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忽然蕭聲瑟起。


    睡在外院的護院姑姑趕緊衝了過來。


    “哎喲,我說公主呐,大半夜您怎麽還玩起樂器來了?”


    “大半夜的睡不著為什麽不能把玩樂器。我堂堂北央國公主,精通音律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嘛。”


    她又想起了那日白天見到的不堪之事。


    簡直忍不住要掐斷自己的喉嚨。


    父皇一定是瞎了眼了,才把自己弄到這地方來。


    是要折磨死她呀!


    不行。我沒有好日子過,你們也別想有好日子過。


    於是紛紛擾擾期期艾艾的蕭聲再次悠揚而起,梵箬籬節儉,新建的國主府並不遼闊,半夜蕭聲很快傳到了他的耳中。


    這幾天也恰好每夜想著怎麽權衡治道,他也知道南陵國力弱,還不是能夠抬頭挺胸的日子。


    他雖然自己不擅長調兵遣將之道,可他也是在彌荼和司幻蓮身邊待過的人,要怎麽才能令自己國兵強馬壯呢。


    睡在身邊水靈的小侍衛揉著惺忪的睡眼猛地抬起頭來,無辜的望著他,“國主怎麽還不睡?啊……是不是給那蕭聲給吵的?屬下這就去抓捕半夜吹簫之人。”


    梵箬籬卻壓在了他的胸口,“不用去了。”他知道是什麽人。


    不就是那個西芽公主麽?


    一個工具人還哪來的這麽大脾氣。


    難不成是央帝謖本初故意找了個刁蠻公主給他罪受?


