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不太冷的日子屋裏也是暖爐終日不滅的。


    阿巫從屋外走進來,不由得出了一頭的汗。


    “前輩這次去了好久。”


    阿巫推開了窗戶散散熱氣,一邊坐下替小音把脈。


    “脈象是平和了些,但是依然虛弱,你何不把心思放開些。”


    她卻笑了一下,“心思不放開的未必是我呀。前輩是遇到了什麽麻煩?”


    自從灰星不在了以後阿巫前輩消沉了許多,她一直是個豁達的人,對很多事都不放在心上,但人非草木,自己一手栽培的小徒弟多少是有些牽掛的。


    阿巫說過她有時候會夢見灰星,若是自己沒有收她做徒弟,是不是灰星就不會遇見這麽多事,就不會死了。


    安慰的話她從來不說,因為任何話對阿巫來說都是毫無意義的,阿巫前輩是個看淡塵世的人,她並不是想不通,而是放不下罷了。


    “沒有什麽麻煩。”


    “前輩,我倒是聽說西荒各部落中由於大部落四處吞並,一些小的部落已經瀕臨滅絕走投無路了?”


    鬼麵、羽翎、驚雷、犬牙、獵戶、赤焰,這幾大部落已經占據了有利的地勢和人脈,其餘的部落想要掠奪隻有繼續擴張向更乏弱的小部落。


    墨月就是其中一支被逼到了西荒與北央的邊境,而無力生存的部落。


    墨月與天啟族人一向交好,在天啟族因為不堪於強大部落欺壓,族人四散而投靠的時候還給予了很大的庇護。


    但是墨月部落人團結又平和,他們一直依賴著羽翎部落的照拂。


    “因為墨月人想要遷居到蒼城外城中來,因此失去了羽翎部落的保護。”阿巫說到這裏時不禁有些感慨。


    她對司幻蓮從來是沒有任何不滿的,除了他對於羽翎郡主的冷漠。


    阿巫是很早就認識英花蟬的,她親眼見過英花蟬對小爺一往情深,雖然明白司小爺與羽翎的聯姻不過是為了讓他拜托北央的束縛,為了讓他自己有一個喘息和自力更生的機會,但在羽翎部落這件事上,阿巫始終覺得小爺是懷有愧疚的,尤其對一個身患殘疾的女子。


    “外城情況現在如何了?”


    阿巫搖了搖頭,她不願意讓那些不快的消息繼續籠罩著小音,可是外城的情況真的太糟糕了。


    由於越來越多西荒弱部的遷入,北央原址百姓的生活受到了十分嚴重的打擊。


    一度為了保護自己的地盤,北央人與西荒人之間終於展開了鬥爭。


    司小爺是從西荒起兵的,至今他手中最強悍的一支蓮生騎兵依然是由和曜率領的西荒騎兵。


    但並非每個人都是和曜,並非每個西荒的將領都不貪慕虛榮。


    剛開始由於外城的物資更緊缺,因此外城需求十分的龐大,北央人也願意接待來自西荒的外城人。


    隨著日子的推移,西荒部落人意識到自己不過成為了蒼城外一道天然的屏障,是城內北央人為了防止西荒部落軍攻打蒼城的防備,他們感受到自己被戲耍了。


    尤其不論北央人賣給西荒人的物資要比賣給當地人貴了好多倍。


    城中需要做苦力的時候工頭就會到外城去挑選年輕力壯的西荒人入城幹活,但幹完以後卻又紛紛把他們趕出了城,繼續寄居在外城的擁擠的營帳中。


    而北央人卻住著逍遙的大屋子。


    隨著西荒人愈發的憎恨起北央人,也愈發的不願意替他們幹活,不願意分享他們屬於西荒的果實。


    這天和曜傷愈後第一次來梵塵瑾這裏走動,他剛剛放下自己帶來一籃水果,就看到眼眶微微紅了的阿巫前輩。


    “前輩,您怎麽了?”


