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霜城是一座相對獨立的城池。


    就在北央的西南盡頭,前頭是一望無際的山川、冰原、雪林。


    走進去的人哪怕是再經驗豐富的獵人都會迷路,挨凍,最後困死在一片遙不見底的雪海中。


    凍死的人臨終前是幸福的,他們的意識會困倦,身體再也感受不到寒冷,而是像在暖火上炙烤。


    慢慢的加熱,最終在感受到滾燙之前徹底失去了意識。


    那個時候其實人還是可以被救回來的,但是在救回來之後是完好的還是殘廢的就未可知了。


    覆霜城的背後就是北央的西開道,西開道是官道,沿路是密布的官驛,還有重兵把守,嚴絲合縫。


    因此覆霜城的城守從來懶得管外頭的兵荒馬亂刀槍亂舞。


    聽到蒼城來人要借糧的時候城守風遲柺立刻找來了自己的幕僚。


    “蒼城借糧?是那個第一險關的蒼築關麽?”


    所有的幕僚擠做一堆竊竊私語。


    “據說蒼城一直與西荒部落和東桑商貿往來密切,囤積了許多好東西,甚至比皇城都富庶呢!”


    “那怎麽會要借糧?”


    “管他那麽多呢。要借糧可以,讓他們拿東西來換!”


    “咱們要什麽?”


    “西荒部落的藥不錯,都是我們北寒之地生長不出來的……”


    “聽說西荒女子也各種風情?”


    “女子不行。引渡人口是重罪。但西荒的馬可以有。”


    “得。大人,請讓蒼城以同擔的藥草和西荒馬前來換糧如何?”


    “得理!”


    得到覆霜城的回複後折堪連夜就奔回了蒼城,將這個好消息稟報給小爺。


    司幻蓮雖然被冊封了司南大將軍,可是朝廷從來沒有將他視作自己人過,軍餉不授糧草不度。


    隻能靠民間的買賣勉強度日。


    周圍能夠借糧的城池幾乎已經跑遍了,他們一開始是礙於司幻蓮的兵強馬壯不敢不借,但眼看司小爺愈發毫無節製後不得不閉關鎖門。


    依照蒼城目前的趨勢發展下去,恐怕連朝廷的央軍渡淮陰河都會遇到困難。


    絕對不能再滋養下去了。


    司幻蓮的隨侍官也建議過像羽翎部落借糧,但是羽翎眼下也遇到了困境。


    英傲隼親眼看著妹夫將兵馬繁育起來,聲勢浩大。於是也開始效仿,試圖將羽翎部落壯大成西荒第一部落,把以往鬼麵部落的風頭都壓下去。


    在無節製的招兵買馬後明顯的也陷入了糧草不足的窘境。而由於缺乏訓練將士的領袖,除了人多戰鬥力卻一直沒有提升。


    而大批的人口也幾乎拖垮了羽翎。


    不得已借糧越走越遠,一直就到了西南的盡頭。


    覆霜城雖然地勢偏遠,但那是對於皇城而言。且由於已經靠近西南方,氣候溫潤起來,養殖畜牧也發展的很好。


    可謂自給自足,不為外界所打擾。


    折堪沿途看到了大片的農田,看到了牲口自由的散部,簡直比西荒更自由自在。


    畢竟西荒部落之間還有搶掠,還有猛獸的獵殺,可這個覆霜城卻儼然一派風和日麗。


    光照雖然與西荒比略有不足,導致一些植物不宜生長,但對於飼養活物完全無害。


    折堪回來以後不停的說不停的說,作為在西荒長大的人他對北央一直懷有偏見,覺得北央除了高牆林立冰凍三尺就隻剩下鳥獸杜絕不存活物的。


    司幻蓮與和曜聽完他的敘述紛紛低眉不語沉思起來。


    折堪以為是自己答應人家的太爽快了,答應的東西太多自己虧了。可是臨出門之前小爺明明交待了,無論對方提出什麽要求隻要答應了肯借糧一律的先談妥下來,待回來再商量。


    對方也很豪爽呀,而且要的草藥自己派人出關去采集就行了。邊關上有許多自由藥民,有城外的流民也有西荒散部中討生活的部落民。


    至於馬麽,現在蒼城也開始大肆豢養戰馬,經過自己配種的戰馬結合了西荒馬與北央馬的良種,存優去劣。


    自己在談條件的時候也刻意壓了一下數量,並迫使對方答應分批運種,並沒有多大的風險啊。


    “小爺?”他小心翼翼的試問道,“是不是咱們在交換的物資上有了問題?我可以再跑一趟的!”