    這幾年北央頻繁示好,就是為了讓他徹底背棄與東桑之間的偽善。


    隻要南陵願意輔助,北央吞下大半西荒的計劃就指日可待。


    到時候防線一起,東桑就被徹底推拒在外。


    西荒部落就成了北央國的第一要關,而不再是幾次易主的蒼築關了。


    現在蒼築關名義上是隴南的昶廣將軍把手,可是昶廣的兵力到底不同往日的司小爺。


    獨守隴南已經很吃力,所以蒼築關幾乎等同於無主之城。


    憑借的完全就是司小爺的餘威。


    而最令央帝頭痛的還是司小爺當年留下的西荒族蒼軍。


    這匹蒼軍也不聽別人的,也不肯去別的地方,就駐守在蒼城和覆霜城中。


    覆霜城富庶,足以養活著他們,但是無將之軍天底下又有誰不垂涎,不忌憚呢。


    但凡能收下,就是擴充軍力。


    但凡讓他們放了野,那就是雪匪大盜。


    雖然央帝好幾次邀請了蒼軍為首的幾大將領入皇都,可是人家根本不聽吩咐啊。


    曳寒也總是找借口說蒼城如今空虛正是需要大軍駐守的時候,蒼軍忙於防控,無暇他顧,也不會造反。


    這話聽在誰的耳朵裏,都是人心惶惶吧。


    司幻蓮與梵塵瑾的感情或許別人還能裝聾作啞,但是謖本初絕對是心裏最清楚的。


    否則他也不能在這個皇位上牢牢的坐下去。


    在司幻蓮絕殺彌荼之前,他或許還存有幾分防備,畢竟隻要謖家血脈還在,對他來說就是一個永遠無聲的威脅。


    然而司幻蓮自己卻把路走盡了。


    謖本初到底還算念一絲人情的帝王,鑒於這份恩情,沒有對他留下的蒼城狠下重手清理。


    所以現在的蒼築關就成了謖本初的心頭大患。


    沒有一個君王是願意讓自己領土縮小的,在沒有強權的前提下隻會希望擴張的更大。


    梵箬籬了解謖本初的心思,但是他也要防備一手。


    一旦南陵助北央攻克了西荒,日後能夠製約抗衡北央的力量就越來越小。


    雖然眼前的謖本初似乎完全沒有徹底吞並南陵,可是南陵是經曆過滅國的國都,隻要有了第一次,人們就會更容易接受第二次。


    梵箬籬絕對不能讓南陵的人覺得自己是一個軟弱的國主。


    以現在北央與南陵的臣屬關係,央帝還願意送個公主過來和親,對南陵國主來說算是高看一眼的。


    但是梵箬籬卻不要這個公主在他的南陵國耀武揚威頤指氣使。


    他要讓這個公主在南陵反而低微到塵埃裏,讓南陵人看到他的決心,南陵是不會再歸屬於誰的,南陵永遠都將是南陵。


    而同時他也悄悄的派人潛入了蒼城,希望能夠動搖司幻蓮留下的西荒派蒼軍。


    這一派如今的將領中有許多都是當年直接跟著司幻蓮從西荒部落離開的戰士。


    這些人的心未免就那樣牢固的捆綁在了北央的領土上。


    他們臣服的人永遠都不是素未謀麵甚至對小爺虎視眈眈的北央皇城。


    因此要策反這些人,遠比策反在蒼城已經生根落地的新西荒派容易的多。


    人們所求的其實不多,卻是在慢慢滋長的,對那老一批將領他們不過就是想要一塊安靜的領土足以讓子孫後代生活下去。


    這麽說起來其實與無家可歸的沐氏一族後裔十分相似。


    梵箬籬要的其實隻有這些將領,而並不是想要司幻蓮的整個蒼軍。


    因為他不需要的不是歸屬於南陵國的蒼軍,而是培養出南陵自己的軍隊。


    其中有那麽幾個司幻蓮身邊的舊人對梵箬籬來說,就非常重要了。


    蕭聲一聽,正在思索之中的梵箬籬卻猛然清醒了過來。


    他不懂為何自己在聆聽著那莫名而且不堪熟練的蕭聲的時候竟然如此深的將神思凝固起來,而且思考起麻煩的問題毫不費力。


    反而是周圍一片安靜,烏鴉啼叫,風葉簌簌之下,倒是心神不寧了。


    “終於安靜了……”合衣躺在身旁的小侍衛倒是好像解脫了一般。


    梵箬籬微微揚起嘴角。


    他其實並不怎麽喜歡男侍,但出於習慣,他更不親近女妃。


    在國府中他也養了些年輕貌美的女子,不過用來掩人耳目的。


    好在南陵民風開放,文人騷客眾多,不似北央的禁錮、西荒的粗蠻。


    到了第二天夜裏,蕭聲不再。


    梵箬籬歎了口氣倒是有些失望。


    不過這位北央的西芽公主本人倒是絲毫不令人失望的。


    她開始撫琴了!


