詔獄裏即使是冬季剛過也讓人覺得悶熱,潮濕像一個罩子一樣憋得人喘不過氣來。


    沈大人頭靠在牆上,他的耳朵裏穿得有一根鋼釘,背上的骨頭也碎了幾根,一隻眼睛割開一條傷口,結了痂混著血水,隻能靠另一隻眼模糊糊地看東西。曾經赫赫有名的“馬上潘安”,終於成了鬼一般的模樣。


    “老爺,你怎麽樣了?”長公主與他隔了一個牢房,她看不清他現在的模樣,但是剛才逼供的時候,刑具打在血肉身上的聲音她聽得清清楚楚。縱使這般,也沒人聽到沈大人叫一個疼字。


    沈大人聽到妻子的聲音,狠喘了幾口氣,才緩緩說道,“沒什麽大礙,戰場上刀尖都滾過來了·,這點兒東西有什麽?”縱使如此逞強的話,也能聽出他的虛弱。


    沈文韜就在他的對麵,長公主看不到他的樣子,沈文韜可看得清楚,世上最難的事大約就是看著親人在眼前受苦,卻無能為力了吧。


    “老爺,對不起,我皇兄他,他。。。”長公主聽到沈大人如此說,反倒哭了出來。


    “公主,不是你對不起我,是我對不起你,若不是嫁給我沈曠,你何至於到這步田地,是我連累了你。”他的一邊嘴角有傷,嘴唇一開一合便將傷口撕裂。


    “老爺。。。”長公主和沈大人這對夫妻,雖然也算舉案齊眉,但一輩子真正說真心話的時候很少,長公主沒想到最後生死關頭生出了相依為命的情誼,她忽然笑了,“老爺,我不後悔,縱使落到這步田地我也不後悔,有你,有韜兒、殷殷,咱們一家人到黃泉也是一家人。”


    沈大人也跟著笑了,人生第一次有了溫柔神色“好。”他道。“其實我早該聽你的話,這天下人、天下事,我管得過來麽?卻錯過這一生許多時光,到頭來,又值得嗎?到底是自己不自量力了。”他嘲諷地自嘲。


    “殷殷。”沈文韜的牢房與沈殷殷的相鄰,隻有一堵牆相隔,他湊到牆邊,小聲喊沈殷殷。


    “什麽事?”沈殷殷這幾天一直呆在角落,總是悶悶地,他們說話便聽著,他們不說話便一個人發呆,沈文韜知道她是有心事。


    “我估摸著爹審完了就該輪到咱們了,你一個女孩子容易吃虧,到時候嘴巴討巧一點兒,可免些苦頭。”


    “哦。”沈殷殷點頭應道,片刻又問,“可是我怎麽放甜啊?”


    “。。。”這個好像教起來有些困難,“那你呆會兒就少說話,什麽都讓我來說。”


    “噔,噔,噔。。。”正說著一道聲音便在牢房內響起,靴子落在地麵的聲音在狹**仄的空間內不斷回響。


    沈殷殷渾身一震,她一聽到這個聲音心便不自覺地緊縮到一塊,她還是忍不住會想他,聽到他的腳步聲,她的心就好疼。


    “沈伯父。”那個熟悉的身影站在前麵沈大人的獄房前,雙手負後。


    沈曠抬起頭,他的眼睛看不大清楚,喉嚨裏發出一絲野獸般的嗚咽聲,漸漸壓抑,然後變成一句諷刺,“原來是世子,有何指教?”


    “陛下的旨意下來了,反賊沈曠,罪大惡極,不需三司會審,也不用等到秋後問斬,三日後菜場,淩遲。”


    淩遲,皇上是有多恨他?“我朝開朝以來老夫算第一個受淩遲之刑的了吧?何至幸哉。”蕭氏沈家,這個說法,傻子才會以為皇上不會介意,在他心中不知道恨了多少遍了吧。


    “既然沈伯父這樣看得開,那便是最好的了。”蕭沉道,腳步往前幾步,走過沈文韜的獄房前,停在了沈殷殷麵前。


    “殷殷。”他看向她的眼神總要柔軟些。


    沈殷殷的身子本來就小,已經是在角落中,見了蕭沉來,不自覺地又往後躲了一點,隻恨不能就躲進這牆壁的縫中。


    “你怕我?”蕭沉蹲下身,看著最角落的沈殷殷,縱然黑暗中,她的一雙眼睛依舊很亮,像小鹿一樣,又柔軟又靈動,好像隻要他的動作稍微大一些,她就要受驚。


    “蕭沉,你離我妹妹遠些。”沈文韜在沈殷殷隔壁,父母或許還不知道蕭沉於沈殷殷意味著什麽,但沈文韜很清楚,沈殷殷現在比他們中任何一個人都要痛苦。


    蕭沉聽了他的話,頭也沒回,依舊看著角落裏的沈殷殷道“文韜兄,到了這個地步了,你還是這樣衝動,若不是這樣,上次科考,你也受不得那樣的罪。”


    他說科考,沈文韜忽然腦子“嗡”地一下,他一直覺得是有人在背後動手腳,但他猜不出是誰,這樣一來一切都對上了,“是你?是你把我們押中的題目泄露出去,打著我的旗號?”