    在和曜眼裏阿巫和音姑娘一樣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隻要能為她們做到的事情,他絕不推脫。


    “這是西荒最常見的蛇果吧。”


    “是啊。”


    雖然是最常見的蛇果但是在北央根本種植不出,因此西荒的部落會在大豐收的時候去漫山遍野的采果子,然後偷偷溜進蒼城來販賣。


    墨月部落的人就經常幹這些小買賣,因為墨月部落的領地很少,他們栽種的作物隻夠自己開食的,不得不憑借大自然的饋贈。


    因為有些部落強大,他們根本不需要一些自然生長作物,也不在乎其他部落的人來采擷。


    可是前幾天墨月部落的年輕人就在上山采食一些野果時被其他部落的人趕殺了。


    在意識到自己的族人被殺後剩下的人拚命的奔逃,他們逃到了羽翎部落的領地。


    羽翎部落以前一直是平和的部落,一直會照顧大家,尤其是對於無力自保的小部落。


    但是這一次他們被羽翎部落的長老驅趕了出來,甚至搶奪走了他們身上所有的成果。


    墨月人一路逃一路跑,沒有人知道他們經曆了什麽。


    最後被部落的其他族人找到的時候,一個個已經葬身在狼腹之中。


    而他們在蒼城的外城中因為沒有果實,沒有交易的貨物,隻有憑勞力去獲取微薄的食物。


    哪怕已經白發蒼蒼的老者每天也要編織幾十打的籮筐,雙手磨損,殘廢,最終隻能啃食泥土。


    更可怕的是他們已經回不去了,他們回不到西荒去,他們回不到自己的領地上去。


    強大的部落瓜分了他們的領地,在鬼麵部落那些憎恨著北央的大部落眼中,他們就是西荒的叛徒,他們是背離自己的故土,不配再成為西荒部落的勇士。


    “阿巫醫師,我們沒有家了……我們沒有家了……”


    阿巫在采完藥回到蒼城的途中遇見了原本墨月部落的族人,他們中早已沒有強壯的人了,哪怕是年輕人也餓得饑腸轆轆。


    阿巫雖然拿出了自己的草藥換取了些糧食送給他們,但她更希望的是他們能夠獨立在蒼城中生存下去。


    她知道司小爺日夜操勞繁忙無暇顧及這些小事,所以她便懇求城中的官員,那些都是北央人,他們敬重她是小爺府中的第一醫師,可是當提到善待西荒人的時候所有的北央人的態度嚴謹而鋒利。


    阿巫也知道西荒人普遍散漫且不服管教,但那不是讓他們流離失所的理由啊。


    聽阿巫說完,和曜沉默了一會兒。


    他知道現在蒼城中北央人與西荒人之間的矛盾越來越嚴重,小爺雖然有心緩和,但是無論他偏向任何一方,甚至在毫無偏頗的前提下依然會引起另一方的不滿。


    和曜自己就是這場矛盾的犧牲者,他心裏是明白小爺是信任他的,甚至是重用他的。


    可是被小爺發配去覆霜城的時候他依然感到心裏很難過。


    “阿巫前輩,我會盡量去照顧那些墨月部落的族人,可是……城裏的情況您也看到了。我是蓮生軍的將領,在大部分百姓的眼中我就代表著小爺。我不希望因為自己一點點魯莽的行為給小爺帶去麻煩。”


    阿巫默默的點點頭,她自然是明白也是體諒的,可是她已經沒有辦法了。


    她接過了和曜帶來的水果,“小音在屋子裏,你進去看看她吧。”


    “不會打擾音姑娘休息吧?”


    阿巫歎了口氣,“一路看著他們兩人走來,也叫我非常的揪心……”


    麵對別的人阿巫是絕對不會這樣說的,可是麵對著和曜的時候她覺得他能明白。


    “阿巫前輩您放心,小爺心中始終是有音姑娘的!”


    然而阿巫的想法卻沒有和曜這般開朗和樂觀。


    她見的人見的事,經曆過的磨難都要比和曜多的多的多,她深深的知道人的感情再深刻再刻入骨髓也是耐不住磨礪的。


    再經過一次一次的耗盡心神的磨難之後,任何人都會感到疲憊的。


    所謂越挫越勇的情感,那或許隻有在謳歌的史書中才會驚鴻一瞥。


    和曜敲門進去的時候梵塵瑾正在低頭看書,燭火有些暗淡了,她揉了揉眼睛抬起頭來。


    和曜注意到她並沒有在看一貫的兵書,而是文和之道,那是用來治人的。


    見到和曜進來,她揚了揚脖子示意他把房門關了。


    “傷可好些了?”


    “多謝音姑娘關心,好多了。”


    她默然片刻,“和大哥啊。”


    ‘是?’


