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曾經在謖融衡後宮中長大的孩子相對無言,誰都想不起來那個叫做納箬的女人,如今被尊為太後的央帝之母究竟是何許人。


    “你再好好想想?”


    司幻蓮抬眸無語的望了一眼百裏明月,“小的時候我怎麽記得是你更後宮中的嬪妃們走的更近些?因為我是築南王的質子,她們一個個都躲著我呢。”


    “……有嗎?”明月支著下顎,搖了搖頭,“沒有。我絕對沒有在後宮中見過那個女人。連謖本初也是在我們都離宮後才懷上的吧。”


    說完兩人又陷入了一陣沉默。


    謖融衡的第一個孩子出生的時候差不多就是他們現在的年紀。


    而在他們成年可婚配的時候央帝最小的孩子還未出生。


    明月不禁迷思起來,“我倒現在還沒有一個正宮後室,可你怎麽說都已經是羽翎部落的駙馬了,為何連個子嗣也沒有?難道羽翎部落的酋長一點建議都沒有?”


    “你說什麽。”


    “我說……我沒說什麽。我真的記不得這個納箬太後了。”


    至於司幻蓮究竟要不要受詔進皇城輔政有兩個完全截然不同的態度。


    百裏明月是讚成司幻蓮前去皇城的。但是長姐洛綺堯卻十分的反對。


    “如今皇城中政局不明朗。朝廷的那班老臣都是害死我們父親的凶手,阿蓮你不能去啊!”


    明月公子卻不以為意,“新帝年幼,既然我們無人知道納箬太後究竟是什麽人顯然她就不是名門之後,也就意味著背後並沒有強勢的娘家人。現在正是她招賢的契機,不如我們以司南大將軍的身份入宮覲見,萬一與太後相談甚歡,從此說不定就能翻身了。”


    “那也不能確認是不是太後借著新帝鏟除異己呀。”洛綺堯十分的反對。


    明月盯著曳寒看了好一會,最終認定了他就是個懼內。


    想想也覺得奇怪,胡暮蘇與洛綺堯乃是同父異母怎麽性子就差了那麽老遠。


    胡暮蘇沉靜內斂,十分隱忍。可是洛綺堯卻趾高氣揚,就好像天生比人家高一頭。這兩姐妹性子還真是相差十萬八千裏。


    明月眼瞅著是沒法說動洛綺堯的,於是把矛頭直接指向了當事人司幻蓮。


    “阿蓮,皇城之中並非隻有敵人啊。你難道真願意隻在蒼城蟄蝸一輩子?如今朝政動蕩,正是我們借風而起的時候。那些老臣雖然遵循祖製,可老六在位的時候別幹別的好事,唯獨推翻了祖製。你想想,當今央帝就是推翻祖製後的受益人,納箬太後既然是央帝生母就不可能繼續老生常談延續祖製的問題。”


    “既然擋在我們麵前的最高的圍牆已經倒下了。北央朝廷就不該講吾等忠臣拒之門外了。”


    百裏明月一口一句“我們”,一口一句“吾等忠臣”,洛綺堯和曳寒都忍不住佩服起這個明月公子來了。他怎麽就不牙酸呢?


    司幻蓮最終果然決定入宮了。


    明月私下裏撣了撣他的肩甲,“是不是放心不下沐皇後呢?”


    小爺瞪他一眼。


    “你瞪我幹什麽。難道我說的不是實情麽。說起來你這個羽翎駙馬當的還真是不錯。背後有強勢部落支持,那郡主也待你毫無疑心。皇城中還有你的紅顏知己,身而為人你夫複何求?”


    “我自有求而不得之人。”


    “沐凡音?”


    司幻蓮沒理他。


    “說起來這個女子也算個奇人。然而在我看來,她卻並非是你良人。”


    “為何?”


    “她心思太沉了。我不論她是為了何等理由,居然能夠嫁給謖畢淵做了北央的皇後。雖然現在蘇畢淵死了,可她依然是皇後,北央民風開闊是不錯,但若是你想進入北央的朝廷,不再做一個被祖製排除在外的除籍之人,你就不能覬覦先帝的皇後。”


    “如果她隻是為了我呢。”


    “她是為了你?”明月沉吟,“難道說……不會吧!”


    這沐凡音也忒大膽了。她行刺央帝?還成了!


