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番給亓官謖甩了臉色,他必定心中不快,心想著,步子走得越發急了,約莫繞了幾道彎再回頭瞧時,餘道隻剩徐徐清風。


    容淺問道,“姑娘可還要去看花?”


    被亓官謖這番折騰,心下的興致全乎消散,抬眼看了看天,日漸銜了花影往西移去,隻撒了漫天霞光做餘暉。


    輕歎了一聲氣,“不看了,回去吧。”


    容淺也未勸,隻依言領著我往回走。


    這王宮真大,明明僅是四角圍築,裏頭卻是怎麽也走不到邊,我四下遊顧,秦磚漢瓦,紫柱金梁,極盡奢華,心頭不由得生得幾分悵然,這座四角金絲籠,到底困了多少人的一生。


    回到偏殿時,亓官陵已坐在書案前認真描畫,我站在屋外往內瞧他,霞光透過窗落在他身上,斂去了一身戾氣,竟是這般的溫煦奪目,轉瞬恍惚之間,我仿若又瞧見那個瀟灑溫儒的子孤,一筆一勾勒,一笑一回眸,盡是一片歲月靜好。


    他抬頭朝我溫笑,“令詞,過來瞧我為你描的畫。”


    我心中一滯,看著他那唇角一抹笑有些癡,一步也不敢往前挪,唯恐我一動,這副畫就碎了。


    亓官陵見我怔在原地,那麵上的笑意一收,瞬間蹙損了那淡淡春山,落了筆就朝我走來。


    心下一陣失落,果然,水間的畫,縱不讓一粒灰土落下去,風一吹,還是會碎。


    他額下的眉,一皺成川,執住我的手握在掌心,“怎麽了?”


    我搖搖頭,淡淡道,“方聞禦花園有株楝青樹的花開的正歡,本想同容淺去看,奈何走到半路便乏了,現下一想,沒看成花,有些失落罷了。”


    亓官陵聽罷,方才平展了眉,笑著說,“你若想看,待散了宴,我便陪你看,順道讓容淺采幾枝回去,插在花瓶了養著。”


    我輕輕點了頭,淺淺一笑應了聲“好”。


    他今日看起來心情極好,牽著我往裏行去,“快來瞧瞧我為你描的畫,品判下我的畫工可有退步。”


    他走到書案前,把壓熨紙的鎮尺移開,得意揚揚地將畫擺在我麵前,我看了一眼,畫上的我站在楝青樹下專心致誌地描著畫,筆頭撐在下巴,一臉笑意得看向前方。


    我記得那年,亓官陵正坐在一旁安靜的看書,做我的擺景,那時的我足足畫了兩個時辰,還是未曾將他的輪廓描得細致,為此我還悶了好些時日的氣。


    可如今他描的畫裏,僅有我。


    我默了須臾,問他,“為何不把你畫進去?”


    他一聽,瞬間斂了笑意,沉了好半晌才道,“我已記不得那時的我是那般模樣了。”


    驟然間,滿屋俱寂,我的心頭仿若被野貓打到了調味罐,五味雜陳,百般滋味。


    這時亓官陵的內侍鍾厭從外而入,恭敬地朝我拜了一禮,稟道,“殿下,宮宴將始了,可要備好肩輿?”


    看了看屋外,才驚覺已日落山西,天邊的晚霞也漸漸消散而盡。


    亓官陵淡淡說,“不必了,步行過去吧。”又轉身朝容淺吩咐道,“快去孤的衣櫥裏拿件披風出來。”


    容淺答應了一聲,便進了裏屋,不大會,容淺便捧著一件銀白色披風走出來,亓官陵單手接過,將披風輕輕披在我的身上係好,“夜裏漸涼,別著了寒。”


    遂握緊我的手慢慢行了出去。


    此時天色漸灰,宮簷各處已早早掌起了燈,他牽著我沿著青石板路往拜安殿行去,一踩一踏,步子又徐又穩,相行無言。


    剛至東門時,我餘眸一撇,竟瞧見了那日在飲風居見到的醉傾顏與傅爰二人正守在一輛馬車旁,我認得那輛馬車,正是前些日子橫在飲風居正門前的那輛馬車。


    我頓時心頭一緊,難道信肴也進了王宮赴宴?


    這些日子信肴在思陵城毫不遮掩,還請了景世子品茶賦詩,國主自然早已知曉信肴來了思陵城。


    如此一來,請他赴宴,必然是無可厚非的,畢竟信肴可是各國王庭都想巴望的主兒。


    亓官陵見我步子緩了幾分,側首問我,“可是走乏了?”


    我不曾回答,隻朝他笑了笑,他也沒有多問,牽著我的手繼續往前走,步子卻明顯慢了許多。


    抵至拜安殿時,宴上已是一片觥籌交錯,笑語不斷,似乎熱鬧非凡。我用餘眸四下尋顧了一番,果然,此時的信肴身著一襲八答暈春錦長衣,正坐於國主左下席,與亓官陵的席位正好相對,燈火暈照下,朦朧隱措間,襯得他越發雅正風流,眉目間卻藏著颯爽和不羈。


    眉目四對時,他也朝我點點頭,淡淡一笑。


    滿場喧嘩聲驟然而止,萬籟俱寂。


    正端坐於席中央的國主微皺了眉,略有幾分不喜,“太子怎麽才到?”


    張國母忙幫忙解圍道,“許是太子有事耽擱了吧。”後朝我們示意,“宴才開始,太子,太子妃,快落座吧。”


    一番禮節畢,這才各自落了座,亓官陵似乎注意到了信肴,麵色忽的一窒,眉目中滿是我看不懂的神色。


    四下又恢複紛擾,眾人或逢迎談笑,或彼此推杯換盞,我怡然坐著,端茶而品,頓覺頗為澀口,滿擰了眉,遂拿起一塊點心吃著。


    亓官陵的目光也甚是冷淡,連頭都不抬,隻顧自喝茶吃菜,時不時向我碗裏夾上幾箸。


    旁側的亓官謖和亓官頤正說笑著什麽,談了好些會,才撇頭笑著問我,“今午嫂嫂怎麽走得這般急,我本還想同嫂嫂說會話呢。”


    “今晨起的早,困乏得厲害,便去偏殿歇了片刻。”


    亓官頤恍然點頭,見我一臉若有所思,也不曾再問,又轉首與亓官謖喝酒。


    我往信肴那處望去,國主正與他笑談著。


    “信莊主遠道而來,竟也沒有派人告知寡人,若寡人早知曉莊主要來,寡人定會擺宴為莊主接風洗塵。”


    我瞧著國主那堆砌的笑意,滿麵皆是慈善,竟忽為亓官陵心起幾分不平,他對信肴都能這番笑得這般慈祥,方才對自己的親生孩子卻是滿麵不耐。


    心想著,越發覺得他那笑意刺眼。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清歡賦舊詞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童裔落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童裔落羲並收藏清歡賦舊詞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