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七月十日,星期一。


    自入夏以來,薊城的天氣便悶熱得要命。根據昨日發布的天氣預報,今天上午有雨,但不知為什麽,已經下午兩點半了,卻還沒有一滴水珠兒落下,潮濕的空氣在熱浪的鼓動之下把整個薊城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桑拿浴室。


    曾黎搬過一張椅子坐下,雙手規矩地放在膝蓋上,一個水藍色的背包就在腳下。


    從正麵看,這是一個二十三四歲的漂亮女孩,身高大約一米六八,體形偏瘦,不到五十公斤,中發,微微燙過,頭上扣一頂棒球帽,帽簷下是一張標準的鵝蛋臉,眉目精致恰當。曾黎的上身穿著簡單的白t恤,下麵是一條黑色的短褲,腳蹬一雙白色帆布鞋,左手腕上戴一塊看起來價格不菲的手表。


    看得出來悶熱的天氣讓這姑娘有些難過,帽子並沒像往常那樣戴得嚴嚴實實,一綹“劉海兒”從帽簷兒下俏皮地鑽了出來,恰好遮住了一隻眼睛。這讓她的目光有些遲滯,直到一股強烈的香水味傳來,她才意識到,主編周玉已經坐到了她的對麵。


    和往常一樣,《檸檬周刊》文娛部的一周選題會準時召開,作為實習生的曾黎依舊小心謹慎,完全不像其他資深編輯記者那樣隨隨便便往椅子上一歪,七嘴八舌地談論一周來的文化娛樂大事。


    大約是職業的特殊性使然,《檸檬周刊》的很多人都有晚上趕稿子的習慣,因此現在雖然已經是下午兩點多了,但大多數人依然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有的借眼藥水,有的揉太陽穴,哈欠聲接連不斷,幾乎每個人的臉上都是一副不情願的表情。


    “陳婉死了!”主編周玉剛剛坐下,編輯張一鳴便麵無表情地發布了一條爆炸性的消息。


    此時記者金橘剛打完一個悠長的哈欠,聽到張一鳴的話之後,撲棱一下挺直了身子,張著嘴巴,吃驚地問道:“誰?誰死了?哪個陳婉?是那個寫《已逝》的美女嗎?”


    “怎麽死的?”年紀輕輕便有了啤酒肚的編輯許威也突然來了精神。


    “嗯!就是她,昨天下午的事。據說是天然氣泄漏窒息而死,現在公安機關正在調查。”張一鳴的語氣依舊冷漠。


    “真倒黴……怎麽那麽不小心。”金橘撇了撇嘴。


    張一鳴搖搖頭說:“不一定是意外,她死前還服了安眠藥。”


    “那是自殺啊?”許威撓了撓後腦勺。


    “誰知道啊。最倒黴的是她老公莊寧,他們結婚還不到一個月吧?”愛講人家閑話的金橘咂了咂嘴。


    “我們又有活兒可幹了。”許威歎了口氣。


    “莊寧向來低調,更何況這次……”張一鳴把視線轉移到主編微胖的臉上。


    “哎,曾黎,這次重大采訪就由你去吧。”部門主編周玉終於開了腔。


    一時間,所有人都把視線轉移到一直發呆的曾黎身上。


    “啊?我去?”曾黎一個小哈欠打到一半,突然回過神來。她抬頭看著主編的眼睛,不敢相信主編竟然把這麽重要的采訪交給她。但周玉的語氣並沒有絲毫商量的意思,而從她瞟向自己的眼神裏,曾黎能分辨出那隱約的不屑。她知道,這並不是一個笑話,隻不過在這艱巨的任務中夾雜著些許的“揶揄”。


    刹那間一股因被歧視而壓抑已久的憤懣湧上心頭,曾黎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說:“好的,沒問題。”


    “嘿嘿,曾黎,你的小說寫完了嗎?”曾黎話音剛落,坐在周玉一旁的編輯張一鳴便笑嘻嘻地問道。


    “我們等著拜讀你的大作!等你成了大作家,一定要隻接受我們一家雜誌采訪哦!”金橘接著他的話茬。其實最“八卦”曾黎在寫小說的就是這個多嘴多舌的女人。


    同事們都不約而同地笑起來,仿佛周星馳突然從天而降,後背還背著憨豆先生。


    “還沒寫完……”曾黎搖頭,尷尬地隨大家笑了兩聲。她想殺人。


    “和大作家多接觸接觸,或許你能有什麽靈感呢。”張一鳴壞笑著拍了拍她的肩膀,還略重地捏了一下,“我想做你的第一個讀者。”


    曾黎急忙一閃身,厭惡地躲避著他的“魔爪”。


    “把心思放在采訪稿上吧。如果這次采不到,我不知道你還能不能轉正。”主編周玉鄙夷地一笑。


    “嗯。”曾黎臉漲得通紅。這個老狐狸,是在給她下最後通牒。


    2.