    明月一把揪住了司幻蓮的衣袍,“你等等。給我說清楚,難道你們早有約定,你們到底想幹什麽!”


    “我們沒有約定。”


    “鬼才信你。”


    ……


    為了司幻蓮的安全考慮,洛綺堯強令他帶走了蒼城一半的兵馬過淮陰河。


    並且沿途都留下了部署,以防在皇城中遭遇不測。


    前廷尉侯鄉公親自出城迎接,見到司幻蓮身後浩浩蕩蕩的兵馬不禁一愣。


    “司小爺,納箬太後忒命我前來迎接司小爺。可您的兵馬……”


    百裏明月這時候跳了出來,“我百裏太師府可為司小爺承諾,兵馬隻為傍身,絕無奪宮的意思。”


    侯鄉公躊躇了半晌,終究在百裏長孫公子的麵前有些氣餒下來。


    “但駐軍是萬萬不能入城的。”


    “我明白。前廷尉請放心。”


    有了司小爺的保證,侯鄉公才鬆了一口氣。


    “如今朝廷中圭羊公與百裏老太師分足而立,納箬太後身為央帝生母並不偏袒任何一方勢力。倒是更願意為朝廷接納新人後生,納箬太後以往在後宮時就聽聞了築南王在蒼築關的豐功偉績十分敬仰,而如今得知司小爺駐守蒼城功績依然不遜色於築南王,特此請小爺入宮詳談。”


    說的倒是好聽。明月嗤之以鼻,築南王被押送入都的時候你們一個個都在哪兒呢。


    築南王困死牢獄之中的時候你們又在哪兒。


    現在能死的都死絕了,倒是一個個冒出來敬仰築南王了。嗬嗬!


    入了皇城自然是要先擺放太師府的。


    百裏明月說是要回家,司幻蓮遣散了手下一眾人,隻帶了和曜等幾個親衛與明月同行。


    老太師在政局上一貫姿態曖昧,從不偏向任何人,甚至與在朝央帝也保持若即若離的距離,就眼下的局勢看來這才是明智之舉。雖然途中不乏要收些委屈。


    司小爺的車馬停駐在百裏太師府前,老太師命人出門迎接。一路上擠滿了觀望的百姓。


    司小爺又回來了。築南王的獨子司小爺又回到皇城了。


    他簡直就是北央朝史上的傳奇。一個被北央皇族除籍的小王爺,如今卻能受央帝生母太後召封回朝。到底是命大還是天意縱然?


    老太師待兩人入府直接將他們引入了書房之中。


    關上了門,合上了窗,儼然一副有要事相談的架勢。


    “老爺子?”司幻蓮先一步開了口。


    “有一件事,司小爺在你入宮之前我必須先告知你。”


    “老爺子請說。”


    “皇後不在了。”


    “什麽叫皇後不……”明月話到口邊,瞬間瞳孔收縮。當今央帝年幼不可能有皇後,那就是先皇後了。


    先皇後不就是沐凡音麽!


    “不可能。”司幻蓮與百裏明月同時脫口而出。


    “先帝生母霍太後因感念先帝英年早逝下懿旨要求全宮女子殉葬。皇後不忍如此多的宮女殉葬,於是以一己之力勸住了太後,所以……隻有皇後一人殉葬。”


    “這不可能!”如果小音不在了,為何他一點預感都沒有。司幻蓮堅定的搖了搖頭。“她死在哪裏?她屍身在哪裏?”


    “按皇後遺言,屍身投入了北央先祖祭祀所在的凍崖泉。”


    “不。我不信。”


    “我也不信。”百裏明月跟著搖頭。


    那個人可是與非門最後一位閣主,是琴門唯一的門主。她怎麽可能說殉葬就殉葬。而且是為謖畢淵殉葬。


    “是老夫親眼所見難道你們還不信!”老太師被眼前兩個孫兒輩的年輕人惹怒了。怎麽自己說一句他們就說不信。這是把他的威信當兒戲了?


    司幻蓮立刻俯首,“老爺子,晚輩沒有不敬的意思。但小音……先皇後她不是普通人,她是……”


    “不論她是什麽人,殉葬就是死了。我就是擔心你們入宮後才聽聞此事,心下無法接受做出魯莽的事來。”說完特意深長的看了一眼司幻蓮。


    司幻蓮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走出百裏太師府的。


    明月緊追在他身後,和曜跟了上來訥訥的問,“爺怎麽了?”


