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陵的馬車,精致而華麗。


    就像南陵國的人,永遠的追求極上的享樂與喧嘩。


    南陵的車馬入城的時候所有的百姓都出門來看。


    看呐——這就是複國後的南陵!


    據說南陵國的國主就是原本的攝政王,那個十幾歲就走遍了天下河川,那個不滿於年幼的侄子稱帝為王,負氣遠離朝政舉家遷徙到南陵苦寒之地收瓜的梵彥笙。


    關於梵彥笙的傳聞幾天幾夜都說不完。


    他是南陵國一道傳說。


    神出鬼沒,呼風喚雨。


    甚至有人說他覬覦過北央帝王的後宮,在遊曆天下的時候順手就騙走了後宮中的一個小公主。


    然而北央始終未曾與南陵交惡,甚至在南陵遭到西荒鬼麵部落侵擾的時候曾幾次出兵相助,由此可見傳聞並不屬實。


    然而知曉梵彥笙妻子的人卻很少。隻知道她留下了一子一女後就不幸病逝了。


    那寂寂無名的一子一女如今卻成了南陵國的皇子和公主。


    這是天底下何等幸運之事,多虧得他們攤上了這麽一個父親。


    馬車裏坐著一個小公子,白麵幹淨,身上裹著一席裘袍,看起來就是個南國來的小公子。


    精致的不行。


    小公子下了馬車,左看看右看看,似乎很稀奇的樣子。


    “南陵皇子。”一臉北央氣息的男子上前拱手相候。


    小公子眼眸一眯,“是小爺城中的將軍吧?”


    “在下風遲拐。本是覆霜城守將。”


    小公子一路走一路看,尾隨著風將軍進入了蒼城中接待賓客的東風樓。


    “小爺已經命末將封鎖了這裏整個驛館,南陵皇子請放心下榻。”


    “不礙事的。”


    小公子雖然看著是個精細的人兒,可是舉手投足間卻有一股豁達。


    “請問小爺……”


    他許是想問什麽時候可以見小爺,卻被風遲拐打斷了。


    “今晚會準備北央風俗的接風宴,南陵皇子請稍作休息。晚些時候末將會親自來迎接。”


    雖然全程都安置的很好,但……總覺得哪裏有著一絲怪異。


    小公子走進了客房,身後的侍衛都被他留在了門外。


    輕輕關上房門,他猛地推開了一側的窗。


    嗖的一聲,一個人影閃了進來。


    “找到了沒有!”


    進來的人攤了攤手。


    “難道已經出城了?”


    “她還有什麽地方可去呢?”


    “我哪裏知道。”


    “她不是你親姐姐麽。”


    梵箬籬歎了口氣,“是啊。可是我連她活著都不知道。”


    進來的人一雙細長的妖媚的眼眸閃爍著鬼魅般的光芒。


    “今晚的接風宴,帶上我好不好?”


    “他認識你麽?”


    “呃……怎麽說呢。”


    “怎麽說?”


    “他見過長燈。”


    梵箬籬側過頭一臉的不耐,“你和長燈長相一模一樣,有時候連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見過長燈不就是見過你麽。”


    “可長燈那時候易容過了啊!”


    “你小看司幻蓮了。就算易容,也逃不過他的目光。”


    “……為什麽我的命這樣苦。每次好事都被長燈碰上,我就是倒黴事。我在逍鷹派的時候,你都不知道我差點被門派的殺手害死。”


    梵箬籬瞥了他一眼簡直不想說話。他關心的隻有一件事情,梵塵瑾去了哪裏。


    司幻蓮把她藏到了哪裏。


    ……


    對南陵皇子的接風宴設在了司小爺的住處。


    風遲拐果然親自前來東風樓迎接。


    梵箬籬上了主人家的馬車,一路無言的抵達了蒼城城主府。


    見到一半塌陷的牆垣時梵箬籬愣了半晌。


    忽然想起來一件事,司幻蓮的父親築南王原本的府邸就在這蒼城中。


    後來西荒入城的時候被一把火燒了。


    據說幾乎全部的家仆都燒死了,活下來的也形同廢人。


    司幻蓮並沒有出來接他,而是由風遲拐引路,一直走到了府邸的深處。


    那裏放著幾張椅子,一張圓桌,可是周圍看起來卻很凋零。


    小爺就站在凋零的牆邊。


    “司小爺?”


    自從司幻蓮封王之後,蒼城人改了習慣稱呼他為司城主。


    隻有身邊跟隨他多年人依然維持著小爺的稱呼。


    而梵箬籬也遵照原本的稱呼。


    司幻蓮回眸,兩人靜靜的對視著。


    小爺抬手,身後的家將、侍衛紛紛退下。


    皇子抬手,護衛也紛紛退下。


    說是接風宴卻清淨的很,除了一主一客竟然再無第三個人了。


    “小爺別來無恙?”