    幾乎和預料的一模一樣,電話預約碰了釘子。


    “對不起!我很忙!”


    從電話裏可以聽得出來,莊寧的情緒有些激動,他十分強硬地掛斷了電話,然後關機。要是平時,曾黎早就發火了,可是這次她並沒有覺得氣憤,反倒生出一種做了錯事的歉疚感。據說莊寧平時對人很好,為人謙和,雖然不怎麽接受采訪,但每次都禮貌而溫和地拒絕。看來陳婉的死對他打擊確實不小,應該有很多記者煩他了吧。


    曾黎垂頭喪氣地出了雜誌社,作為《檸檬周刊》的實習記者,她已經實習快滿三個月了。她一直老老實實地工作,但主編周玉就是看她不順眼,想讓她走人。以前是忽視她,讓她幹編務助理的活兒,不給她采訪機會,如今終於使出了她的殺手鐧,派給曾黎一枚難拔的大釘子。


    “真是倒黴到家了,真不該接下這個任務,該死的自尊心啊!”曾黎一邊埋怨自己,一邊琢磨采訪的途徑,她知道,這是她最後一次機會了,一定要完成采訪任務。


    事實上,在《檸檬周刊》,曾黎並非一開始便陷入了絕境,比如她的控版編輯張一鳴就曾經說她是可造之才,隻不過在向她求愛遭拒之後,評價也隨之改為:“上下文毫無對應,整個文章驢唇不對馬嘴”。並且還當著眾人的麵兒質疑她的文化水平,什麽難聽的話都說了。


    “這王八蛋有忽冷忽熱的本事,實在太惡心了!”曾黎扯了扯自己的t恤袖子,恐怕已經被那人摸上了髒手印,真想砍掉他那隻惡心的手。


    和張一鳴差不多,主編周玉也是一個小肚雞腸的人,據周刊第一八婆金橘大仙說,當年周玉和張一鳴曾經談過一段戀愛,至今二人的感情也曖昧不清。自從張一鳴對曾黎發動攻勢之後,周玉便開始對她冷嘲熱諷,百般刁難。從這點來說曾黎和主編的矛盾幾乎是不可調和的。


    由於主編的態度明確,因此《檸檬周刊》的一眾同事們也對曾黎戴上了有色眼鏡,都習慣了調侃她,讓她跑腿兒,所有得罪人和費力不討好的事總是歸給她,就連剛畢業的記者小崔也對她指手畫腳。


    “明天我就辭職!然後我要血洗編輯部!買導彈轟死丫們的!”曾黎總是這麽向好朋友左丘玟發牢騷,不過牢騷歸牢騷,她現在是不可能辭職的,因為簡單說來,作為一個剛走出大學校門不久的生手兒,她沒有辭職的本錢,也沒有甩手而去的勇氣,她必須這樣堅持著、熬著,讓自己在逆境中慢慢地成長。


    而除此之外,曾黎唯一的辦法就是像今天這樣,垂頭喪氣地走出辦公樓,然後躲避著飛馳的汽車,小心翼翼穿過熙熙攘攘的馬路,到對麵的公共汽車站,花上三元錢坐到左丘玟家,和自己的好友一訴衷腸,除了這些,她什麽辦法都沒有。從這點來講,曾黎覺得自己就是那種傳說中的弱勢群體。


    3.


    “姓名?”


    “莊寧。”


    “年齡?”


    “二十七。”


    “七月九日下午兩點至三點你在什麽地方?”


    “我在回來的飛機上。”


    “還有什麽人有你家的鑰匙?”


    “隻有我和陳婉有。”


    “小時工沒鑰匙?”


    “她沒有。因為我們大部分時間都在家,所以沒給她備用鑰匙。”


    “你和死者在死前通過電話?”