    “以後不要再叫我音姑娘了。”


    和曜眼神中閃過一絲異色,瞬間站直了身子骨,俯首而下,“末將僭越!”


    “不不,我的意思是,既然現在城中都知道我是南陵國的梵塵瑾了,你不妨以塵瑾稱呼我。”


    高大硬朗的將領囁嚅著,“可是,我習慣了。”


    “和大哥,有些習慣哪怕在根深蒂固的,也必須要剔除掉。”


    她說的絕不僅僅是稱呼的問題,和曜也是明白人仔細一分辨也就明白了。


    西荒部落之中有許多不好的習俗,都是被北央人所詬病的。


    以前在部落中,隨時遷徙,方圓十裏都沒有外人,自然不會產生矛盾。


    可是北央與西荒不同,北央雖然也遼闊,可是北央大部分都是雪山和雪原,孤身在外很容易死在冰天雪地中。


    因此北央人更習慣聚集在城池中,一座城池也就像一個小小的部落,不同的是他們不會遷徙,彼此之間都是認識了數十年的故交。


    西荒人的豁達是建立在可以老死不再相見的,而在蒼城中他們抬頭不見低頭見,一旦鬥毆滋事會造成十分惡劣的影響。


    雖然知道她說的對,但和曜追隨著小爺征戰的久了,在蓮生軍中也是威名響當當的大將了,軍部中大家都尊稱一聲和爺。


    平白無故被數落一頓心裏不免有些膈應。


    他不是一個會斡旋的人,麵上也就僵著,一時間氣氛有些冷淡了下來。


    “和大哥是在怪我多嘴了?”


    “末將不敢。”


    “其實剛才你在外頭,阿巫前輩與你說的那些話我都聽著了。”


    她推了把椅子到和曜的麵前,後者很勉強的坐了下來。


    “我聽你說答應去照顧那個部落的人?”


    “答應了前輩的話,我必定會做到的。”


    “和大哥,我不是在懷疑你會不會做到。我隻是想知道你準備怎麽做?”


    怎麽做?


    和曜狐疑的看著她。


    他是小爺身邊的首席大將,難道連照顧一個部落的族人也做不到麽。


    “我自然會在城裏給他們安排一個住處。然後……”


    “你要如何安排住處?”


    “我……”


    “購置一處宅邸?”


    先不說由於西荒部落族人的遷入,蒼城中還有沒有閑置的宅邸,要容納一個部落的族人,那就算是在西荒也需要很大一塊空地。


    而眼下北央的土地還沒有自由買賣,除了小爺特令安置的一些西荒族人,其餘的人依然是住在自建的營帳中。


    蒼城風雪大,他們確實過的很辛苦。


    “我總是有辦法的!”他不僅有些負氣起來。


    “和大哥,你自己也說了,你是蓮生軍的主將,你所做的一切都會被誤認為是小爺指派你所做的。先前已經因為小爺偏袒西荒來的將領而與北央大將之間產生了隔閡,難道你還希望繼續擴大下去?”