    與吹簫相比,或許是由於梵箬籬本人並不擅長的緣故,因此覺得蕭聲尚可接受。


    然而琴音就不同了。


    母親生前從小教導長姐撫琴,即使梵箬籬出生以後沐流光身子垮了不能再彈琴,卻經常能聽到梵塵瑾的琴樂。


    梵塵瑾的琴聲在南陵國的時候是完全沒有感情的,雖然琴技高超,可連梵箬籬都聽得出來姐姐撫琴完全就是在撫慰母親,卻並非自己真正喜歡。


    後來被鏡王收養,他反倒自己喜歡撫琴了,鏡王還幫他找來許多南陵失落民間的琴師,逐漸的琴技也不輸給長姐了。


    隻是一直沒有機會撫觸母親家族的釋魂琴,不知那究竟是什麽滋味。


    聽著西芽的琴樂,梵箬籬感覺自己忍不了了。


    雖然音樂之聲能夠幫他梳理情緒,更好的思考,但是噪音不行的啊。


    於是第二天一早就命人找來了南陵主城內最好的樂師,教導西芽公主。


    嘶……


    一時間國府的風向都變了。


    國主這個人不算冷清薄性吧,卻從來都是無為而治的。


    找了個琴師,如果覺得你不好,他也不會故意懲罰你,或者讓你去修學什麽的,直接把人送走了,而且送的越遠越好,這輩子都別回來的那種。


    若是國府哪個小倌犯了錯,也是立刻打包送走,連帶全家一起送走。


    覺得這個廚娘不好,那就去洗衣服吧,就別來下廚了。


    他就是這樣的國主。


    然而今天卻特地找了個樂師來教習公主。


    雖然也有人替國主解釋了,那位好歹也是北央國的公主,總不能也打包送走吧。


    這人一旦送回北央去,央帝還不得不開心啊。


    可是照樣有人反駁,覺得公主琴樂不行,讓她別彈琴不就行了。


    國府裏也不缺撫琴娘,不缺舞娘,何必非要教習個公主呢。


    何況這公主看起來脾氣也不好,不是難為了樂師麽。


    國主一素是個最心疼樂師的人了。


    難道是因為……國主喜歡聽公主撫琴?


    連公主大半夜的吹簫,國主都沒有派人阻止她。


    任由她騷擾了國府上下一整夜。


    ……


    這個猜測立刻令國府上下不安定了。


    國主是男子,男子歡喜女子天經地義。


    雖然國主之前是有違常理了一些,但可能隻是沒有遇到命定之人呢!


    南陵國中還是有許多忠君之士的,都希望國主可以盡多的繁衍後代。


    而國主隻是草率的去女妃麵前看兩眼,顯然不足以繁衍後代。


    危機感當然也是會有的,就是那些有些陪伴了國主的侍衛們。


    這可是一件非常嚴肅的事情。


    若隻是個普通的女子,堂堂國府護衛也不會放在眼裏。


    名分都是你們的。人是我的就行!


    可這位是北央公主嗬。


    公主又是看不慣天看不慣地的,到時候哢嚓哢嚓都給斬了,不就嗚呼了……


    於是便有了之後的那一次,天下樂師皆刺客。


    西芽一聽居然還找了個樂師來教我?!


    不是擺明了看不起她,連帶著也看不起北央皇室麽。


    那怎麽行?!


    不要。


    就是不要。


    你送一百個樂師來我就踢走一百個。


    然後繼續夜夜撫琴,我吵死你。


    梵箬籬頭疼不已,甚至不惜暗中透風給西芽院子裏的姑姑,還是讓她吹簫的好,畢竟蕭聲也就隻有那麽幾段音,難聽也難聽不到哪裏去。


    她其實樂感還是不錯的,可惜身為公主,大概在北央宮廷的時候根本沒有人敢好好的教她。


    她前頭的兩個姐姐又是那個樣子,謖本初便更加慣著她。


    梵箬籬聽人說了,公主根本不服管教,樂師抱了琴來,總是哭著收了一片片的碎琴而歸。


    漸漸的消息就在城中傳開了。


    本來樂師們一聽有機會進國府教習北央來的公主那是何等榮耀,一個個排著隊的趕著上。


    有些資曆不夠的,過於年輕的,甚至還找了老琴師給寫薦書。


    可隨著好幾個琴師逃了回去,就再也沒有琴師願意入府教導公主了。


    侍衛們不得不親自到大街上去抓人。


    得知消息的琴師各個閉門不出,開設琴館的也閉門大吉,重開之日不詳。


    有學生是名門貴府的琴師則紛紛躲進了學生的家裏,哪怕屈尊為私府演奏,也不肯再入國府了。


    一時間倒弄得民怨四起。


    梵箬籬連著幾日被魔音騷擾,隻得喊來了姑姑問,為什麽教了這麽多天,一點長進沒有?


    怎麽教的!