    “是,我們通過電話。”


    “當時她情緒怎麽樣?”


    “我沒聽出她有什麽不對。”


    “你們通話二十一分鍾,能告訴我通話內容嗎?”


    “隻是說想我了,讓我盡早回來。”


    “死者有吃安眠藥的習慣嗎?”


    “有,她睡眠一直不太好。”


    “你好好想想她最近有沒有遇到什麽比較重要的事?見了什麽比較特別的人?”


    “比較重要的事是新書上市,見了什麽人我就不清楚了,她不是很喜歡出門。”


    “死者上次自殺未遂的事你清楚嗎?”


    “那時候我們還不認識。她說那次自殺純粹是想感受一下瀕死的感覺,還說以後再也不會做這麽傻的事了。”


    “你覺得這次她是自殺嗎?”提問者抬頭看了對麵的莊寧一眼。


    “我們婚後感情一直很好,我覺得是意外。”莊寧再次深呼吸,這兩天他總覺得胸悶,喘不過氣來。


    4.


    “開門,親愛的!是我!”曾黎用力地砸門。說話幹脆,像爆豆子,與她在編輯部裏吞吞吐吐、唯唯諾諾的軟柿子形象皆然不同。


    敲了半天,不見回應,曾黎轉身剛要走,吱呀一聲,門開了。


    “怎麽這麽半天才開門?”曾黎抱怨著邁步要往裏走,看清了眼前人之後愣在原地。


    門裏站著一個滿臉冷漠的年輕人,嘴緊閉著,根本不拿正眼瞧她,似乎也沒打算跟她說話。


    “哎呀!小明?你還知道回來啊?”曾黎滿臉驚喜。


    “我叫左丘明!”左丘明沉著臉強調。


    “我還不知道你叫左丘明?你姐呢?”曾黎要往裏走。


    “在瑜伽館。”左丘明說完要關門。


    “哎?這可不是待客之道哦!”曾黎也不跟他客氣,直接推門走了進去,“你姐沒教你嗎?”


    “換鞋!我剛擦完地!”左丘明皺了皺眉頭,回手關了門。


    “好好好!真懷疑你直接從青春期進入更年期了!脾氣怎麽這麽差?”曾黎換了拖鞋,撥了左丘玟電話,關機。她扔下手機衝進衛生間。


    左丘明呼了一口氣,他回到電腦前,繼續玩遊戲。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筆記本電腦音響傳出廝殺的遊戲音效。左丘明一臉木然,如果不是眼珠和手指在動,他看起來就是一座麵無表情的雕像。


    沒多會兒,他開始坐不住了,朝衛生間望了一眼,衛生間裏的水聲就沒間斷過。他起身在屋子裏轉了幾圈,走路姿勢開始變得奇怪,僵硬。


    他終於忍不住了,走到衛生間門口,磨砂玻璃門內人影晃動,什麽都看不清。左丘明敲了敲衛生間的門。


    “幹嗎?你走開點!”曾黎在門裏喊。


    左丘明聽到浴簾的塑料圓環在金屬浴簾竿上拉動的聲音。他低聲吼道:“快點!我要用廁所!”


    “沒洗完怎麽出來?”曾黎大聲回答,語氣中帶著些許怒意。


    “你到別人家洗澡怎麽也不先問問人家用不用廁所?”左丘明眉頭緊鎖,煩躁地抓了抓後腦勺。


    曾黎自知理虧,半天回了一句:“快好了!”


    5.


    曾黎出了衛生間,發現左丘明不在,她到冰箱裏翻出一罐冰鎮可樂,捧著湊到空調前吹冷氣。在單位開會時,雖然冷氣開得夠足,但她在被大家羞辱時覺得自己渾身燙得都可以竄出一團火來。然後又在烤了一下午的悶罐車裏被捂出了一身臭汗。


    “生活啊!”她感慨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覺五髒六腑裏都灌進了冷氣,喝一大口可樂,冰涼從口腔到食道,最後到胃,仿佛貫穿了整個身體。涼絲絲的小氣泡濺在臉上,這下舒服多了。


    左丘明苦著臉開門進來,隨手把鑰匙扔在了門口的鞋櫃上。


    “怎麽這麽大火氣?誰惹你啦?眉頭擠得跟草花j似的!”曾黎笑著問。


    左丘明拉著臉沒說話,轉身進廚房到冰箱裏翻可樂,他一無所獲,瞥了曾黎一眼,發現最後一罐可樂已經被她喝了。他懊惱地走到自來水管前,扭開,俯下身軀,把嘴湊到水管前咕嘟咕嘟灌下去一肚子自來水。


    曾黎看到茶幾上的筆記本電腦,嘟囔著走過去:“咦,這就是你姐給你的筆記本啊?筆記本還買這麽大的,我還以為是皮箱呢!”


