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跑了多久,她從小體弱,又一向在府中嬌養著,很少有這樣跑得虛脫的時候,她撐著膝蓋大口大口喘氣,抬頭卻看了一輛馬車停在自己麵前。


    他沒走,竟一直在這裏等著她,他好像從來不知道她的心思,又好像什麽都知道,總是那樣恰到好處的妥帖,他掀開車簾,溫和地笑開,喚一聲“殷殷”。


    沈殷殷不知所措起來,方才所有的勇氣都化為烏有,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方才在猜你會不會來與我道別,我想在這裏等久一點,看來,我猜對了。”他跳下馬車,走到她的麵前,她太矮了,需要仰起頭才能看到他那拿捏得精準的笑容。


    “你一直都在等我嗎?”她問。


    “是啊,我一直在等你,一直都在。”他看向她的眼睛。


    沈殷殷當然聽不懂他的話外音,卻覺得他的嗓音那般認真,那般好聽,她看著他,癡了一般。


    “其實你一直躲著我也好,不然我也不能走得這樣痛快。”


    “你。。。都知道?”也是啊,她的那點心思,幾時是能藏住的?


    “殷殷,有一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你。”


    “什麽?”


    “其實那一天也是我的生辰。”十七年前的那一天,不止首輔大人生了龍鳳雙胎,也不止殿下得了龍子,遠在鄭國的鄭王也得了一顆明珠似的世子,但是落魄藩王,隔得又遠,消息在半月後才上報到京城皇室,也沒人注意罷了。


    “所以,我給你準備了生辰禮物,但你好像還欠我一個。”蕭沉說道。


    “可。。。可是你馬上要走了,我還。。。還沒來得及準備。”她明明有大把的時間可以給他挑一個世上最好的禮物,可是他偏偏挑在這個時候告訴她。


    “不用準備了,現成的就有。”他俯下身,吻落在她的唇上,他的唇很軟,很輕、很柔,明明那麽溫柔的動作,因他身上的男子氣息略帶了點侵略的意味。


    那吻一瞬即逝,蜻蜓點水一般,片刻便分開了,沈殷殷卻覺得身子一震,大腦“轟”地一聲,思緒炸得連灰都不剩。


    “你。。。”她遮住自己的嘴,往後連退了幾步,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這人。


    “你當我是唐突吧。“他認真說道”要打要罰,蕭某甘願受之,你是首輔千金,馬上要做王妃了,而我。。。“他落寞地苦笑一下,”落魄藩王,一輩子守在邊疆苦寒之地,本是我配不上你,若你怨我,我不後悔,這個生日禮物是我這一生得到過最好最珍貴的。“


    他轉身上了馬車前轅,車夫一揚馬鞭,車子滾滾向前走去,蕭沉回過頭遠遠地看她一眼,那目光那麽長、那麽深,冬季蕭索,黃草落葉,稱了他孤單離去的背影。


    他說”這些話我本該藏在心裏,但若藏得住,那便不是六合中人,我合該懦弱卑微,看你十裏紅妝嫁與他人,但人總想要勇敢那麽一次,唯一一次便罷。“


    沈殷殷不知在那裏站了多久,直到夕陽沉下,才揣一顆滿當當的心往回走,扭頭便見了沈文韜一張如惡鬼煞神的臉。


    她”啊“一聲尖叫,待看清那張臉心才又回了肚子裏,沒精打采喊一聲”哥“


    沈文韜一副興師問罪的做派,指著沈殷殷的鼻子罵道”我就知道你不會那麽老實地呆在家裏,你啊,你啊,心都被他拐出了千八百裏。“


    沈殷殷卻沒搭理他,隻道”哥,你可不可以明天再罵我,我今天沒心情。“


    沈文韜見她落寞往前走的背影,歎一口氣,追了上去,”你這孩子,我是你哥,什麽事不能和我說的?憋在心裏好受的嗎?“


    沈殷殷沒想到一向對這件事嚴厲禁止的沈文韜會這樣好言好語地與她說話,抬起頭去看他,卻見自己哥哥滿臉擔心之色。


    ”若是難過隻管哭出來就好了。“他摸著她的頭發,柔聲說道。


    ”哥。“一得了那話眼淚果然就開了閘,沈殷殷撲進沈文韜的懷中便哭了起來,眼淚盡數落在沈文韜的衣襟上。


    沈文韜將她抱在懷裏,尤像小時候那般,“其實我剛才都看見了,你心裏不痛快就好好地哭一場,哭完了就把他忘了吧。”


    “可是哥啊,我怎麽忘?他是我這輩子遇見過最好最好的人,再不會有比他好的了。“


    “他若是膽子大些承諾給你一個未來,倒也做得我妹婿,可他是個什麽意思?撩撥了就走,沒膽色的登徒子,怎就配得上你了?。”沈文韜說道。


    蕭沉走後便馬上就是新年了,沈府中來來往往結了一片大紅顏色,趁著過了年便是嫁女兒了,長公主更是忙得腳不沾地。


    邊疆卻有一個噩耗傳來——大司馬敗仗了。


    從前雖然流民經常作亂,但是朝廷沒能鎮壓住的,還是頭一遭,皇上在朝堂上發了好大一通脾氣。


    “現在大司馬在何處?”金鑾殿內,皇上問信使道。


    “自那日兵敗,大司馬便失了音訊,微臣死裏逃生,也不知道知道大司馬消息。”


    “現在還有多少兵馬?”皇上又問道。


    “這個。。。微臣也不知。”


    “敵人有多少兵馬?”