    “鄭王世子。”齊王一直沒有說話,聽到蕭沉的聲音,忽然冷冷地笑了一聲,“你可真是叫人大開眼界,當初你暗示我幫沈大公子一把,原來我以為是因為你住在沈府中,是為沈家求情,原來是為了讓父皇懷疑我和沈家有勾結,這一步,妙得很呐。”


    這些謀劃竟然是這樣讓人神不知鬼不覺,蕭沉借著幫沈文韜的名義,和他押中了科考題,轉過身打著沈家的旗號,將題給了出去,隻說是沈公子買的。再然後寬慰長公主,到齊王府暗示齊王,應當在此時給沈家一個情麵,才好借上沈家這顆大樹。若是之前皇上猶豫不決,不知要不要動手除掉沈家,那麽秋闈之後,皇上便能定下主意了。


    “這麽說,那些書信也是你的手筆?”沈文韜問道。


    蕭沉也沒想到,到了這個時候沈殷殷也不肯說出那書信是他給她的,又看了她一眼,便道“到了這個時候,陛下連自己兒子都舍出去了,有沒有那封書信有什麽要緊?”


    “蕭沉,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哪怕我做了厲鬼我也要纏著你,纏著你和你一起下地獄。”騙他妹妹,害他滿門,沈文韜人生第一次如此這樣痛恨這樣一個人,可他偏偏什麽都做不了,沈大公子一生放蕩,終於在這個時候嚐到了苦果。


    “厲鬼?”蕭沉不屑地笑了一聲,“我何曾怕過厲鬼,我怕的隻有人心罷了。”


    “可是你機關算盡又為了什麽?父皇的信任?權利還是財富?你不要忘了父皇這樣的人,不會有人可以在他麵前一直得勢,總有一天,你也會落得和我們一樣的下場。”蕭翌想,父皇能容忍他這些年也是為了牽製太子吧,若不是太子藏得太好,他的下場還不一定呢。


    蕭沉沒有回答,他站起身,多看了沈殷殷兩眼,對她道,“殷殷,我從前與你說過的那些話,都是真的。”


    沈殷殷雙手抱著膝,將頭偏在一旁,隻低聲道“你走吧,你走吧。”


    “好,我走。”他果真未曾停留,轉身便往詔獄外走去。


    “等等。”等蕭沉走後,齊王才回味過來,“他剛才說他與殷殷說從前說的話?他從前給殷殷說了什麽?他忽然想起之前他渾身解數用盡,沈殷殷仍然視他為洪水猛獸,這個蕭沉要是。。。計謀玩不過他,未婚妻還差點跟他走了?


    沈殷殷聽到齊王的話,不知道怎麽回答,她不會撒謊,好在角落中沒人看得到她的神情,“也沒什麽。”


    “沒什麽是什麽?”


    “大家都是要死的人了,現在問這些還有什麽意思?”沈文韜知道沈殷殷應付不了這些,忙搶著幫她說了。


    “有意思,正是因為要死了,我覺得我這一生挺悲慘的,一心謀劃皇位,居然是被自己爹和哥哥蒙在鼓裏玩兒一場,快死了發現未婚妻和仇人有。。。換作是你,你什麽感想?”


    “。。。”好吧,是挺慘的,沈文韜無言以對。


    可這個時候長公主忽然想起來,“那本女誡是從殷殷房間裏搜出來的,殷殷,你實話說,到底有什麽事是瞞著我們的?”


    沈殷殷頭疼欲裂,雙手抱著頭,忽然哭了出來,“娘,我求你,不要問了。”


    玉娘已經逃出沈家許多天了,那天她從夾竹桃樹翻下之後,本以為後麵的追兵會很難纏,她躲在一處人家的雜草垛後,看著那些官兵從麵前而過。


    明明其中一個官兵眼睛從雜草垛上掠過,卻偏偏說,“肯定跑遠了,往前麵追。”


    待人都走遠了,玉娘才從雜草裏麵出來,遠遠看見沈家的高大院牆,“還以為能來攀個貴夫人當當,最不濟也能撈些銀子吧,我呸。”她衝著沈府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將收拾好的東西往背上一背,便往遠處走了。


    她本是漂泊之人,倒也沒什麽,但這幾日人們都在討論齊王謀反。


    她記得那個齊王,或者說刻骨銘心。她是歌女,從前因為不賣身受了多少歡客的白眼,挨了媽媽多少打罵,因為她心中很清楚,她往後要做人正室,清白,是最好的籌碼。可自從見了他,旁人不相信她有的清白之身,她義無反顧地給了他。


    有些人說不上哪裏好,但是見過一麵之後,你便知道,終身在劫難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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