    他看起來更淩厲了些。


    梵彥笙對司幻蓮並無敵意,但他注意到司小爺的神情卻充滿了戒備。


    “這裏,應該是曾經的築南王府吧。”


    梵箬籬試圖打開僵局。


    在西荒的時候雖然與司幻蓮見麵不多,但是這位貴族子弟堅韌的秉性無疑贏得了梵箬籬的好感。


    尤其是他是姐姐信任與效忠的人。


    司幻蓮的神思被拉了回來。


    “是。這裏就是築南王府的舊址。也是南陵公主拜師的地方。”


    梵箬籬臉上的表情僵了僵。


    “司小爺,我姐姐在哪裏。”


    “南陵國已經準備好供奉出哪三座城池了?”


    梵箬籬一步上前逼視著司小爺,“司幻蓮,你不要太過分了!”


    梵彥笙原本是要攻打蒼城的,但是梵箬籬攔了下來。


    他說如今北央朝局未定,北央人雖然處處避戰,但百裏府的小公子不是一個好對付的人。


    若是現在與蒼城形成敵對之勢,難保北央朝廷會突然拉攏司小爺。


    “司幻蓮與北央朝廷之間的恩怨來曆已久,我們萬不可在這個時候將對方推入敵國的胸懷。”


    梵彥笙雖然對兒子的用意表示懷疑,但還是給了他這個機會。


    所以梵箬籬並沒有帶大軍前來,他還是希望爭取一下這位蒼城城主。


    可是眼前的司小爺似乎不打算給他機會。


    “司小爺,你我曾在西荒身為同盟,我們……”


    “鬼擇彌荼死了?”


    “什麽?”


    “你不是鬼擇彌荼的幕僚之師麽。除非他死了,否則如何會放你歸巢?”


    梵箬籬歎了口氣。


    司小爺看來是毫無意思為他接風洗宴了。


    獨自倒了一杯桌上的涼茶。


    “小爺是對鏡王彌荼有什麽誤解吧。”


    “他並非西荒人士,難道……他也是南陵國的遺臣?”


    梵箬籬完全笑不動,“小爺倒是高看了我們南陵國。南陵若是有這樣驍勇的戰士,當初也不會潰敗的如此徹底。”


    “小音……南陵郡主曾為他肅清鬼麵部落世子,也是你們南陵國的招攬之意?”


    梵箬籬並不怎麽在意司幻蓮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他們原本就不是朋友。


    可是他在意司幻蓮是怎麽看待姐姐的,姐姐做了許多違背了父親心意的事,其實就是為了他。


    “司小爺,我隻希望你沒有做出令你我都後悔的事。告訴我,你沒有做出傷害姐姐的舉動。”


    “怎麽,在我身邊蟄伏如此之久,如今身份敗露了還指望我以禮相待,雙手供奉?”


    “她並沒有!”


    梵箬籬暗中後悔了起來。司幻蓮根本沒有他以為的聰明,他居然看不明白姐姐的心意!


    他可以誤會天下人,甚至他們北央王朝自己的帝王,但他不能誤會梵塵瑾對他的好意。


    他沒有資格。


    “皇子,你姐姐現在可還在我的手中,難道你不應該更客氣一些麽。譬如說早早的供上你們的城池。”


    “你知道的,我父親是不會將任何一座城池讓與你的。”


    兩雙眼眸都閃爍出威脅的心思。


    “是麽?那看來僅僅一個公主還不夠,還需要一個皇子?”


    梵箬籬咬牙切齒,可是司幻蓮的侍衛已經圍攏了上來。


    他們在小爺走到牆邊,輕輕敲打了一下被大火焚燒過的牆麵的時候就悄無聲息的隱了上來。


    刀劍之下,梵箬籬被押送了下去,如今已非座上賓而是階下囚了。


    “司幻蓮,你會後悔的。”


    “是,我後悔。我將她視作家人,視作……知己,視作獨一無人的人,卻原來不過你們南陵國的一顆棋子。”


    “愚蠢……”


    梵箬籬並不擔心自己,他擔心的隻有姐姐。


    漆黑的鬥室中,他仿佛可以聽到無數冤魂低吟的聲音。


    在他凍得瑟瑟發抖的時候,有人送來了一條厚毯。


    “阿姐?”


    “冷麽。”


    “不冷。”


    “你怎麽這樣傻,獨自一個人來?”


    “父親要攻打城池。我不能讓他攻打城池。”


    “唉——”她深深的歎了口氣。


    “阿姐你可有受苦?”


    “我為何會受苦。”


    “司小爺他……他沒有怠慢你吧?”


    “沒有。”


    但是他與以前已經不同了。


    他看向她的目光是冰冷的,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陰暗。


    “阿姐你為何不回來?我們南陵國複國了,父親如今是帝王了,我們可以……”


    “阿籬,你為此高興麽?”


    “我高興啊!”


    “是麽。那鏡王呢?”


    “他……”


    梵箬籬垂下了頭去。


    他是有一絲明白阿姐的。


    阿姐待司小爺的折疚就一如他待鬼澤彌荼的隱衷。


    世事造化,他們姐弟居然都在錯誤的時間遇見了對的人。


    梵塵瑾一陣幹咳了起來,不一會兒就臉色慘白站立都吃力了起來。


    “姐姐!”