    “我們到了關口便遭了埋伏,也不知。“


    “那你知道什麽?”皇帝一掃案上奏折,嘩啦啦落了滿地,驚得滿朝文武都跪了下去。


    “這。。。這一次流民和往常不一樣,倒好。。。好似訓練有素。”那兵答道。


    一條有用的消息都沒有,句句都讓人覺得大難臨頭,皇帝橫掃一遍跪著的滿朝文武,“眾卿家有什麽意見?”他問道。


    滿朝廷的文武大臣早當習慣了陪襯,雙雙眼睛都看向跪在最前頭拿著象牙箸的沈大人。


    沈大人道“回稟陛下,臣以為有一人定能平此戰亂。”


    “何人?”


    “鄭王世子,蕭沉。”從前沈大人都是親自立刀跨馬奔赴邊疆,大家都以為他是人到中年開始惜命了,但旁人不知,他是打心眼裏惜才。


    蕭沉隻有十七歲,且從未帶過兵,但沈大人於打仗一事上從來沒出過錯,他說蕭沉能行,那便一定能行,天合皇帝沒有意見,其餘大臣也沒有意見。


    既是這樣,皇上擬了一道聖旨,快馬加鞭便往鄭國去,此事便再無異議。


    百官退朝,皇上卻單單喚了一句,“沈卿家留下,朕還有事商議。”


    沈曠擱置住,旁人早習以為常地往殿外而去,空曠的大殿內隻留下了皇上和沈大人兩人。


    “陛下有何吩咐?”沈曠躬身請示。


    皇帝身子半仰,往天上一望,沉沉道,“沈曠,你說朕是不是老了?”


    沈大人不明就裏,或許是戰事上失意,讓皇上心頭不快吧,隻答道“陛下春秋鼎盛,聖體安康,何以會生此感慨?”


    “可朕有時候總覺得大限將至,其實朕這一生到了這個時候也算是夠本了,若不是你在,哪裏來的現在的大樾朝?蕭氏沈家,你家公子這話倒也說得不假。”


    果然沈文韜當日青樓醉語一字不落落入了皇上耳中,沈大人嚇得跪了下去,道,“犬子該死,還請陛下重罰。”


    “我罰他作什麽?我朝開化,學什麽前朝的口誅筆伐?你堵得住人口,堵得住人心麽?何況,你一生殫精竭慮為我大樾,保了我蕭氏江山,朕便這幾句戲言便受不住嗎?朕謝你還來不及呢。”


    沈大人一心醉於社稷,於人心的千回百轉並不算通透,對於皇上的這句話他雖覺得奇怪,但又知道何意,隻得恭恭謹謹道,“此乃為臣本分,陛下這便是折煞微臣了。”


    好在皇上對這件事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否則沈大人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隻聽他又問道,“其實朕叫你留下另有一事,國本之事,這幾年越發爭論不休,朕隻問你,中宮和齊王,你更屬意誰?”


    “臣不該妄議。”


    “朕叫你說你就說。”


    沈大人是剛直忠義之人,一生不屑撒謊,隻道,“陛下或覺此事臣必有私心,或者為了避嫌獨善其身,違背本心,怎麽回答都不能盡善,臣遵著本心說上一句,國本一事,臣一直覺得應立賢不立長。”


    這便是支持齊王了,倒也幹脆。


    皇帝半晌沒有回答,沈曠跪在階下,皇帝就這樣看著他,手放在案上,手指就這樣放在案上緩緩敲打著,一下、兩下。


    沈曠不知道皇上作何意,就這樣跪著若說如芒在背,倒也不至於,但總是不痛快,心裏毛燥燥的。


    過了許久才聽到皇上答道“沈卿果然是朕肚子裏的蛔蟲,和朕想到一處去了。”


    沈曠心頭微鬆,總覺得皇帝今日有些怪,卻說不出怪在什麽地方。


    出了皇宮,回到沈府的時候還有些昏昏沉沉。


    朝廷中的事,他一向不大和長公主說,但此事關係到自家女婿,他覺得還有有必要說與她聽一下,便在吃晚飯的時候隨口說道“今日皇上問了我一個問題。”


    “何事?”長公主專心吃著飯,回答得心不在焉。


    “立儲之事,皇上問我屬意齊王還是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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