    “不必了。”司幻蓮這才從自己的思慮中醒了過來,一抬頭正對上和曜一雙黑漆漆的眼睛閃爍著凶厲的光。


    “和曜,你的意思呢?”


    “按現在手上的軍部圖來看,覆霜城地勢優渥易守也易攻,完全就看攻守雙方的軍勢了。而且一直以來都是自給自足幾乎不需要靠北央朝廷的供給,既然如此我們何不索性奪之。”


    司幻蓮滿意的笑了一下。和曜確實沒有辜負他的栽培。


    折堪、和曜都是來自於西荒的小部落,從小也沒有接受過任何的學識教導,但都是天賦聰慧的人,雖然兩人性格不同,但在他的身邊倒是都發揮了各自的長處。


    折堪心思細膩觀察入微,擅於與不同的人打交道,耐性也好。


    和曜是沉默寡言,卻有一顆火熱的心腸,而且衝鋒凶猛是個難得一見的極品武將。


    司幻蓮重入蒼城的時候並沒有帶走所有的兵馬,因為那些人生於西荒養於西荒招募於西荒,他隻帶走了願意跟隨他走的人,以及一些必須帶走的人。譬如和曜與折堪。


    剛開始兩人都擔心自己水土不服,而且由於出身於小部落,對北央甚至懷有恐懼的心理。但是對小爺的忠心與信賴,兩人都沒有任何的推辭就跟著來了。


    除了周圍的百姓與西荒略有不同外,他們發現自己在蒼城生活的很好。


    也習慣了北央固定的居所,而不僅僅隻有一個營帳,需要他們隨時的遷徙。


    和曜也很快的領悟到城池的重要性,對西荒部落來說領土的意識沒有那麽強烈,若是別的部落強盛並攻打了過來,隨時撤離也是允許的。


    但死守城關對於北央人卻是十分重要的,因為他們的城池中有著或許住了一輩子甚至幾代人的老百姓。


    對於西荒人他們隻保護自己的族人,而對於北央人隻要你進入了我的城池並成為了我的城民便會受到我的庇護。


    和曜很欣賞這一點,也明白了為何司小爺與西荒的許多將領、首領都不同,他能夠愛護自己麾下的一兵一卒,無論你來自哪裏,無論你之前在做什麽。


    “我們要奪取覆霜城?”折堪驚訝的看向了小爺,“可是覆霜城的城守剛剛才同意了借糧給我們呐!”


    和曜不屑的呲了一聲,“借糧不過一車一擔。我們奪了城,你所描繪的城外的農田,城中的牛羊,所有自給自足的一切就都可以為我們所用了。”


    “可……”折堪趕到詞窮,“難道北央的人不會反抗嗎?”


    和曜皺了皺眉。到現在折堪的眼裏還是明顯的區分開西荒人和北央人,但在小爺的軍營中,兩者早就合為一體了。不分彼此。


    “他們自然會反抗。所以我們要想一個辦法,把他們的反抗降到最少,這樣我們就不必血染屠城,不費一人拿下城池豈不是美哉。”


    “小爺您說的那是美夢吧……”


    司幻蓮卻與和曜眼底各有深意。


    他們要在覆霜城城守意識到自己被攻城並通知央軍之前,就完全占領那座城池。


    ……


    到了借糧交貨約定好的日子,折堪順計運貨入城,甚至帶了幾名西荒女子。


    在西荒女子雖然也悍勇,但卻不太上戰場。


    她們穿著各自西荒部落的服裝,自稱是押送貨物的。


    城樓守軍在簡單檢查了一番車馬後便大開城門放行了。


    折堪沒有同意守軍立刻清點物資,而是提出了讓西荒女獻舞,說這是西荒民族的好意,表達感激之情。


    而在歌舞正酣之際,數百人的蒼城士兵從運貨的車廂裏一個個爬了出來。占據了主要的城樓後打開城門,和曜帶領的蟄伏著的蓮破軍就此在夜幕下堂而皇之的溜了進來。


    “不好啦——不好啦——”


