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晚上,於風簷關店後回家,到樓下時差不多10點了。


    樓層的聲控燈壞了幾天都沒人修,他打開手機電筒,靠著一點光在漆黑的樓道裏扶著牆慢慢往上走。到了四樓,還沒進門就聽到嘈雜的電視聲音,他插鑰匙的手頓了一下。


    這是戚樊回來了。


    他放平了呼吸,不動聲色地開門,換鞋,經過客廳的時候跟人打招呼,“舅舅回來了啊。”


    電視放著球賽,戚樊一身酒氣地癱在沙發上,臉色虛浮。他漫不經心地掃了於風簷一眼,“怎麽這麽晚才回?”


    戚樊的五官裏,眼睛和於風簷的媽媽最像。都是內雙的杏眼,眥角鈍圓,眼黑麵積大,看上去會很有神。但於風簷很討厭看見戚樊的眼睛,甚至憎恨那雙眼睛為什麽要和媽媽相像。


    是戚樊害了戚芸。


    他隔三差五就來家裏要錢,不,應該是搶錢……最後那次是在茶葉店,他把戚芸整個季度攢下的營業額洗劫一空,戚芸追到了路邊,扯著他就不鬆手,那是當時僅有的積蓄。


    戚樊用了很大力氣推開她,還補了一腳。戚芸軟在路當中,一輛貨車恰好就迎頭撞上去……後來交警說,司機是酒駕。


    於風簷當時目睹了一切,他來不及做什麽,事情就那樣發生了。


    恨,太恨了。


    於風簷蜷著手指,指甲狠狠掐進手心裏,以刺痛掙出了血淋淋的回憶。他垂著眸,低聲說:“從店裏回來的,看今天客人多,就多開了一會兒。”


    戚樊這才想起來看店的事,眯著眼招手讓他過來,“怎麽樣啊這幾天?”


    於風簷知道這是問錢,而不是問他過得怎麽樣。


    “還行。”


    戚樊一掌就掀過去,“還行是多少啊?他媽擠牙膏是吧,問一句說一句的!”


    於風簷沒躲,額上猝然多了片紅印。戚樊打人的時候不能躲,一躲就會激得他拳腳齊上,很難收得住。更不能還手……於風簷不是不敢,而是不可以露出絲毫銳意,一點都不可以。那會讓戚樊警惕。


    於風簷低頭打開書包,從內層裏摸出一個紙袋來,“賣出去五盒祁門紅,兩盒龍井,還有半斤散裝花毛峰。兩千多,都在這裏了。”


    戚樊一把拿過來,掏出錢就數。末了抽出兩張一百給他,“拿去,這月生活費。”


    於風簷接了那少得可憐的錢,低聲說了句“謝謝舅舅”。


    戚樊一挑眉,又問:“你新轉的這學校不是有獎學金嗎?什麽時候能拿?”


    “那要等期考,得了年級前三的話會有七到九千。”


    “你最好給老子考第一。”


    “我會的。”於風簷目光略過沙發周圍歪歪倒倒的酒瓶子,還有放在茶幾上一柄邊緣焦黑的銅匙。他很快又垂下眼,將眸中的暗流掩盡。“舅舅,那我去看書了。”


    戚樊不耐煩地擺擺手,拿起遙控器開始調台。


    於風簷回了自己房間,打開台燈,將那兩百塊隨手塞進書包。包是媽媽給他買的f休閑款,很實用,除了單雙內層還有一個側暗扣,拉開來也是夾層。用的人很清楚,別人卻不容易發現。


    那裏邊還有一千。


    芸茗堂一直沒開通網絡支付,平時過賬也隻手記,並沒有設收銀係統。戚樊知道單品售價多少,卻不知道於風簷賣的時候會抬高單價。除了老顧客外,他總會適當提價10%至15%,以此獲得差額收入囊中。


    這並不是什麽光彩的事,但沒辦法。戚樊占了媽媽的店和家,對他這個外甥所盡的責任卻僅僅是沒讓他餓死。連這都夠勉強。他難道就靠戚樊每個月給的那一兩張錢過嗎?連資料費都不夠。


    戚樊之所以要求他轉到林昌高中,也是因為林昌更需要優質生源,以他拔尖的成績可以免去基本學費,還能得獎學金。


    於風簷倦極地閉上眼,抑住心緒洶湧,迫使自己保持冷靜。


    他掐著眉心,仔細回想剛才在客廳所見的東西。


    茶幾上那柄黃銅茶匙……邊緣應該是金屬灼燒後導致液體蒸發的殘留物,那種焦黑是劣質海洛因被蒸餾水稀釋後,再經過加熱呈現的深褐色。


    戚樊肯定在他回來前就吸過了,也許一時精神恍惚,忘了把東西收好。


    於風簷其實在幾月前就發現了戚樊吸毒。


    那次是半夜起來上廁所,正撞見戚樊躺在客廳的地板上,手邊有散落的針筒和起皺的錫箔紙,隱隱看得到殘餘的一點粉末。當時戚樊不知是睡沉了還是注射過量,一動不動地地歪在地上,於風簷還探了下他的鼻息,沒死。


    那天晚上於風簷整宿沒睡,睜著眼到天亮。早上起來洗漱的時候經過客廳,已經沒有任何痕跡,戚樊正穿鞋準備出門。


    於風簷麵上沒帶出一丁點異色,隨口道:“舅舅,不吃了早飯再出去?”


