文弱的麵具終於被撕下來了,上前便去拉扯彩娟,一掌劈頭打下去“不尊老幼、不要廉恥的東西,當著人麵呢還跟爺們拉拉扯扯,你攀個惜梧宮便將自己當個人物了?我告訴你,你就是天帝,是道祖,也要講個綱禮倫常,長輩說話,你是哪根蔥?也配指手劃腳?”


    她這話擺明了是在罵我,這巴掌也自然是打在了我臉上。


    宮外的人又陸陸續續聚積了起來,跟那日與稟君的糾葛的場景幾乎一樣,連普羅大眾的議論台詞都幾乎沒變過,她是長輩,她是弱勢群體,輿論一邊倒地偏向她。


    “好,我可以不管,你兒子要是死在這裏了,可跟我沒什麽關係?”我從煙雨閣走出來說道。


    “什麽叫我兒子?那不是你弟弟嗎?看看,如今上了天界,便不認得我們這些地下苦苦修煉的地靈了。他本來就是你害的,這責任你便推得掉嗎?”她大約是看著人多起來,抹黑起我來,更是不遺餘力。


    我氣得肚子都有些痛了,眼睛全是金星閃閃,現在也顧不得別人怎麽說了,救五弟弟才是當務之急,“怎麽?惜梧宮這麽多人這點能耐都沒有嗎?這醫仙你們是拉、是抬、是捆、是綁,總要給我弄進來。”我這話雖然沒說明,但也就默認了惜梧宮眾人可以對這兩個老貨用強的意思了。


    “好啊,好啊,你們要動手了是吧,我也不怕,要請醫仙進來,盡管從我屍體上踩進來便是。”柳姨娘手顫抖著指著我,咬牙說道。


    我倒是一點不介意踩她的屍體。


    我知道那些閑言碎語更難聽了,可是我顧不得了,隻覺得腳發軟,總得找個地方坐下歇一歇了。


    “什麽事這麽鬧?”可是這時候哪裏輪得到我歇?第三名攪屎棍在最恰當的時機登場了,綠萼身後跟著長龍一般的護衛,聲音依舊天真無邪。


    我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巧合,但我不相信會有這樣的巧合,若說這不是事先商量好了的,誰會信?


    “公主,你來了。”柳姨娘果真像是見了救星一般,去拉綠萼,此刻我的眼睛看東西已經是麻麻紮紮的,全憑一口氣撐著。


    “這個人,要打我和她爹。”她一見有申訴的地方就更可憐了。


    “柳老夫人怕是說岔了吧,嫂子最是孝順、賢良,怎麽會打你和江老爺?”這話水分太重了,整個天界都知道我和賢良沾不上邊。


    “我也意外啊,憐星從前不是這樣的,可是方才大家都聽到了,憐星啊,到了天上她就變了。”


    “是啊,我們都聽到了。”這叫一個眾口鑠金。我嫁與惜梧君本來許多人都不甚看好,私生***亂惑夫、勾搭稟君現在加上一條不敬父母,我這樣的女人能做出這樣的事本來就不甚為奇,大家也都很樂意地推波助瀾一下。


    這一番你來我往的配合,真真叫人心寒啊。


    我勉強收拾起一個笑容,“公主殿下,你怎麽來了?”我問她。


    “哦,有人說惜梧宮亂起來了,父親叫我帶人來查探查探。”這還是打了帝君的幌子,好一座山壓著人。


    “亂是亂,但也沒出惜梧宮,公主好像也管不著吧?”


    我這話一說完,便聽到人群中“嘖嘖”兩聲鄙夷,是了,現在不僅是不尊重父母,連公主都不放在眼裏了。


    “你這是什麽話?公主好心來幫我們,你想趕人?把說理的趕走了就好收拾我們兩把老骨頭嗎?嗬嗬,沒那麽容易。”柳姨娘挽著綠萼好得跟一個人似的。


    我看到綠萼身子躲了躲,好似有些嫌棄的樣子,終究是沒有躲過,撇了撇嘴,依舊做戲,“是啊,哥哥曾經待我如親妹妹一般,如今惜梧宮有事,我又怎能坐視不管?”