    她戳中了和曜心中的痛處。


    他是一個勇猛的戰將,他在戰場上生死不度,毫不畏懼為小爺為蓮生軍披荊斬棘血戰沙場。


    但是他並不是一個懂得治理的人。


    他知道那些道理,知道自己應該秉公處理,應該顯得大公無私,應該一視同仁。


    可是在大街上看到北央百姓與西荒士兵爭執起來,僅僅是因為西荒士兵想要買幾塊肉饃回去給家裏的老人孩子,他就覺得心裏酸楚的不行。


    西荒的將士都是遠離鄉土來到城裏為小爺打仗的。他們中有些人的家人、族人依然還留在西荒的領土上。


    或許此刻仍然受到著其他部落的侵犯和騷擾。


    每次看到自己部下帶著剛從西荒趕來投靠蓮生軍的新軍入營,他又是欣喜又是難受。


    越來越多的人來,他們帶來的消息並非都是好消息,西荒的部落已經進入了大融合,強大的部落開始收攏對於附屬部落的權力。


    即使曾經像羽翎那樣平和的部落,如今也開始壓榨其他部落,抓捕青壯年,搶奪馬匹牛羊,驅趕老弱婦女為自己幹活耕地。


    隻有那些真的無處可去的部落族人才會背井離鄉前來蒼城投靠蓮生軍。


    而由於鬼麵部落為首的幾大部落對於遷入蒼築關的部落族人的趕盡殺絕,這些人已經徹底無法再回到西荒的部落中去了。


    和曜是西荒人,也是出生在弱小部落中的西荒人,他比其他人更能理解那些遷徙之人的處境。


    他無法做到不偏不倚。


    但是這在梵塵瑾剛才的語義中也屬於需要割舍的一部分。


    他身為蒼城的將領,身為司小爺麾下蓮生軍的大將,如何能有失公正。


    “南陵公主,您說的都對。但有些事請恕末將無法做到。”


    “是哪一件事讓你覺得那樣艱難?”


    每一件事!讓他公平對待北央與西荒人的每一件事。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西荒的族人能有一座自己的城池?”


    一座自己的城池?和曜腦海中浮現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覆霜城。


    他也曾經想過讓蒼城外城的西荒人遷入到覆霜城中。


    可是那些西荒族人並不願意。


    覆霜城離蒼築關路途遙遠不說,城池是完全在北央人的控製下的。


    在蒼城中至少還有西荒的將士,蓮生軍中也不乏西荒大將。


    可到了覆霜城就完全不同了。


    “覆霜城是做農城,西荒族人並不善於務農,和大哥還是別想了。”


    被揭穿了現實,和曜瞬間尷尬了起來。


    “我的意思是,在蒼築關外建一座城池。”


    “建一座……城池?”


    和曜先是一愣,回過神來就意識到這是梵塵瑾在揶揄他了。


    “公主這是笑話我們西荒人麽?”


    梵塵瑾站了起來在原地搓了搓手腳,“和大哥還是要稱我為公主?那是真的生我氣了。和大哥,救命之恩大於天呢。”


    和曜被她說的無可奈何了起來。


    “和大哥,蒼築關外曾經有個叫做三界道的地方,你聽說過麽?”


    “在我小的時候確實聽說過,那似乎是個小國的遺址。但是很早之前就因為與西荒部落之間的頻繁交戰而傾滅了。”


    “三界道那個地方雖然地勢不怎麽樣,卻是個走商的好地頭。而且離蒼城不遠,並非離蒼築關的必經之道。”


    “塵瑾姑娘的意思是?”


    “北央的任何一座城池,那都是屬於北央百姓的,想要驅逐北央子民而容納西荒部落族人必然會令小爺受到天下人的指摘。但若是一座早就荒廢的荒城,那就未必了。”


    “姑娘是讓我帶領西荒族人遷址三界道遺城?”


    “是。這件事隻有你能做。在蒼城的西荒人中和大哥你的威望是最高的,而且你是蓮生軍中的主將。隻有你帶領他們去,他們才會放心不怕沒有保護。”


    “可三界道那個地方……”


    “是雪匪據守之地。因此也隻有你可以打下那個地方。”


    “你要讓我私下出兵?!”和曜一激動,連尊稱都忘了。


    “三界道對北央來說並非是必取之地,易攻難守,且四周流民很多。因此北央朝廷寧願退居蒼築關內,也不肯要那片地。你與小爺說去,他也未必想要那裏。但是,對和大哥你來說卻是十分重要的。”


    和曜在她的注視下驀然明白了,她說的其實並非三界道對他有多麽的重要,而是對他背後的西荒遷徙而來的部落族人是多麽的重要。


    對北央人,甚至對小爺可有可無之地,卻將是西荒人的又一片家園。


    就眼下蓮生軍的大營分布來說,確實是和曜的軍隊更靠近那裏,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突襲三界道的雪匪巢穴,一旦將那些部寨清理幹淨,三界道原本遺國的風址就會顯露出來。


    “可是小爺會不高興的吧……”


    “小爺固然會不高興,可你解了他眼前的困境。一旦沒有兩國百姓之間的交鋒,他就可以有更多的心力用在布防上。”


    和曜低了低頭,“其實若是姑娘換一套說法,未必不能說服小爺。可姑娘為什麽來說動我?”