    “不吃,還有事。”戚樊神色匆匆地碰門走了。


    於風簷後來想了幾天,還是沒報警。


    不因為別的,僅僅是還沒到時機。吸毒的確違法,可最多也就拘留幾十天,那管什麽用?


    戚樊絕對不止吸毒,而時間也證明了他的猜測。聯係起戚樊多次神神秘秘的“進貨”,每月底專挑氣味濃重的茶葉末去做真空包裝,還有這兩天在附近遊蕩,沒見著戚樊就不進店的那些可疑人……於風簷覺得自己幾乎觸到了真相。


    如果是參與販毒,50克海洛因就足以判處至少十五年有期徒刑,也許更久,久到能把這個人渣囚禁至生命的盡頭。


    他隻配擁有這樣的結局,在鐵牢裏苟延殘喘,死不了,也絕不會活得痛快。


    於風簷長籲出一口氣,緩緩睜開眼。


    窗外夜色深沉,偶爾有車笛聲響起。他就這麽枯坐著,望著外麵的一片幽暗,和其中星星點點的亮光。那是所謂的萬家燈火,是他已經失去,並且再也不能得到的溫度。


    而夜,還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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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一午間的時候,幾個班委留在教室裏說話。明天就是教師節,他們商量著要不要湊錢給袁芳送個禮物,全班每人出一點,買束精品花,再加盒巧克力什麽的。


    黎歡懶懶地靠在自己座位上,好笑道:“怎麽是個節就送巧克力啊?有點創意行不行。”


    吳小北也還沒走,趴在旁邊看熱鬧。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熱情提議:“要不diy個三層蛋糕吧?多有意義啊!”


    黎歡捏了把他的小肉臉,哭笑不得,“有個鬼的意義,你就是想吃!還三層,結婚還是祝壽啊?”


    幾人都樂得很,笑吳小北三句不離吃。倒是周芊表示了讚同,“小北說的也有可取之處,diy這點子就挺好,能顯出心意。”


    吳小北沒接她的話,心說小北也是你叫的啊?瞎套什麽近乎呢。


    黎歡直接開始玩手機,連討論也不參與了。


    周芊尷尬地咳了一聲,“大家下午還能再想想,等同學都齊了也問一問他們,集思廣益嘛。”


    幾人就各自散了,去食堂吃飯。


    吳小北和黎歡還坐著沒動,倆人大眼瞪小眼。


    黎歡很費解地問:“你幹嘛啊?坐這兒孵蛋呢?去吃你的飯啊!”


    吳小北一臉無辜,“我等陳昕啊,他們高三的班放得晚一點。等會兒他要來接我去吃過橋米線,哈哈。”


    黎歡連白眼都不想翻了,繼續玩手機。


    “你呢?不吃午飯嗎?”


    “吃啊,叫了於風簷等下幫我帶兩個包子。”


    “哎喲喂……”


    吳小北跟個點了痣的媒婆似的,音調拖了十八個彎,“我的天哪……歡歡,你這必定是有情況啊!”


    黎歡抬手把他那頭卷毛揉得稀亂,“有屁的情況!你少在這兒瞎逼逼聽見沒?八婆。”


    這會兒剛好陳昕到了教室門口,見黎歡又在摧殘吳小北,登時喊了起來,“哎,你給我收著點!成天的就知道欺負小孩兒!”


    黎歡轉臉一看,嗬,這貨跑來扮演騎士啊?把你給能的!於是她置若罔聞地又往吳小北臉上捏了一把。


    陳昕氣得冒煙,一副擼起袖子要幹架的樣子大步走過來,黎歡跟條金魚似的左躲右閃,笑得不行,“你怎麽這麽能作呢,啊?就許你掐不許我掐啊?”


    陳昕懶得逮了,挑眉睨著她,“那當然,我掐他他樂意,關你屁事!”


    黎歡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看向吳小北,“嘖嘖……原來是個抖m的,優秀優秀。”


    吳小北臉瞬間紅成番茄,氣急敗壞地推黎歡,“你才抖m!你全家都抖m!”


    黎歡笑得見牙不見眼,朝陳昕道:“趕緊把你這活寶拎走!趕緊的!”


    陳昕瞪她一眼,把氣哼哼的吳小北牽上走了。


    黎歡揉揉腮幫子,笑久了有點酸。她拿起手機準備繼續打遊戲,看到微信顯示有新信息。


    點開一看,是於風簷發了句“包子沒有了”。


    黎歡發過去一個嗬嗬。


    歡天洗地:嗬嗬,那你就帶別的嘛。


    風子:我怎麽知道你要吃什麽。


    歡天洗地:酸奶吧,再來張蔥油餅。


    風子:這是什麽搭配啊,真詭異。


    歡天洗地:[不要挑戰爸爸的權威].jpg


    風子:……


    黎歡剛發出那張[不要挑戰爸爸的權威]圖片,她的真爸黎晉遠就打進電話來了,嚇得她差點手滑按掛斷。


    “喂?歡歡!”


    “爸……”黎歡略心虛地喊了一聲。


    黎晉遠的聲音特洪亮,“歡歡,我這邊搞完了,明天就能回來!”


    黎歡一聽就高興,可算是要回來了。“那好呀,明晚一起吃飯!”


    “你要上晚自習,怎麽一起吃飯?”


    “……”


    忘了這茬。黎晉遠一回來她就得每晚乖乖上晚自習了,至少要每晚假裝上晚自習。


    唉,好憂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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