    傳信關衝入觥籌交錯的大殿時,包括城守在內的覆霜城的主將們都已經被西荒舞姬製服了。


    一雙雙黑洞洞的大眼睛目瞪口呆的睜大著。


    發生什麽事了?他們的眼眸中閃爍著驚恐的光芒。


    “為什麽蒼城會攻打我們?”城中百姓依然處於一片混沌之中。


    “我們難道不都是北央的子民嘛。我們難道不都是央帝的百姓嘛。我們甚至還答應了借糧……”


    和曜指揮著小爺的蓮破軍徑直入城,不打擾一家一民。


    將所有的將士武器都收繳了,困在廣場之上。


    小爺是曾經蒼築關城守築南王之子,築南王究極一生為央帝駐守北央第一險關,最終卻遭到央帝出賣家破城亡而築南王也抑鬱而終在皇城囚牢中。


    蒼城百姓失去築南王的駐守後一度陷入到西荒遊散部落的侵擾中,是小爺解救了蒼城,並留駐蒼城為軍。後央帝不得不將蒼城再次交付小爺駐守,並賜封司南大將軍。


    可是北央皇朝卻絲毫不憐惜這對為北央鞠躬盡瘁的築南王父子,甚至連軍餉軍糧都不肯撥給。小爺才不得不到處外借。


    司小爺並非窮兵黷武之人,隻是為了保護自己的百姓,如今看中覆霜城地勢富饒,想要共同治理。若是不願與小爺共受之人可自行離去,若是願意留下的人小爺不會有任何打擾,隻需要一定的糧食即可。


    兩日之後民兵紛紛倒戈,城守遭到罷黷。卻也自願留下為司幻蓮所差遣。


    折堪興高采烈的去回報戰績,一臉洋溢著燦爛的笑容。


    卻在司幻蓮的軍帳外聽到了和曜的低語。


    “有數百人執意要離開。”


    接著便是小爺一聲歎息。


    “我已派人沿路跟隨,隻等小爺令下。”


    “去吧。一個不留。”


    “那……若是有人願意回頭?”


    “已經沒有回頭路了。隻要有一個人回來說我們殺了其他逃走的人滅口,這個城就沒有那麽平和了。”


    “是。”


    折堪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住了。與正出門的和曜擦肩而過,隻見和曜眼眸中殺氣淩人。


    司幻蓮見到折堪站在帳外等候朝他揮了揮手,“都點數清楚了?”


    “是的小爺。”


    “怎麽了這副表情。剛才和曜還說你笑的跟個傻子一樣。”


    “小爺……”


    “有話就說。我不是說過你們願意隨我離開西荒,就是我心腹之人,在我麵前猶如一家人。”


    “小爺為何要殺那些百姓!小爺待蒼城中的百姓各個溫和,我都是親眼所見的。甚至孩童都不畏懼小爺。小爺說過官如舟民如水?而今小爺怎能血染民水?”


    唉——一聲綿長歎息。


    “折堪啊,他們並非是我的民。”


    “可小爺待西荒的民也很好啊!小爺從不濫殺無辜,不劫持不搶掠,在西荒的時候就算部落蠻民不願效忠小爺,小爺也會放他們走的!甚至還給他們路上的糧食。”


    “那是在西荒。西荒沒有央帝,西荒沒有央軍,沒有人會以大軍之勢來討伐我。難道你想要看著蒼城中的百姓生靈塗炭血流成河麽?”


    “我……當然不願意!蒼城、我喜歡蒼城!”


    “那就行了。你隻需像在羽翎和蒼城時那樣搭理好後務就行了。其他的事交給我及和曜去吧。”


    “……是。小爺。”


    開弓沒有回頭箭,這便是他日後的路。


    司幻蓮握緊了空空如也的手掌。父親,母親,孩兒不會讓你們枉死的。孩兒要讓天下按照孩兒的心意來!


    ……


    皇城的招賢書抵達覆霜城的時候,和曜立刻搶了招賢書跑到了司幻蓮的麵前。


    和曜現在已經能夠很好的閱讀北央的文字了,上麵的每一個字他都認得,卻不明白連接起來的意義。


    “小爺!”


    司幻蓮正在滿意的查看他的農田和作物,雖然要同時供應覆霜城和蒼城兩座城池,而且兩城之間還相隔了數裏還要翻過一座雪山,卻也是令他滿意的地方。


    一旦央軍要攻打蒼城,他們就有足夠的時間撤離將百姓護送到覆霜城來了。


    “怎麽了?”


    和曜將招賢書送到了司幻蓮的麵前。


    然後指著上麵“駕崩”、“新帝”,還有“未滿足歲”幾個詞。


    “那是什麽意思?”