    把琴師找來。


    於是底下人才顫巍巍說,啊,這樣的啊。先前來的琴師一天就出府了,再也沒有回來。


    去找了。


    住的地方是親戚家的,聽說連夜跑了。


    跑去哪兒了不知道。


    親戚還給國府的侍衛檢查了琴師的房間。


    東西一樣沒少,啥都落下了。


    連一貫視如珍寶的核桃木琴都沒有帶走。


    看來是走的挺匆忙的……


    之後又去大街上隨便拉了一個坑蒙拐騙為生的琴師。


    據說是上私府演奏期間,與家主的小妾曖昧不清,被打斷了手指,現在有那麽幾個弦總是會跳音。


    彈琴是不可能彈琴了,教學生也是教不好學生的。


    侍衛正要去抓他,他直接就爬到了湖麵的木橋上,敞開了衣襟,說要跳下去。


    這也實在太有傷風化了。


    侍衛隻好訕訕的回來了。


    “怎麽,還沒人治得了她了?”


    “國主啊,不如將琴都砸了吧。”


    “啊?為什麽。那都是我親自挑選買來的琴啊。”


    “沒有琴,公主半夜不就沒法撫琴了麽。”


    “……”這!


    梵箬籬不服。


    堂堂一個國主,怎麽能被切鴨的一個和親公主給治住了。


    沒有人教麽,那就自己來教吧。


    梵箬籬對自己的琴技還是有點自信的。


    雖然跟母親,跟姐姐是不能比的。


    他們的琴技都是殺人的絕技。


    手指翻飛如花,內功如屠。


    而他隻要西芽能夠演奏出,可以幫助他深夜沉思的安靜的樂曲就行了……


    這,不過分吧?


    可是梵箬籬又忽略了一件事。


    琴音本就是見人心的。


    一個心高氣傲又浮躁的人,是沒法靜下心來撫琴的。


    看著國主如此揪心憂愁的樣子,侍衛們心疼國主於是就找來了一個“真正”的琴師。


    據說遊曆於許多地方,正可謂琴藝天下。


    梵箬籬聽了一下她的琴音,果然不錯。


    而且琴師年歲不詳,卻分外沉穩曆練,身上又沒有風俗之氣。


    讓梵箬籬不由得有些想起了姐姐。


    公主喜歡半夜撫琴也算個習慣了。


    梵箬籬正聽著琴音繚繞,仙氣逼人,覺得自己可以好好思考國家大事的時候。


    突然琴聲戛然而止。


    斷的那樣猝不及防。


    梵箬籬匆忙的起身想去看看。


    就看著一個女子披頭散發的跑過,仔細一看不就是西芽公主麽。


    西芽在北央宮廷的時候就學過幾招拳腳功夫,算不上高手保命卻足以。


    但是今夜遇到的這位下手狠辣,簡直招招奪命。


    西芽有些慌了。


    而對方也沒有料到她一個蠻橫的小公主竟然反應敏捷,腿腳功夫不弱,一時大意被她逃了出去。


    身後衣袂飄飄扶風飛過。


    梵箬籬想也沒想,一手抓住那飄過的影子。


    飄過的影子並非西芽,而是追著西芽的女人。


    乍看起來倒像是女鬼。


    女鬼反身一掌,掌風厚實。


    梵箬籬瞬間吃了一驚,這一掌他是無論如何接不下的。


    那女鬼當時看清了拽著自己的是什麽人,顯然是沒打算傷害梵箬籬的,於是匆忙間撤走了掌風,隻將梵箬籬掛倒在地。


    “來人——有刺客!”梵箬籬倒在地上,高聲喊了起來。


    那女鬼一飄,就不見人影了。


    梵箬籬讓人將逃的不知所蹤的西芽找出來,帶到自己麵前。


    “你看清楚了麽,那到底是什麽人?”


    西芽明明是在嘴唇打顫,但說出來的話倒是清楚,“就是白天你找來的那個女琴師!國主,你是打算殺了我麽?若要殺我,直接動手就是,何必如此大費周折。難道是怕不好跟我父皇交待?”


    梵箬籬暗暗吃了一驚,他沒想殺她呀。


    能留著羞辱的人殺她幹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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