    梵塵瑾對著掌心哈了口氣,縮回暖爐邊蹭了蹭。


    “小爺現在已經不信我了。”


    “姑娘想多了。小爺無論如何都會信姑娘的。”


    “我欺瞞了他太多的事情……”


    而其中最嚴重的的一件事情是,她居然活了下來。


    她當初沒有料到自己會活那麽久,她以為自己早就應該在一次次的生死之戰中粉身碎骨。


    若是她死了,就算一個個層出不窮的欺瞞和謊言也就沒有那麽重要了。


    況且他已經做到了。


    他完好無損的活了下來,雖然隻擁有那麽一兩座小小的城池,可是百姓擁戴他,軍心向著他。


    將築南王和二夫人逼入絕境的人也都已經不在了。


    對於母親的娘家,沐氏一族她也已經仁至義盡。隻要沐涯泊能夠保著謖本初一路長大,謖本初會讓沐氏後人擁有真正的安生之處,不再生活在漂泊中。


    她唯一有愧的是對阿籬。


    她知道梵彥笙複國之後野心是不會被滿足的,會越來越張牙舞爪,會愈發眼饞天下。


    她甚至曾經想過如果他死了,他死了,是否阿籬就可以做一個普通人,阿籬天資聰慧無論去哪裏都會受到重用。


    可是在下手之前她還是有一念之仁。


    她下不去手,無論如何都無法親自下手去殺死那個男人。那個自己的親生父親。


    他是不是應該早就下地府去陪伴母親了。母親是為了這個男人離開了故土,離開家園,離開族人,放下了肩上的所有責任使命。


    因此江湖傳奇的女殺神沐香珺抑鬱而終。因此沐影之不得不成為閣主,一個連釋魂琴都無法操控的閣主。


    是不是原本的一切都是因為父親一人而引發的。


    ……


    消息很快傳了回來,全城一片歡慶鼓舞,除了一個人。


    司幻蓮靜靜的站在城樓上,樓下是他凱旋而歸的將領,和曜。


    和曜是他一手從西荒帶出來的,是在蓮生軍中他最信任的,他對和曜的倚重和囑托不亞於他對過去的沈滄海。


    甚至有幾分對滄海的愧疚在裏頭。


    雖然知道和曜是個重情義的人,是個會頭腦一熱不顧後果的人,可每回還是忍不住會偏袒他。


    但是這次他卻私自帶著他的蓮生軍去攻打了蒼築關外的三界道。


    三界道已經在北央的界外了。


    一旦被西荒乃至東桑發現他們隨時都有可能以此為借口進犯北央。


    蒼築關就是首當其衝的要害。


    司幻蓮絕不懷疑和曜很清楚的知道這一點。


    但他還是冒險的攻打了三界道上雪匪的老巢。


    “小爺,和將軍入城了。”傳侍官走到他身邊,聲音中難掩一絲欣喜。


    這也是個從西荒來的小傳侍官,蓮生軍中幾乎每個西荒人都十分敬仰和曜,和曜是他們的神之向往。


    “讓他一個人過來。”司幻蓮不動聲色道。


    “是!”傳侍官腳步輕快的跑遠了。


    他看著城中那遙遠的一抹燈火,那是他的府邸,那是築南王的舊址。


    梵塵瑾住在裏麵,現在她是他府中名正言順的女主人。


    可是他卻害怕走進那座屬於自己的府邸中。


    他現在更害怕的是聽到和曜說出,是梵塵瑾讓他前去攻打三界道的。


    東桑、南陵和北央曾經是三大盟約國,可是那一紙的契約永遠抵不過風雲變幻恃強淩弱。


    西荒雖然由於部落之間的爭奪而不再向外攻略,但同樣的北央也麵臨著可怕的朝廷更替。


    一絲一毫的微變都會徹底改變格局。


    他有些害怕,害怕因為和曜的此次攻占會引起其他幾方的警惕。


    他們會將矛頭統一指向北央。


    “小爺,和將軍來了!”


    司幻蓮收回了沉思,目光灼灼的凝視著站在台階下的和曜。


    他依然一張年輕剛毅的臉頰,卻已經染上了風霜。


    “辛苦了,和將軍。”


    兩人之間很少以稱謂彼此稱呼。和曜深知自己犯下了大錯,噗通徑直跪在了小爺的麵前。


    “和曜私自出兵,請小爺責罰。”


    司幻蓮冷笑,“責罰?你剿滅雪匪,是為附近的百姓立了一大功,所有人都在稱頌你的時候,你讓我責罰?豈不是顯得我不夠明辨是非。”


    “和曜知錯了,和曜以後再也不敢了!”