    “那好,我宮裏有病人在,煩請你請醫仙進來給病人瞧病。”我說道。


    “什麽病人?分明就是你害的。”柳姨娘將這一句話咬死不放。


    這人我是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我怒極攻心,直接衝出惜梧宮拉著那醫仙“隻消醫仙瞧了便知道是不是病了。”旁人都不管,我隻拉著醫仙往裏走。


    “哎喲,男女授受不親,就是大夫看病隻要是女病人,也是要隔著絲帕診脈的啊,這麽多人在這兒呢,這就上手拉,像話嗎?”柳姨娘上來拉扯我。


    我想這短短一個月的時間,我便裝了兩回暈,旁人道,你若撒什麽謊,就會應什麽真,我便是真真糟了報應了。雙眼一抹黑,便倒了下去。


    “憐星,你怎麽了?”柳姨娘這時倒是關心起我來了。


    我睜開眼睛,天都是黑蒙蒙像要墜下來了一般,張了張嘴,一個字也說不出。


    “快來人啊,憐星暈倒了。”柳姨娘腫著兩個眼睛大聲招呼著,我想她現在在眾人心中的形象一定好極了,縱使庶女這般對她,她依舊憂心如焚。


    可是真的是這樣嗎?我被人抬著匆匆往煙雨閣趕,意識模糊之間,回頭看見彩娟想要跟上來,卻被綠萼一把拉住。


    “主子之間的事情,你一個下人參合什麽?”綠萼的聲音朦朦朧朧帶著電流的雜音一般傳至我的耳朵。


    我被下人三腳兩手地擱在床榻上,總算一口氣提了上來,雖然依舊無法動彈,神識卻清明了不少。


    “是你吧?隻有咱們兩個人還裝什麽?”我看著眼前假意惺惺的柳姨娘,冷聲問道。


    她站起身,負手站在我麵前,臉頰上淚痕闌幹,卻已經是一臉笑意,“憐星,我的好女兒,裝了那麽久的肚子痛,現在終於不用裝了吧?”她很白淨,一張臉小小的,眼睛很大,就算是嫁為人婦,有了兒子,也是一副小女孩兒模樣。


    “你做了什麽手腳?”我現在的確不用裝了,因為我的肚子,是真他媽痛得要死,但是我不肯露出一絲痛苦來,依舊平靜地說道。


    “你知道你五弟弟為什麽會發燒嗎?因為我向綠萼公主借了寒冰真氣放在他的體內,剛開始沒事,到了現在身體終於受不住了。”她倚著窗,輕描淡寫地說道。


    我卻感到一陣驚駭,“你瘋了?這可是你兒子,你怎麽下得去手?”


    “我的兒子身體好著呢,倒是你的孩子,現下三個月胎還不穩,聽說那寒氣,就是身邊靠近它的人,都會被侵蝕,我好擔心能不能保住。”她做出一副擔心的樣子,嘴上卻是一副得逞的樣子。


    這個孩子在一個月的時候受了寒,懷它本來就很艱辛,再加上這寒冰真氣隻怕是凶多吉少,再說,就算我熬過去了又有何用?柳姨娘、父親、綠萼都在等著呢。


    “你們步步為營,真是好巧妙的心思,你已經察覺出了五弟弟對你的害怕,你知道他一定會偷偷來找我,你便早早就在他身體裏埋一顆炸彈。你也算準五弟弟既然到了我這裏就一定不願意再回到你身邊,他會說出對你的畏懼,讓我心疼他,將他留在我身邊。姨娘啊姨娘,你真是聰明,可你想過沒有?這樣做,五弟弟將來怎麽辦?”我想我也是蠢笨如豬,竟是到了此刻才知道對方的計謀。


    “他的將來?一輩子屈居人下,像螻蟻一樣活著又有什麽將來?他現在是吃不了不少苦,但這都是值得的,他體內的寒冰氣已經祛除了,我往後更可以十倍、百倍地補償他。江憐星,你說得很多,想要什麽需要自己去掙,我現在便是在給他掙一個將來。”