    “沐凡音不在了。”百裏明月描述的不帶絲毫感情。微偏過了頭,側目看向和曜,“你能信麽?”


    和曜立刻緊張起來。沐凡音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自然比其他人更理解小爺與音姑娘之間的感情。


    雖然不懂得姑娘怎麽會成為北央的皇後的,但是小爺從來沒有忽略過姑娘。小爺無論身在哪裏,心裏都惦記著姑娘的。


    司幻蓮縱馬徑直出了城。在一片茫茫的雪地上,仰望著北央黑梭梭的天空。


    她還活著。她一定還活著。她不可能死的。


    因為,“我感受不到啊……如果你死了,你不在這個世上了,你的靈魂一定會回到我的身邊,為何我卻無法感受到你呢?”


    遠遠的,明月心緒不寧的側首與和曜低語著,“你們小爺不會是不正常了吧?”


    “可是音姑娘是怎麽死的?”


    “殉葬啊。”


    “怎麽死的?”


    “我哪知道殉葬是怎麽死的!我又沒有殉葬過。”


    “西荒部落的巫醫之中有許多人掌握著假死之法。音姑娘會不會?”


    “假死?”明月忍不住低吼了出來,“噓——你先不要讓你們小爺知道。我去調查一下。”


    嗯嗯。和曜點了點頭,然後瞅著明月公子。


    “你盯著我看幹什麽?”


    “明月公子不是說要去調查麽。”


    “你讓我現在去?那阿蓮怎麽辦。”


    “我會看著小爺的。明月公子還不去?”


    “唉!我說你……得!我去,我去還不行麽。”


    ……


    皇城天逸館門口,侯鄉公已經等在那兒了。見到司幻蓮與和曜縱馬回來,滿臉堆笑的迎了上去。


    “兩位可回來了?害老朽在此處好等。”


    司小爺拱了拱手,“大人有何事?”


    “入宮啊。納箬太後正等著您呐。”


    司幻蓮此刻著實沒有心情麵見太後,他怕自己一個忍不住就要逼問太後凡音是怎麽死的,為何要她殉葬!


    “在下今日身體不適,可否明日再入宮?”


    侯鄉公看了一眼司小爺的臉色,確實幹枯的不像樣子。心裏有些質疑,麵上還是笑得一片寧和,“當然,當然。老朽這就去回話了。司南將軍好生休養,明日再來接您。”


    司幻蓮連夜就要去凍崖泉,被和曜硬生生止住了,“小爺,此刻不能輕易妄動呀!”


    “不!我不信。”


    “小爺,我們入皇城是為了太後的詔命,此刻你隨意離去,不是坐實了對太後和央帝不敬。你和明月公子不都說這是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能夠光明正大入宮,進入北央的朝廷麽?”


    “可是小音不在了!”


    她不在了。他要死守的家人不在了。他還入宮幹什麽,他還回歸北央朝廷幹什麽?


    父母之仇,那些人都死了,都死絕了。最後的仇人,就剩北央的朝廷了,那些口口聲聲以北央皇室祖訓駕馳著央帝,間接害死了父母的宮廷老臣。


    “小爺,我也不知道該不該說。可是明月讓我先不要說,我卻覺得還是要說。”


    司幻蓮被他繞暈了,麻木的看著他。


    “小爺,我有一種強烈的感覺,音姑娘並沒有死。”


    “你……你真這麽感覺?”


    “音姑娘身手不凡,天賦異稟。且音姑娘精通各種奇術,既然能夠假裝焚燒了太皇太後的遺體卻暗中將遺體送來蒼城,那為何不能是……假死呢?或許音姑娘隻是為了挽救後宮中的女子們,而設下的局?”


    “但願真的是這樣……”


    “小爺,明月公子已經打聽事發當天的經過了。等他回來以後會有一個定論的。小爺切莫自亂了陣腳。就如我們先前所猜測的,若是姑娘為了讓小爺能夠返回北央朝廷而在後宮中掀起的這驚濤駭浪。小爺這個時候不借機贏得太後征召,豈不是辜負了姑娘。”


    司幻蓮怔怔的看著和曜,“是的,是的,你說的對……如果一切都是小音為了我而做的。我又怎麽能辜負她的一番苦心。”


    “小爺是最明白姑娘的人,而姑娘是最有遠慮又心思縝密的人。小爺千萬不能因為一時的遲疑而誤了先機呢。”


    司幻蓮重重拍了拍和曜的肩膀,“你也覺得,小音沒有死對不對?”