    左丘明從廚房裏走出來,看到曾黎正向他的電腦下手,忙喊:“哎!別動!”


    他還是喊遲了,曾黎已經按了電源,她一臉無辜地明知故問:“為什麽不能動?裏麵有炸彈嗎?”


    左丘明走過去發現電腦已經重新啟動,暴跳如雷地喊:“誰讓你動我電腦!”


    “我不知道怎麽退出!”曾黎指了指電腦補充道,“小孩子老玩遊戲不好!”


    “我不是小孩兒了!”左丘明要氣瘋了,“你這個女人怎麽張口閉口就是小孩兒小孩兒地叫我。”


    “什麽這個女人?你應該管我叫姐姐!你今年多大了?二十?哦,才十九。不是小孩兒是什麽?大人誰還玩遊戲啊?”曾黎受夠了,在單位被眾人排擠,到朋友家還要被小朋友教訓,她到底招惹誰了?


    “我心理年齡比你大!”


    “你心理年齡就是一百八,也照樣是個小豆包!小豆包,小豆包,一打一蹦高!”曾黎笑嘻嘻地說道。


    左丘明歎了口氣,說不過她,他把自己摔在沙發上生悶氣。


    鬥嘴占了上風,曾黎終於感覺心情好了一點,打開自己的郵箱,下載了寫了一個多月的半篇小說,繼續辛苦地碼字。


    又卡住了,那個形容人很多的成語是什麽來著?她煩躁地撓了撓頭,打開百度搜索。這個詞不行,那個詞也不合適。根本沒有一個成語合適。她再次恨自己以前積累得太少,一到關鍵時刻就不知道怎麽形容。


    左丘明抱著腳坐在沙發上,舉著遙控器不停地調台,沒有一個稱他心的節目。


    曾黎劈裏啪啦地敲字,越敲越重。


    左丘明瞪了她一眼說:“你輕點!”他心疼自己的鍵盤。


    曾黎看都沒看他一眼,木著臉回嘴說:“電視小點聲!你影響我寫作了!”


    “我小聲點?這是我家!”左丘明吼回去。這個女人欺人太甚了。


    曾黎白了左丘明一眼,但依舊臉不變色心不跳。對峙了十幾秒之後,她的目光又回到電腦屏幕上,麻利地存盤,上傳,刪除電腦上的文檔,關機,然後收拾自己的東西準備離開。這小子可能吃了火藥了,她不想再和他說話了。


    左丘明看著曾黎收拾東西,心裏有些後悔,他撓了撓頭發,張了張口,想說對不起,但又不好意思說,於是隻好生生咽了回去。


    就在這時,門開了。曾黎和左丘明同時轉頭。


    隻見左丘玟腳步沉重,沉著臉走進門,仿佛丟了魂一般。


    曾黎見狀,急忙緊張地跑過去拉過左丘玟的手,大聲問道:“怎麽了?誰欺負你了,被強暴了嗎?”


    左丘玟看到曾黎,抽了兩下鼻子,開始嗚嗚地哭了起來。


    “哭什麽?到底怎麽了啊?”曾黎有點發慌,上下打量左丘玟。看她穿戴整齊,不像有什麽意外發生的樣子。


    左丘玟打了曾黎一下,指了指天花板,卻不說話。


    左丘明也跑過來,和曾黎一起抬頭看天花板,並沒有看出什麽不妥。


    “到底怎麽回事?”左丘明急了。


    “陳婉……死了……”左丘玟哭著說,“去天堂了!”


    “陳婉?”左丘明感覺頭大,陳婉是誰?哦!那個寫小說的!莊寧的老婆!


    “陳婉死了你哭什麽哪?”曾黎搖了搖左丘玟的肩膀,“我還以為你勾引別人老公被活捉了呢!”


