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沒有頭緒的一件事,讓蕭沉這麽一分析霎時便明朗起來,長公主心裏略寬慰了。不能科考便不能科考吧,本來就沒打算讓他做官,像他爹一樣,多累啊,做個閑散的富貴之人不也輕鬆自在嗎?她是個婦道人家,隻要自己孩兒平安便也別無所求了。


    果真,蕭沉這話說了沒幾天沈文韜就回來了,瘦了許多,也消沉了許多,不似從前那樣英氣勃發,談笑彥彥了。


    長公主跑過去,一把將自己兒子抱住,不住地震天嚎道“韜兒啊,你可算回來了,可擔心死娘了。”


    沈文韜一進門被這鬼哭狼嚎驚住了,左右顧看,沈殷殷在一旁抹眼淚,他爹正怒目看著他,正還沒反映過來,手臂上傳來一陣刺痛,長公主狠狠在他手上掐了一把。


    “哎呦。”沈文韜吃痛,“娘,你幹什麽呀?”


    “你還知道回來呢?你現在翅膀硬了什麽事都敢做了?買題?你娘和你爹這兩把兩骨頭,經得起你折騰幾次?”她一麵罵一邊又掐又打,這次可是絲毫沒留餘力。


    “娘,我沒有啊。”沈文韜躲在沈殷殷的小身板後麵,“這次押題也是誤打誤撞,但我沒買題啊,不信你問蕭兄,這題還是我們一起猜中的呢。”


    ”那你為什麽知道你一定就是解元了?“長公主和沈文韜中間隔了沈殷殷這個小個子,也不追著他打了,隻叉著腰問道。


    ”那個。。。那個的確是我狂妄了,嘿嘿。。。娘,你想啊,我考前好容易押的題,反複鑽研了那麽許多時候,一看考題,還是真是。若不好好跟旁人誇耀一番,那不是白押了嗎?“他居然還有心情笑。


    ”我讓你誇耀。“長公主恨不能脫了腳上的繡花鞋給他砸過去,”這下可是好了,仕途全沒了。“


    沈文韜一想到這事也是有些遺憾,讀了十多年書,本來天賦過人,想著未來在朝堂上大展拳腳,可一朝入了牢獄,從此再與仕途無緣,若說不難過那是假的。天知道他在牢房裏默默抹了多少次淚,有多麽悔不當初,但他知道家裏的娘和妹妹一定比他更難過,他隻能把淚都往心裏流去,強裝了這一張笑臉。


    長公主見沈文韜麵色忽然變了,也知他心裏不痛快,便又轉了話鋒問他道”若都是巧合,可那幾十個考生又是怎麽回事?難不成他們也是自己押中,為了脫身,全部賴在你身上?“


    ”那個。。。也不是,這次考題我也的確告訴了別人。“沈文韜說道,眼看他娘的臉色又由晴轉陰,馬上接著說道,”但我隻告訴了一個人,真的,就是何尚書家的小公子,他又不參加科考,那天我和他一起喝酒的時候,便跟他說。。。“


    ”說什麽了?“


    ”說,今年考試必定考政論,必是‘以政為德’,但除此之外,我再沒跟其他人說過。“


    ”跟吏部尚書家的公子說這個,沈文韜,你可真是我的好兒子。“沈大人原本上朝去了,也不知什麽時候回來的,恰聽了這一句,十分恨鐵不成鋼地罵了一句。


    ”這明顯是有人在陷害我們孩兒,你怎麽不想想是不是你在什麽地方得罪了何大人,才在背後給咱們使絆子。“長公主自沈文韜入獄之後,便一直在與沈大人鬧別扭,這時見沈大人來了,馬上和沈文韜統一了陣營,給自己丈夫找不痛快了。