    司幻蓮一把奪過了招賢書,從頭到尾一字不落的閱讀了一邊,眼眸中瞳孔迅速了收縮起來。


    謖畢淵死了?!謖畢淵才登基多久就死了?


    難道一切都是沐凡音的安排麽?


    他在謖畢淵登基的時候潛入過一次皇城,那個時候沐凡音告訴他隻需要耐心的等候,黎明即將到來。並讓他按兵不動在蒼城繼續養精蓄銳。


    先前朝廷連下幾次詔書要求他幫忙出兵抵禦雪匪和西荒軍的騷擾,都被他敷衍過去了。


    他一直認定了謖畢淵不會輕易放過他,不會讓他盤踞在蒼城中安居樂業。所以日日練兵處處防範,就是等待著央軍大軍壓近的那一天。


    可是謖畢淵卻離奇的死了。


    與此同時駐守在蒼城的洛綺堯也送來了急書,讓小爺立刻返回蒼城。


    司幻蓮以為蒼城出了事,留下了折堪帶著和曜星夜兼程的趕回了蒼城。


    同樣一份招賢書擺在他的麵前,但是這一份不同於和曜從覆霜城都使手中搶奪來了那份。


    這一份上指名道姓的寫著,北央納箬太後聽聞司南大將軍賢名特來招攬,望大將軍可帶屬軍入皇城輔助尚在繈褓之中的新帝,謖本初。


    司幻蓮的目光停留在“謖本初”那幾個字上,這位皇子怎的從未聽聞過?


    難道是皇室已經子嗣外落,沒有嫡係後人了。


    洛綺堯提議道,“百裏家正處朝廷重位,不如找明月公子來問一問?”


    百裏明月自司幻蓮接走了二姐胡暮蘇後就始終保持著與司幻蓮之間的聯絡,洛綺堯也隱約看出了明月待二妹的心意。


    可是胡暮蘇處境至此,洛綺堯也不忍眼看著二妹他日再受到別人的傷害,便暗中斷絕了兩人的關係。


    百裏明月送來給司幻蓮的書信總有一份是轉交胡暮蘇的,洛綺堯便把它扣下了,就當從未收到過吧。


    明月離開皇城後開始在各地遊曆。此番遊曆於以往不同,以前都是吃喝玩樂遊山玩水的,此番卻是真正深入民間體察貧民疾苦。


    因為他自己也成了貧民。


    雖然從家中帶走了些銀票,卻發現這些銀票都是上號的,隻有在官定的行鋪才可以使用,而自己一使用無疑就被當地官員注意到了。


    於是他索性幹起了臨工,給人扛扛貨,收管賬本換取卑微的收入。


    實在活不下去的時候就去找琴門的暗號,仗著與沐閣主故交騙吃騙喝,騙完了以後趕緊的跑。


    當他回到與司幻蓮固定的商號收取信件的時候才看到了司幻蓮請他回一趟蒼城的邀請。


    那時候他已經餓得不行了,於是就搭坐了商販的車隊,反正到了蒼城後自然會有人幫他付賬。


    一進到蒼城,那繁華真不是普通城池可以比擬的。明月不禁自嘲的搖起頭來,果然是皇脈血統,這份擅於運營擺在北央的任何一地都綽綽有餘。


    “公子?小公子?”後頭商販車隊的車頭追了上來。明月盯著他看了一會才想起來,自己銀子沒給。


    “啊等等哦,我去找司小爺。”


    “公子是司小爺的朋友?”


    “呃……”他觀察了一下,對方有幾分可能是朝廷的暗狗。


    “公子別誤會,我不是朝廷的人。隻是一直走這條商道,其從司小爺回到蒼城後,我們的商道有安全了很多。如果公子是小爺的朋友,那這趟路的盤纏就不必了。”


    “啊。這樣哦。那謝謝了。”


    明月饑腸轆轆的往司幻蓮的別府走,路上就遇到了曳寒。


    “姐夫!”完全不拿自己當外人的喊了一聲。


    曳寒眯起眼睛看半天總算是認出來了,“我說明月公子,你堂堂百裏太師府長孫怎麽淪落到如此狼狽的……”


    “別笑,別笑。我收到了阿蓮的信函了,他是說央帝還是新帝?”


    “謖畢淵死了。”


    “啊?!這麽快?那……新帝又是何人?”


    “正是找你來問這件事,你可曾在後宮見到過那位納箬太後?”


    “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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