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西荒遊牧部落麻煩的地方,他們沒有固定的住所,要遷徙就全部落遷徙,北央就算大軍壓境,也不一定能夠找到他們真正的落腳處,反而累的個人仰馬翻。


    將領帶著凡音往偏僻的地方走,在一個小山坡上。


    小山坡的前側,就是黑壓壓一片的軍營,百鬼夜騎軍的旗幟最多,混雜在周圍的是三三兩兩的鬼麵部落其他軍營。


    “你等著。”


    將領整了整臉上的麵具,正了正身骨。凡音不由得好奇起來,這位鬼瞳大人到底是什麽人,看來身份確實尊貴,不知與鬼擇彌荼什麽關係。


    正說著,來人請了她進去。


    大帳內居然種滿了綠色植被,一眼看去,竟然有些蓮花洞的意境。


    地上鋪著厚實的絨毯,有幾個女婢跪坐在絨毯上捯藥,搗的應該是香草類似的可食用綠葉,散發出淡淡的清香。


    那大帳從外看去雖然孤零零的一座,可是走進來,卻有茶幾,有書案,有臥榻,有飯桌,與普通見到西荒人的大帳並不十分相同。


    竟然有一些南陵人的精致。


    “大人在沐浴,姑娘請在這邊撫琴吧。”一個婢女模樣的女子輕聲細語的說著,她長相也很柔美,與西荒女子亦不相同。


    隨手指了個方向,是個靠角落的地方,並不顯眼,指完了座位,她自己也回到了搗藥的簍子跟前繼續工作去了。


    倒是一派祥和。凡音在心裏嘀咕了一句,朝淬鳶一使眼色。


    淬鳶就地打開琴籠,將冰魄釋魂琴小心翼翼的雙手托了出來,放在了剛才那女婢指向的位置,正巧見到了一張小凳子,就順手擱在了上麵。


    凡音走過去,坐下。


    指尖輕輕的拂過琴弦,一串波浪流水的聲音傾瀉而出。


    或許是過於逼近真實了,有幾個正在忙碌的女婢紛紛扭過頭來,看向她指下的琴,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天籟?


    剛才說話的婢女又抬起了頭,看著站在大帳門口,垂手而立卻不敢再踏近半步的將領。


    “麻煩虢將軍操勞了,奴婢替鬼瞳大人謝過將軍。將軍請回吧。”


    “她……”


    將士不很確定的目光掃過凡音,一個來曆不明的撫琴女子,而且看來是出身風塵,容她獨自留在這裏妥當麽?不會給鬼瞳大人招致什麽麻煩吧。


    “其他事我們會處置,請將軍放心。”


    人家都已經這麽說了,虢將領也不好繼續再怵那兒。一拱手,告辭了。


    女婢笑了一笑,回過頭向著凡音,“姑娘請繼續。”


    “有什麽……特別的要求麽?”


    “要求?”


    “對啊。譬如你們家主子愛聽什麽樣的曲兒?”


    她這個問題倒是合情合理,婢女略微一皺眉,歪著頭,努力想了一會兒。


    “這個我也不太懂,但是大人挺喜歡南邊的事物,見著集市上有南邊流過來的東西,總是不嫌多的一樣一樣搬回來,你會南邊的曲兒麽?”


    南邊的,曲兒……


    凡音的心頭上,立刻跳出了一譜曲調。然而卻遲疑了一下,並不打算彈奏它。


    那支曲調,太熟悉了,就像刻在心裏。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但是這輩子也不想彈奏。


    “我試試,應該有。”


    她拉回了遊遠了的神思,冥神細搜。除了那一支,一定還有別的。


    這曲《大雁南飛》是南國的長調了,幾乎人人都會哼吟,也可以作為哄寶寶入睡的安眠曲。


    因此凡音很放心,不怕讓人聽出來,她彈奏的曲子隻是來自於南陵國的某一塊小地方。


    《秋長辭》、《落雲謠》之後,凡音敏銳的聽到輕輕撥動的水聲。


    剛才女婢說,她們主子在沐浴,這會兒挺長時間了,活人都該泡成西酥餅了。難道這位大人也有什麽隱疾,必須要長久浸泡在藥浴中?


    嘩啦一聲,接著就是門簾響動。


    那門簾的聲響也是清脆的,似乎掛了鈴兒之類。這鬼瞳大人好生講究,感覺怎麽就不太像西荒粗蠻人呢。


    走出來的是個白皙的少年,赤著腳踏在絨毛的毯子上,裹著厚厚的披風,裏麵似乎是還沒穿上衣服。


    婢女們一個個放下手中的活,有條不紊的起身,忙碌的準備著給她們大人更替的衣物,配飾,還有已經雙手端好暖茶了。


    那少年攏在毯子裏,隨著婢女一點點的擦幹了他的頭發,毯子順著脊背滑落下來,他的臉、眼睛,終於清晰的露了出來。


    細長的眉眼,清淡的眉發,稀薄的嘴唇抿在一起,微微向下彎著,看起來有一絲輕慢,有一絲薄情。


    凡音悚然一驚,她認得他!是那個少年!


    是那個自己用釋魂琴無法殺死的少年。


    那時小爺還在替父駐守蒼築,為了出關尋找母親的下落,不惜安排滄海冒充西荒部落刺殺六皇子畢淵。


    刺殺行動算是被凡音無意間擋了下來,但小爺還是執意深入到西荒腹地,一意孤行。


    他們在回城的途中遇見了鬼部軍護送著一輛馬車,準備先發製人,不料卻遇到了反應迅速果斷的抵抗,並且對方大批人馬潛伏在周圍。


    那一次為了護著小爺,凡音試圖以釋魂琴遠距離殺死對方的領首人物,就是那馬車中的少年,也就是眼前的這個少年。


    可驀然之間釋魂琴第一次,也是至今唯一一次反噬,灼傷了她的雙眸,居然,是一個無法倚琴殺死的目標。


    此刻,釋魂琴在手,人近在咫尺,身在對方大帳之中,周身隻有纖柔的女婢。


    凡音忍不住心中蠢蠢欲動起來。


    她倒並沒有與這個少年有多大的仇,也不清楚這個少年在鬼麵部落中的地位,與鬼擇多鐸、鬼擇彌荼倆父子的關係。


    她隻是單純的好奇,為什麽自己的釋魂琴會殺不死他。或者說,釋魂琴在冥冥之中自主阻止了她殺死他。


    到底有什麽淵源?他是什麽人,他……


    由於心中思慮過多,指尖一挑,琴音亂了。


    其他的女婢是根本沒有聽出來,可那位少年大人顯然是的確精通南國的曲調,立刻意識到了,猛地一揚眉,目光向她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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