    ”哼,你就護著他吧,遲早我們一家人都得被他害了。“沈大人一甩衣袖,便去了裏屋,都懶怠看沈文韜一眼。


    ”我就護著,咱們韜兒可憐,沒有爹疼,娘還不能對他好點?“長公主對著沈大人的背影喊道。


    ”娘,刑部大牢裏麵又熱又潮濕,兒子吃不好也睡不好,好想娘,好想家啊。“沈文韜趁此機會,拉著自己娘便撒起嬌來。


    長公主的脾氣也消了,隻疼愛道,”要吃什麽?娘叫廚房給你做去。“


    沈文韜送走了長公主後,方才的笑容才落了下來,長歎一口氣往自己房中去,這件事對方明顯有備而來,可恨的是他連敵人是誰都不知道,何小公子嗎?他不這麽認為。


    沈文韜的事平複得很快,聽聞陛下問了齊王的意思,齊王為沈文韜求了情。


    這下更不得了了,整個朝廷的風向都變了,這件事齊王左右了陛下的心思,齊王得了沈家的支持,中宮那邊的權力基本上也被坐空了啊。


    陛下沒有讓這件事發展下去,甚至還在朝堂上幾次采納了沈大人的意見,對齊王也讚賞有家,甚至連齊王母妃也抬了位份,成了貴妃。


    一切的風向都是靠向齊王的,也是中宮向來平平無奇,沒什麽大錯也挑不出什麽好來,再加上淑妃如此得寵,各位大臣心中計較,若他們是陛下,也會偏向齊王這樣的一些。


    可沈大人對這些事也不關心,他在意的是家國山河,也不知道朝中這些人說些什麽,誰當皇帝對他而言隻是對誰效忠而已,不管誰當,有他沈曠在,大樾朝都固若金湯。


    年關將近,邊關又出了戰事。


    還是流民,從二十幾年前,流民就頻頻鬧事,雖然有首輔大人壓著,出不了什麽大問題,可總是突然出現,又突然失蹤,搶完就跑,又沒有特定的路線。朝廷雖然派人鎮壓,但也隻是平了亂,抓不了幾個人。如今估計到了年關,缺錢過年,所以又來搶一次。


    皇上派了大司馬去平亂,料想也出不了什麽大問題。


    年還是照常要過的,長公主忙裏忙外準備著采買,沈大人這樣的人,逢年過節於他都是一樣的,工作、工作還是工作。


    沈文韜不能參加科考了,念頭已斷,無所事事,便隻能沉心於他的青樓事業之中。


    直到那一日,蕭沉給長公主和沈大人來辭行了。


    這一眨眼便在沈府住了快一年了,沈府上下都對他頗為佩服,就算是沈文韜偶爾頗有微詞但大多時候也真心欽佩。


    “怎麽忽然要走啊?可是住的不習慣?是不是韜兒哪裏惹你不高興了?”長公主十分舍不得,蕭沉在可謂約束了沈文韜不少行為,而且許多事,沈大人不關心,蕭沉還能幫她拿個主意,這一年過去了,她早就把蕭沉當成了一家人。


    蕭沉笑道,“伯母哪裏的話?隻是近年關了,總不回去也不像話,家中也有父母雙親,京中繁華富貴,卻也敵不過鄭國鄉音親切。”


    “可。。。可是殷殷馬上就要成親了,總得喝了她的喜酒再走吧。”


    “什麽喜酒不喜酒,你兒子一年不回來你不念嗎?蕭沉能在我們家住一年已經是很難得了,別再強人所難了。”沈大人在一旁說道。


    蕭沉行了一禮道,“謝伯父理解,實不相瞞,家中的確來了書信,殷殷成親恕小侄不能參加,但無論在哪裏,定會送一份厚禮到。”


    長公主狠狠撒了幾顆淚,終歸還是給蕭沉置辦了一場離別宴,送他上了馬車。


    當然宴席中,沈殷殷照樣被沈文韜搪塞過了過去,不許她參加。


    蕭沉走的那一日,沈殷殷覺得時光一分一秒都那麽難挨,哥哥、爹、娘都去送他了,偏偏沈文韜說她待嫁,不宜拋頭露麵,將她關在家裏。


    他送她的那本女誡她不知翻看了多少遍,托沈文韜的福,三字經她背了四年,這本女誡隻花了半年時間。


    “得意一人,是謂永畢;失意一人,是謂永訖”她口中念著,腦子裏卻全是那個人影子。


    “他馬上就要走了,這便是最後一麵,偷偷見過才不會後悔。”她忽合了書,失魂落魄地往外跑。


    府門口,下人們正把蕭沉的東西一箱一箱地往馬車上搬,蕭沉站在馬車前與爹娘道著別,哥哥也在哪兒,她就趴在門口這樣看著。


    這天下啊,最難受的便是這念而不得,任憑你如何拚盡全力地去想他,如何在夜裏不能寐,如何乞求如何怨恨,不是你的終究不是你的。命運這東西便是這樣,你不想要的強塞給你,你想要的望而不得,不把你折磨得生不如死、遍體鱗傷,不能罷休。


    “去吧,一路順風。”那邊,長公主和蕭沉已經說完了最後的道別話,準備送他上馬車。


    蕭沉的目光忽然越過長公主看向了府門的方向,那個眼神那樣熟悉,好像千百年前就有這樣一道目光注視著自己,與歲月重合,從靈魂深處一擊重拳打來,忽然間千百個畫麵湧來,可是仔細捕捉,卻什麽也尋不到。


    “保重。”蕭沉低聲說,也不知是對麵前的長公主還是隔得那麽遠得沈殷殷,留下一個眼神意味深長,轉身便上了馬車。


    她瘋一樣地轉身便往偏院跑,那個偏院很少有人去,最近那個秦淮歌女住在那裏,便更少有人去了,那裏的牆最矮,幾棵夾竹桃樹最好翻出去,沈殷殷曾經兩次從那裏逃出去。


    等她出了府便往城郊跑去,她兩隻腿哪裏跑得過馬車?但她就是不停地跑,不停地跑,若是不能追上,至少把汗流幹了,心裏也痛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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