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半個月了,氣也該消了。”


    亓官陵忽然握住我的手,我身子一顫,卻依舊不為所動。


    氣?我自是有氣的,但如哥哥所說,我並非有心置氣,不過就是故意冷落他,想敗敗他所謂的傲氣。


    再然,自那晚之後,我對他也多了幾分懼怕,他的狠厲,他的無情。


    他見我不予理會,又坐近了一點,執著我的手掌慢慢摩挲著,“那晚,確實是我過分了些,但我那時是真怕你會離開我,這些日子,你對我不近不疏,當我聽到你與信肴談笑風生,對他竟比對我這個夫君親近,我心裏嫉妒,嫉妒得發瘋。”


    “那你可知,我為何這般?”我轉過身子,凝視著他,“三年前,你一聲不響地離開,杳無音信,那時我做了無數個夢,夢見你忽然有一日,會拿著紙鳶回來尋我……”


    “令詞……”他薄唇欲語,卻未能吐出半字一語。


    我也不理會,自顧自繼續說,“可我等啊等,春去秋來,你未曾舍過我一封書箋,承下和親旨時,我與自己打了個賭,若你再不來,我便棄了你,各自安好,再不肖想,我出閣那日,我尋遍茫茫人海,無一人是你,我對自己說,緣盡於此,聽天由命,可就當我想要放下你時,你卻出現了,我的夫君,鄞國太子,竟是我癡等了三年的少郎,你可知,我那是是怎樣的心情?”


    亓官陵握住我的手又緊了幾分,言於此,瞬間萬般委屈皆湧上心頭,差些哽咽,“三年來,我幻想過無數個與你重逢的場景,我說,若我還有幸見到你,定要好好問個清楚,當年為何不告而別,我還有好多疑惑等著你來回答,可那日見到你時,你卻予我冷漠,對我陌生疏離,你可知,我那時是如何委屈?如何無助?後來,我一次次試探,一次次靠近,就是想探探你的心思,除夕那夜,你終於肯與我坦誠相待,可我知道,自我嫁來鄞國和親那刻起,我與你,終究回不到過去,我們的婚姻,參雜了太多利益和算計。”


    “所以,你怯了,你怕我對你不夠歡喜,不能予你安穩?”他忽然接上我的話,眸中隱有幾分慍色。


    我心頭一急,迫住眼眶裏的淚,重聲道,“畢竟,你與我斷了三年光陰,這三年,足矣讓江山顛覆,何況是人心?你不再是當年的子孤,我也做不回肆意的江令詞,我如今唯一的賭注,隻有你!”


    就是因為是唯一的賭注,所以我不得慎之又慎,恐之又恐,卻又不敢期得太滿,唯怕有一日,我賭輸了,粉身碎骨。


    所以,我既想靠近,又想疏離,才會左右煎熬。


    我與他就這樣對視著,半字不言,須臾,他一把將我擁入懷,“對不起,是我欠妥了,其實,我那日不告而別並非有意,後來本想來尋你,可自我坐上太子之位,偏生舉步維艱,如履薄冰,我不敢讓你牽扯其中……”


    我抬手撫平他那又蹙緊的濃眉,截住了他的下言,“我都懂。”懂他的苦楚,他的艱難。


    就因為懂,才會去心疼,去靠近。


    “子孤,如今,我仰你鼻息而存,別無所求,這一生,我隻圖個安穩。”


    什麽權勢高位?我隻想與他安度此生,因為我知道,在這宮闈深牆裏,一生安妥最是難求。


    他深深地沉了口氣,道,“我答應你,不論日後到了何種境地,我都不會與你離心。”


    我笑了,笑得餮足,心裏從未有過的踏實。


    其實,我怕的從此不是與他共赴難苦,而是兩心漸離。而他此時的一句永不離心,勝過世間任何承諾。


    正想著,轎身忽然一停,我掀簾探去,正瞧著亓官頤騎著一匹獵炎馬緩緩行來,獵炎馬出自西域,性野難訓,萬金難求,非一般人不敢駕馭,如今卻被亓官頤收為坐騎,足矣見得她的颯然風姿。


    “皇兄,嫂嫂。”


    我又將頭探出了一些,亓官陵仍坐在旁側未有所動。隻朝外頭看了一眼,“你這是又去哪處瘋了?”


    “剛與七哥從郊外賽馬回來,”亓官頤癟了癟嘴,“今早聽懷鳴說,嫂嫂的兄長今日返程,如今他可有啟程?”


    我道,“剛出城未久。”


    “那可真可以了,早聞嫂嫂的兄長雅名,本想有幸瞧瞧,奈何次次錯過。”亓官頤眼眸暗淡,歎息道。


    我問,“溫嬰公主此時要進宮還是回府?”


    “方到好天氣,自是要到處逛逛,嫂嫂,同我去飲風居坐坐如何?聽聞這幾日又新出了幾樣茶點,一同去嚐嚐。”


    我這才恍然,雨不知何時歇了,層層疊疊的雲霧被輕風緩緩撥開,曦光泛耀。


    新上的茶點我早已嚐過,並不稀奇,但算來,自那日暢談後,便再未見過信肴,再加之這幾日我幾番思酌,算來是該找個時日與他好好談談了。


    我轉眼看著亓官陵,等他如何反應,其實若我想去,他自是攔不住我的,但如今我身為他之妻,多少該顧慮下,何況我知道,他會應允的。


    亓官頤又矮了頸脖子,朝亓官陵道,“皇兄可否將嫂嫂借我半日,放心,我定會將嫂嫂毫發無損地送回太子府的。”


    “我不放心。”


    我不由得被逗笑了,亓官頤不滿地挑著眉,朝他橫了一眼,他卻依然麵不改色,執著我的手,亦未有要鬆開的意思。


    我收了笑意,對他道,“我隻待半日,日入前便回。”


    他沉了少頃,方才輕輕點頭,“正巧我要進宮一趟,日入時我便回來接你。”


    我點頭,馮申機靈,一聽到動靜,立馬下車為我擺好梯子。


    因亓官頤是郊外賽馬,所以隻乘了一匹馬,而從這處到飲風居雖不遠,但也要一兩裏的路程。


    亓官頤本想下馬,與我一同步行,我淺笑,示意她不必下馬,而後朝亓官頤旁側的侍衛掃了一眼,微微頷首,“可否借小哥馬駒一用?”


    那侍衛先是一愣,而後趕忙下馬,用衣袖小心翼翼地擦拭了馬鞍後,俯身叩首。


    亓官頤微微詫異,“嫂嫂會騎馬?”


    我道,“幼時兄長曾教了些皮毛,僅會慢行而已。”


    隨後,單腳一躍上了馬身。


    這匹馬雖是平常物種,脾性也是十分溫順,但因長年奔波負重,步子也是矯健穩當,我已十餘年未曾馭過馬,身手早就生疏遲鈍,但依然能穩健騎行。


    剛抵飲風居別院時,忽然一束發女子馭著一匹汗血馬馳騁而過,雖未曾見到麵,可方才從身側經過時,強風略過,看背影,好生英氣颯然。


    看別院守衛的模樣,對那女子,頗有幾分敬畏。


    在這飲風居裏,能有這般待遇的人不多,我不由得有幾分好奇,那女子竟是何等人物?


    亓官頤朝絕塵的背影看去,眉頭一皺,亦是有幾分不解,遂又詢問一旁為我們安放馬駒的馬奴。


    “那女子是誰?”


    馬奴叩禮應道,“回公主,那是醉姑娘,是東家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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