    梵箬籬緊張的伸出手去扶她,手指觸到她手臂的時候才暗自吃了一驚。


    她怎的會如此的單薄?


    “你的身體怎麽了?”


    塵瑾的笑容中夾雜著一抹慘淡。


    “是釋魂琴。釋魂琴之力將我燒至不見人形。”


    梵箬籬一把抓緊了姐姐的手腕,“姐,為什麽你要入北央的與非門,與非門凶殘,多年來弑殺無度……你為何還要護與非門之人,護沐氏之人?”


    她一直想瞞著他的。


    可是事到如今她卻忍不住自嘲,自己又護得了誰。


    “阿籬,你還記得阿娘麽。”


    “當然記得。”


    “阿娘她正是姓沐啊。”


    “阿娘是……與非門人?”


    “是啊。”


    “那姐姐入與非門真的不是為了司幻蓮,是為了阿娘?”


    “我們的阿娘啊她虧欠了小爺的母親,所以我入與非門開始隻是為了贖罪。我護與非門,是因為他們是阿娘的族人,也是我們的族人。”


    “我才不在乎那些族人!”梵箬籬負氣了起來,“阿娘病重的時候,阿娘去世的時候,又有誰來管過我們?為何我們還要在乎他們!”


    “阿籬!是我們的阿娘先拋棄了自己的族人。”


    “那一定是他們待阿娘不好,否則阿娘為何要離開。”


    梵塵瑾愣住了,她沒有料到阿籬會這樣想,在阿籬的眼中隻有別人對不起他。


    “阿姐,你趕緊離開這裏吧。父親是不會用城池跟司幻蓮換取你的。他寧願玉石俱焚。我不會看著你有事的。若是司幻蓮敢傷你半分,我會親手將他扒皮抽筋。”


    一陣突如其來的胸悶截住了塵瑾。


    阿籬啊,為什麽他現在的口氣與父親那樣相似。


    母親臨終之前最擔心的事情就是阿籬會像父親一樣,永遠不會滿足,永遠心懷憤懣。


    “你們的父親他是一個難得一見的奇才,然而正是由於他這份天賦,他的眼中永遠容不下任何人,無論是誰都比不上他。因此他永遠不得滿足,永遠無法停下步伐,哪怕他過的並不快樂。”


    阿娘的話在塵瑾的腦海中回響。


    阿娘最擔心的人始終是阿籬,害怕父親會將滿腔的鬱鬱不得誌寄托到阿籬的身上。


    “小瑾,替阿娘照顧好阿籬……”


    可是阿娘,小瑾也好累啊。


    “姐姐——”


    梵塵瑾無力的佝僂在地上,虛弱的汗水一顆顆的滾落下來。


    “姐姐!姐姐你怎麽了?阿姐——”


    梵箬籬拚命的想要從牢籠裏擠出來,想要抓住她。


    “來人啊——幫幫她!幫幫阿姐!”


    司幻蓮從外頭匆匆的走了進來。


    麵無表情的盯著梵箬籬和梵塵瑾看著。


    梵箬籬的指尖掐出了血來,“快救她!救她——”


    “三座城池。”


    “你說什麽!”


    “三座城池。”


    “你瘋了?!她為了你做了那麽多,差點連命都丟了,對你來說她就是三座城池?司幻蓮,你的良心被狼吃了嗎!”


    “三座城池。”


    他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看著梵箬籬,可是眼角的餘光卻始終瞥著梵塵瑾。


    他知道她現在的體質,羸弱不堪。


    阿巫前輩為她製的藥隻能治標不能治本。


    而她的身子骨已經徹底敗了。


    所有的仙丹妙藥隻是拖住她的麵罷了。隻是讓她活著的日子再沒有那麽痛苦。


    梵塵瑾對他說,用我來換三座城池的時候,司幻蓮完全不能明白她的話意。


    南陵國的城池或許沒有東桑的富庶,沒有北央的固悍,但是南陵國的城池容易打理。


    蒼城早晚是兵家之地,與其在蒼城艱難自首,不如另辟佳徑。


    可是你南陵國的父親會願意放棄三座城池麽。


    笑容中的絕望是源自於對自己生父的了解。


    父親不會答應的,就算我死在他的麵前他也不會答應了。


    那一刻他想伸出手,不要了,那就不要了吧。


    可是她說,父親不會答應但是阿籬會答應的。


    你派人去,用我換城池,必須要讓阿籬知道這件事。他會來找我。


    為什麽你要這樣做?


    梵塵瑾說,這是她作為南陵國的公主最後能夠做到的了。


    “三座城池。”


    梵箬籬的眼眸猩紅。


    “難道你要眼睜睜看著她死!”


    “三座城池。”


    “好!我答應你。你也要答應我,讓我帶我阿姐走。從此以後她的生死都與你無關!司幻蓮,算我看錯了你。算我阿姐看錯了你!”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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