    原來她是這麽理解我說的話的,原來她對五弟弟的愛是這樣的。


    “你還記得你還有一個四妹妹嗎?”柳姨娘問道。


    我曾耳聞過,當初柳姨娘還未進門的時候,還有一個父親的骨血,但是大娘子死也不肯柳姨娘進門,一番僵持之下,那個孩子便死了。後來,父親每每與我訴苦水的時候,說至大娘子的狠辣,便要惋惜一番他這個四女兒,隻道生出來一定也似棉棉一般乖巧、文靜。


    “那個孩子,是我殺死的。”柳姨娘的笑容放大,那笑越來越詭異,讓人看得心裏發毛。


    “你自己殺死了自己的孩子?”我咽了口口水,忍不住重複道。


    “我找法力高強的神仙看過了,那是個女孩兒,女孩兒有什麽用?你大娘子那個樣子,你爹又是個立不起來的,我怎麽憑著那個女孩兒進門?我幹脆一副墮胎藥喝下去,將責任全都推到虞紅蓮身上,你爹自然是對我愧疚不已,恨透了那惡婦,後來我懷了你五弟弟,我隻問了你爹一句話‘這個孩子,你要它死還是要它活?’這一次你爹什麽都顧不上了,虞紅蓮撒潑上吊一點兒用都沒有,死也要迎我入蒼梧山。”


    原來這才是手段,我心疼起我娘來,她好傻,太傻了,自知道江意之有家室便一個人獨自遠走,甚至這世界上有一個我,江意之也是不知道的。一百多年的無涯歲月,孤獨又恐懼、瑣碎又淩亂,我不敢想象有多少個夜晚她一個人咬牙承受。她最後等到了他來找她,可是她等來的也隻有他的見死不救,香消玉殞時,終是恨意占據了上風,一個字也不給他留。


    我記得娘曾經給我念過一句詩“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她念起這兩句詩的時候眼睛閃著光亮,像回到少女時那般寂靜美好,像是忘記了歲月的殘忍、時光的難捱。


    也隻有她,一生都在靠那句詩回味,尋找那絲甜意。


    “所以你看,我的孩子都能成為我的墊腳石,如果不中用的,便不是我的孩子。”柳姨娘接著說道。


    “你讓我出去。”我聽到樓下姝貽的聲音,帶著哭腔,她什麽時候出來的?她不是被禁著足嗎?


    “你出去想幹什麽啊?”綠萼問。


    “我。。。我。。。”姝貽太老實了,“我家夫人不好,我要找醫仙給她看。”她說。


    “這裏便是醫仙,但是江家老爺說了,夫人這病,不用醫仙看。”綠萼道。


    “生病不用醫仙看,夫人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們擔得起這個責嗎?”這是彩娟的聲音。


    “她是我的女兒,命都是我給的,我如何擔不起責任?”我實在不想承認,這話是從我父親口中說出來的,竟好像十分自豪。


    “那我去找帝君評理去,天地君親師,親家老爺再厲害,總還是該聽帝君的吧。”姝貽這一句話說得很有水平,智商有顯著的提高。


    隻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綠萼馬上就接著說道“我便是帝君派來的,找我說理不是也一樣嗎?”


    “那。。。那我去找稟君君上。”傻丫頭,智商又倒回去了。


    果然她這話一說完,人群馬上就沸騰了起來。


    “這時候還想著找稟君呢?”


    “傳言果然不假,若說他們兩個沒什麽事,誰信啊?”


    “你們胡說八道什麽啊?我家君上走的時候便將夫人托付給了稟君,曾親口對我們說過,府中若有什麽事,便去找稟君相助,張著嘴巴亂說,也不怕哪天咬了舌頭。”彩娟給姝貽幫腔。


    “彩娟姑娘,哥哥走前說了什麽話我不知道,但是這個時候,我還是覺得避嫌為好。”綠萼這話說得一副“完全為了我考慮”的意味。


    “稟君君上,你在哪兒啊?咱們夫人有難,我求求你快來吧,你與君上幾百年的情誼,我求求你,快救救夫人吧。”姝貽放聲的哭喊一路傳至煙雨閣,哭得聲聲淒厲,她從來都這麽愛哭,分明是我有難,她卻哭得比我還傷心。