    “莊寧……莊寧真可憐。他們才結婚沒多久……可憐的莊寧……”左丘玟摟過左丘明,一邊哭一邊撫摸左丘明的頭發,仿佛她麵前的小男孩兒就是莊寧。能安慰他該多好,左丘玟明白自己一點也幫不到他,便更覺得難過了。


    “老姐!你……你是不是腦袋腫了啊!”左丘明忍無可忍地推開了她。


    “我真服了你了!你還真不是一般的粉絲,快成粉頭兒了。”曾黎拍拍她的腦門,調侃道。


    “呸,你才粉頭兒,*才叫粉頭呢。”左丘玟狠狠地掐了曾黎胳膊一下,接著頭一歪,整個人又轉移到曾黎的懷裏,伏在她肩頭兀自哭著,“莊寧!我的莊寧……怎麽辦哪?我什麽都不能給他做……”


    曾黎揉揉屁股,撅著嘴嘟囔:“莊寧有那麽好嗎?上次他結婚你哭,這次人家死老婆你又哭!”曾黎懷疑將來自己死了,左丘玟能不能哭這麽傷心。


    左丘玟抹了一把眼淚:“我也不想哭啊!我……我的莊寧……”


    安撫了左丘玟一會兒,看她心情漸漸平靜下來,曾黎拍了拍她的肩膀說:“好了好了!別哭了,我請客!走!”


    “不去!我沒心情!”左丘玟斷然拒絕。


    “怎麽沒心情?陳婉死了,其實……你該高興才對!”曾黎語出驚人。


    “你還是不是人啊?!”左丘玟要氣瘋了。


    “好啦好啦!走了走了!”曾黎摟著左丘玟,回頭看看左丘明說,“小明,給你接風洗澡……哦,不對,洗塵……洗塵。”


    左丘明本來想說不去,但是轉念一想曾黎說要給他接風也是一片好心,更何況自己剛才又得罪了她,此時拒絕恐怕不太好。男人心眼不能太小,不能跟女人一般見識,他點點頭,一副不情願的樣子,揣上鑰匙準備跟在曾黎和左丘玟兩個沒人要的老女人身後出門。


    三個人各懷心事,剛走出房門,曾黎便突然大喊道:“啊!等我一會兒!我先看看我中沒中獎!”


    “中獎?懷孕了?”左丘明嚇了一跳。


    “雙色球!笨蛋!”左丘玟笑罵道。


    6.


    簡單來說,曾黎找的這間飯店更像是一個懶婆娘的廚房。到處都油乎乎的,電燈開關是“迷彩”的,水泥樓梯上有很多濕濕的腳印,桌椅黏澀油膩,手感十分不舒服。


    不過難能可貴的是,這個看起來又髒又潮濕的小吃部裏卻有一位手藝十分地道的廚子。曾黎的大部分用餐時間都在這裏度過,一份蓋澆飯或者一碗打鹵麵,通常吃到一半就打包回去,下頓接著吃。


    三人坐定之後,隨便點了幾個小菜,左丘玟便話癆般滔滔不絕地說著她的偶像莊寧,說到傷心處便用拳頭捶自己小巧的胸膛,一副悲痛欲絕的模樣。


    曾黎並沒怎麽動筷子,這次她聽得比任何一次開會都認真,時不時安慰左丘玟幾句,但什麽作用也起不了。


    左丘明一邊用筷子夾盤子裏水嫩的拍黃瓜,一邊瞄著對麵邊說邊仰頭猛灌二鍋頭的左丘玟,他忍不住又歎了口氣,這個平日裏總是假裝斯斯文文的姐姐,一說到莊寧的事就這麽誇張。真替未來的姐夫不值,要是跟那些小女孩兒一樣追男明星,還勉強可以理解,為了個寫小說的就這麽瘋瘋癲癲的,恨不得給人家做牛做馬,問題是人家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真不值得。莊寧寫的小說確實不錯,可是比他寫得好的多得是啊。


    再說了,從報紙的照片上看,這小子瘦瘦高高、臉色慘白,跟陰陽人差不多,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李蓮英轉世投胎呢,真搞不懂,姐姐怎麽就和他較上勁了?難道姐姐就喜歡莊寧那一類所謂的氣質美男?真不知道她什麽時候才能找到另一半,這次人家死了老婆,她該不會撲過去吧?