    “到底是什麽人讓你去攻占三界道的?”


    和曜幾乎就要脫口而出了,卻驀然間咬住了嘴唇。


    “難道是你自己太閑了,覺得三界道的雪匪礙眼?”


    回答的聲音猛然抬高了,“是為了小仙!”


    “什麽?!”


    “林小仙。她是……我部落中的一名女子。”


    編,繼續編!


    “她怎麽了?”


    “她在往來蒼城的途中遭到了雪匪的侮辱,她是我部落中神聖高潔的祭祀之女,是天神的象征。是高貴不可侵犯的……”


    “那你需要剿滅整個三界道的全部雪匪巢穴?”


    “我並沒有想全部剿滅,可是他們一處連著一處,守望相助。若是讓他們中一人存活下來,逃出生天,將來必成大患!何況蒼城外城中的西荒族人一直受到他們的攻擊,我也是為民除害。”


    “你……為民除害?”看來是準備了很久了。


    “小爺,三界道原本是遂涼國的舊址,遂涼國子民早就外逃了,不如我們就……”


    “你是想說讓城中的西荒族人遷入進去吧?”


    “小爺深明末將之心!”


    “可你有沒有想到,三界道本非北央之地。”


    “三界道乃是無人之地。隻不過因為地勢開闊易攻難守,無人想要。我西荒部落流民早已是流離失所,與其寄居在蒼城之外,不如暫居於三界道。既可便於返回西荒,也可與蒼城百姓行商謀生。一舉多得。”


    “你這一舉多得我怎麽聽著像是你蓄謀已久?”


    “……小爺誤會了!我也是回城的一路上方才想到的。”


    “我卻瞧著城外的西荒族人已經開始遷徙了?難道他們也早就料到你的心思了?”


    “……大概是西荒人心有靈犀吧。”


    司幻蓮一擺手懶得多言。木已成舟,就但願是自己的憂慮多餘了吧。


    “城中今日有元宵節,小爺一道去?”


    “我不去。”


    “那小爺是著急趕著回府見塵瑾姑娘吧!”


    話一出口和曜就瞬間感覺周圍的空氣淩冽了起來。


    小心翼翼的抬頭看了一眼司幻蓮,果然麵色已經鐵青鐵青的了。


    和曜暗自吸了口氣。


    “小爺,有句話和曜自當知道是不該講的……”


    “那就閉嘴。”


    “小爺是和曜的救命恩人,但……塵瑾姑娘也是的。”


    “塵瑾姑娘?你倒是稱呼的已經上口了。難道不知道她是南陵國的公主,應該稱呼一聲公主陛下麽?”


    “小爺說的是負氣話,和曜不聽。”


    “你!”


    “無論是音姑娘還是塵瑾姑娘,是與非門的閣主,還是南陵國的公主,小爺明明心底裏是最明白的,姑娘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輔佐小爺,她沒有旁的心思……”


    “她有!她就是為了南陵國的複國,為了讓西荒與北央紛爭四起,他們南陵國才好從中得利。”


    “但姑娘也為了小爺做了許多事情了啊!小爺您一直是睿智之人,難道還分不清孰輕孰重,還需要和曜來為您分解麽?不能因為姑娘的身份,那無法改變的事情而抹去姑娘為您所做的一切啊,姑娘為您謀量的心才是真的啊!”


    “你退下吧。”


    “和曜會退下的。和曜隻是心疼姑娘。是小爺親口說的,姑娘在蒼城的築南王府中長大,身邊無一親人,最親的親人與小爺一樣就是築南王府之人。可如今,小爺您卻不要姑娘,不認姑娘了,她心得多疼啊……”


    “我讓你閉嘴!滾——”


    “好的。末將滾了。”和曜翻了個身真的徑自從台階上滾落下去……


    和曜!算你狠。


    司幻蓮走下城樓的時候,腳步果然遲疑了片刻。


    記憶中也有過這樣一幕,他從城樓上走下來,有個人站在台階下迎著自己,還有一碗元宵節的湯圓。


    是甜的。卻已經記不清是怎麽樣的甜味了。


    已經,記不清了。


    ……


    是不是,該回去了?


    有個聲音輕輕在腦海中輕喚著。


    輕綿的,柔軟的。


    小爺,我等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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