    和曜認真點了下頭。他並不是覺得,而是合理推測。沐凡音既然能夠把他們幾個從生死邊緣拉回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小爺考慮,就不能輕易的殉葬。


    因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司小爺無法忍受她的死亡,她的消失會徹底擊垮這個隱忍驕傲深沉的北央男子。


    從內心最深處擊敗他。


    ……


    納箬著實麵生的很。


    司幻蓮坐在她的麵前,依然想不起來她是誰。


    “你就是司小爺,築南王的獨子吧。”


    “正是在下。”


    “融衡帝仙逝之前就已經冊封了你為司南大將軍。”


    “是。”


    “那其實已經違背了融衡帝當年為了留下築南王而立下的規矩了。”


    “……”這是沒錯的。司幻蓮從還未出生就已經被削除了宗籍,按照當年謖融衡留下謖壬冉一命時曾經為後世子孫下達過指示,築南王子嗣一律除去宗籍,不襲皇姓。


    三代之內不得入朝、封官。


    但是他卻親自封了司幻蓮大將軍一職。


    “而先帝畢淵帝在位時,西荒部落攻破了兩道進入北央腹地的通道。且都恰好避開了司南大將軍駐守的蒼築關。”


    嗯。因為西荒人並不打算與司幻蓮為敵。他們隻是想要搶奪北央的物資。他們甚至都沒有興趣攻城略地,因為北央的氣候過於嚴寒,他們根本住不慣。


    而北央人天生寒骨不宜奴役,讓他們臣服在西荒部落統治之下想想也是不可能的。


    花那麽多心思去奴役你們,不如有需要的時候進來搶一票。北央天大地廣,央軍根本支援不過來。


    以前還由於被蒼築關擋在門外,現在有了避開蒼築個關第一險關的入口,不走那是傻子。


    “既然他們未從我蒼築關過,那就與我無關了。”


    “難道司南大將軍從來沒想過敵退西荒部落的進犯?”


    “我隻有一兵一卒,隻能守蒼城那麽大一座城……”


    “那麽覆霜城呢?”


    “!!”司幻蓮驚住了。連央軍都沒有動向。可這個身處後宮的納箬太後是怎麽知道的。


    “你很好奇我怎麽知道的?”


    司幻蓮不說話了。被人揣測住自己的心底的真實想法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他再次仔細的打量起來這位納箬太後。


    她的容貌看起來有些歲數,可是一雙眼睛十足的靈巧。那是不屬於這個年紀的靈巧,甚至帶了一點俏皮。


    百裏明月閱女無數,而且對漂亮的女人格外記得牢。


    這個納箬太後雖然不能算頂漂亮的女人,可在後宮之中能被央帝看上並寵幸後生子,必然是有些手段了。


    明月應該會記得她。司幻蓮暗自揣度著。今日還是不必表露太多自己的態度才好。


    改日讓明月入宮來見一見這個太後,不可能他們兩個都在後宮中長大,卻對此人一點印象都沒有吧。


    按照她這個年紀不可能是後來才入宮的,入宮的女子必須是年齡在一定歲數以下的。


    見司幻蓮不開口,納箬太後也沒有過於逼仄他。這畢竟是她要招攬的人。


    “大將軍想不想去看看陛下?”


    姆?說起這個陛下,謖本初也是司幻蓮離開皇城以後才誕生的皇子呢。


    無論謖本初還是納箬太後,總令司幻蓮有一種怪異的感覺。


    納箬親自帶路,走進了央帝寢殿。


    小央帝躺在搖籃裏,睡容正酣。嘴角有口水蔓延下來,就跟普通人家的寶寶沒有兩樣。


    “很可愛吧?”


    “……嗯。”


    “如果是這樣的央帝的話,司大將軍應該是能夠接受的吧。”


    “接受?”


    “作為大將軍日後要效忠的陛下哇。”


    “……是。”


    “畢竟一個剛剛出生的孩子,是不可能與任何人有所仇隙的。是吧?”


    可為何她的話語中總是有令人不放心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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