    當然,除了姐姐之外,還有她旁邊這位,在個人問題上也是老大難。真搞不明白,按照正常人的眼光,這倆姑娘雖然不是國色天香,但也是花容月貌啊,就算趕不上小龍女超凡脫俗,但最起碼也是黃蓉那樣的俗世美女啊,怎麽就不能正經找個對象呢?不是眼高於頂,就是換男友如同走馬燈,真是有病。


    左丘明一邊看著對麵倆傻丫頭苦笑,一邊胡亂琢磨。看得出來,這二人真是天造地設的好姐們兒,雖然姐姐滿口胡言,不著邊際,可曾黎卻聽得那麽認真,竟然還煞有介事地提問。她們一問一答嘰裏呱啦聊得挺熱鬧。如果不是姓曾的在,姐姐這番話的聽眾就是他左丘明,他可沒曾黎那麽有耐心聽這種一點意思都沒有的嘮叨。


    就在左丘明暗自慶幸之時,曾黎的手機突然響了。


    左丘明猛然驚醒,這才發現自己已經盯了曾黎很久了,急忙把視線轉移到眼前的羊肉串上,那上邊有一塊肉烤得有些糊了。


    曾黎飛快地從包裏掏出手機看了一眼來電號碼,感覺很陌生,她拍了拍仍在嘮叨的左丘玟,示意她收聲,然後按了接通鍵。


    “喂?你好!”對方剛說了一句話,曾黎的語氣就變了,“你有完沒完啊?我給你留了字條,沒看見嗎?不明白?我們結束了!拜托!我再也不想聽到你的聲音了!不要再打來了!聽到沒?”曾黎掛斷電話,忍不住又罵了一句。


    左丘玟歪著頭問:“怎麽了?又分手了?李感不是挺好的嗎?”


    曾黎瞪大眼睛:“李感?那是哪輩子的事了?”


    “早就分了?”左丘玟並沒有特別意外。


    “李感是前前前男友了。”曾黎擺擺手不想再提。


    “你啊……”左丘玟歎了口氣。


    “不怪我啊!和他在一起,彩票一次都沒中過!你說我怎麽和他在一起啊?剛才這位也不怎麽樣。這不!才分手我就中了五塊錢!是不是說明我的選擇是對的?”曾黎傻笑,中了這五塊錢她已經念叨一晚上了。


    “這有什麽關係啊!”左丘玟搖了搖頭。


    “沒錯,我承認我是挑花了眼,你呢?眼光別那麽高,該交男朋友了!你明年就二十五了,再不找你隻能找那種三十多歲的成熟穩重禿頂型,或者老實敦厚眼鏡型的了。”曾黎打趣她。


    左丘玟歎了口氣道:“你也知道瑜伽館裏都是女人,我上哪兒找好男人去?”


    曾黎拍拍左丘玟說:“哎!下周我們雜誌社有一個什麽大齡青年聯誼活動,一起去吧!”


    “好啊!”左丘玟嘿嘿一笑。


    “就那麽急著嫁出去?”左丘明低著頭嘟囔一句,也不知道是說給誰聽的。


    “你懂什麽!你還是小屁孩兒呢,當然不著急。”曾黎回了一句。


    “我警告你不許再提小屁孩兒這三個字!”左丘明瞪著曾黎。


    “哎,小屁孩兒!小屁孩兒!”曾黎向他挑釁道,“你還敢打我啊?”


    “小明!你有沒有女朋友啊?”左丘玟趕忙打圓場。


    “沒有!”左丘明垂頭喪氣地說。


    “還臉紅?和女孩親過嘴沒?哈哈……”曾黎指著左丘明的臉大笑起來。


    左丘明瞪了他一眼沒說話。


    左丘玟又灌了一口酒,摟過左丘明的肩膀說:“什麽時候把女朋友帶回來給你老姐我看!”


    “你先嫁出去再說!”左丘明撅著嘴掙脫了左丘玟的胳膊。


    “我要是一輩子不嫁呢?你還一輩子不娶了?”左丘玟突然拍了拍他說,“哎,你不是有個特喜歡的女生嗎?學什麽的?下次帶回來給我看看!”


    “喝多了!”左丘明甩開左丘玟,起身離開。身後傳來姐姐和曾黎肆無忌憚的笑聲,看來姐姐沒什麽事了,完全不用擔心。他再和這一雙臭味相投的女酒鬼待下去,他也會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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