    “姝貽姑娘,你再亂闖我的侍衛就要不客氣了啊。”綠萼的話後跟著一連串拔刀的聲音。


    “稟君君上,我知道你在,你忘了曾經給君上的承諾了嗎?你在哪兒啊?你快出來吧。”姝貽根本不顧綠萼的話,連聲音都變得沙啞。


    “姝貽,我最後再警告你一次。”


    “君上,姝貽對得起你,對得起夫人,姝貽從來沒有二心,從來都沒偷過東西。”


    我聽到吵鬧聲,聽到拉扯聲,聽到刀劍冰冷的交織聲,然後是人群的唏噓聲。


    隻要彩娟那一聲“姝貽”震破天穹,我的整個身子像墜入冰窖一般,渾身冷得發抖,我的肚子痛得連知覺也失去了。


    “不。。。不要說與夫人聽,壞。。。壞了夫人情緒,對。。。對孩子不好。”


    傻丫頭,你不知道魚的聽力有多好嗎?


    “姝貽,姝貽。”我躺在床上,淚就滑下來了,我想爬起來,可是這具該死的身體,根本就不聽使喚,淚都落在了嘴裏,好苦。


    “你這麽漂亮,以後惜梧君給你說親,說個大神官。”這是我從前對姝貽的許諾,她怎麽這麽傻?她說她不想,可分明羞紅了雙頰,她還沒等著和大神官成親,又犯什麽渾?我和惜梧值得麽?


    “你還是好好躺好吧,那丫頭肯定活不成了,你這麽趕著去陪她嗎?”柳姨娘眼睛看著窗外,輕鬆地說道。


    “你們。。。你們這麽做,就不怕惜梧。。。惜梧回來找你們算賬嗎?”我咬著牙說道,每說一個字,都要大口呼氣,眼前一陣一陣發黑。


    “惜梧嗎?他去了歸墟,能不能回來還不一定呢,就算能回來,你人都不在了,該如何說,還不是憑著我一張嘴。你行為不檢、苛待父母、心思歹毒,滿天神佛都看著呢,他去找誰算賬?要怪也隻能怪你命薄,沒保住自己和這個孩子。何況還有一個綠萼呢,惜梧據就算要算連坐之責,這天下也不能任他橫著走,自有綠萼在帝君麵前替我們說理。”她將退路都打算得這樣清楚。


    想來這些早就是綠萼承諾給他們了,否則他們也不會有這樣的膽子。


    “那你最好期盼惜梧不要活著回來,否則到頭來還是什麽都撈不到,廢了你一片苦心經營。”我些譏諷地說道。


    “他回來了又能作何?他能等你三百年,你若是不在了他會再娶嗎?往後再將阿妄送到惜梧宮來拜個師傅,你說他那個時候想著和你的過往,想起你因他不在懷著他的孩子而死,會不會覺得愧疚?會不會盡心教阿妄?他若是再有個三長兩短,他的一切該盡歸了誰?”


    “有我在,五弟弟若想拜惜梧為師,他也未必不會盡心教他。”


    “可你還有個孩子在,你再疼愛阿妄,能抵過自己孩兒嗎?你當初說日子過得好了自然會幫襯我們,到頭來呢?一對玉鐲子便將我打發了。”她眼中露出恨意,倒好似我天生欠她的一般,若不給她,便有了足夠的理由恨我。


    可她不想想,若沒有汐月的事,若我不知道她曾經煽風點火讓父親把我輸了出去,我何至於對她寒了心?


    “我真是小瞧你了。”我苦笑道,我從前以為她隻是好貪小便宜,如今看來,入蒼梧山、擠走大娘子以至於害死我,她的目光倒是長遠得很呢。從一個外室到了今天,不得不承認她的能耐。


    “這裏是惜梧宮,惜梧都準本君自由出入,你們是什麽東西?憑什麽攔著本君?”稟君的聲音從窗外傳來。


    我心中一陣高興,可是腹裏疼痛如絞,險些昏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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